《清风掠影》途茗

12、重羽

　　掠影带着白音回了风月楼。
　　此处一如往日歌舞升平，其喧嚣浮华从不为外界的疾苦动乱所影响，寻欢客醉生梦死，靠美/色曲乐迷乱神智，颓废荒唐着好像一条条无脚毛虫，不过毛虫也有用处，他们玩闹的姿态可以被摆弄成一层伪装。
　　掠影踏进门，扮成侍女的携隐下属迎上来道：“客官请进，是要赏舞还是听曲？”
　　“雅阁一间，听曲。”
　　掠影看了白音一眼，对她安抚一笑，低声吩咐下属：“这姑娘照顾好，别让姓梁的发现。”
　　“明白。主上，人来了。”下属低声说完，又喜笑扬声，“好嘞三楼芙蓉阁您请。”
　　掠影抬步往楼上去，下属把不明状况的白音带走。
　　夜色在朱帐暖灯间晕染开，平添朦胧迷离的色彩，又有夏夜微风穿窗入帘，除了吹响檐下铃铛与环佩叮咚，也拂散了胭脂香味。
　　掠影握拳轻掩口鼻，步履不紧不慢，随手推开一个准备向她撩/骚的酒客，对着依栏招手的歌女温雅一笑，转到二楼时，拉过下楼来的举杯浪子，熟稔打招呼：“好久不见，再续一杯。”
　　好似老友重逢，拉着人上楼打算花天酒地，嘴里谈笑声声。
　　说的却都不是平常事。
　　“传令凰诀，苍临渗透造成的影响已经足够‘麻烦’了，现在开始尽力掌控这些细作的动向。”
　　“明白。”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此信送到灵州，交到欧氏宗主手中。”
　　“是。”
　　踏上三楼，廊上无人，她脸上闲适的笑意渐渐收了起来：“再散出去一个消息——百兵之王湮古帝刃重现世间。此事传的越广越好。”
　　这名下属愣了一下，很快俯首：“遵命。”
　　三楼都是私/密性极好的雅阁，“芙蓉”一间正在面前。
　　屋里一妙龄女子怀抱琵琶，切切弹唱着洺川十四城时下流行的《夜语浓情》，腔调缠绵，另有两名美貌女子依偎在客人身边劝酒，听他讲洺川之外的逸闻趣事，这客人约莫二十岁出头，模样清俊，穿一身雪青色衣袍，袍角细绣着香花蝶纹，极尽风流与骚包。
　　“爷，洺川外头的剑客真有您说的那么威风吗？奴家看这城里拿剑的吃都吃不饱，都没钱来我们楼里，只有梁府的赫大爷有点牌面。”
　　这客人道：“外头剑客何止是威风，一个个的都掌着大权。你们青图国任翛宫的湛然剑，剑势缥缈，有如仙人；云衡元师座的夫妻双剑，夫妻俩在云衡国武道那是说一不二，夫妻感情也很好哦；凤启武宗宗主，年纪轻轻就敢一剑挑群雄，凤启武道的人都怕他呢，听说那小子长得也特别帅；有袭国无常剑景应先前辈，那是风云榜上排第三的宗师级高手，功力高深玄妙至极；再有那有袭国揽日堂赤子剑，名声赫赫，他一拔剑宵小恶人就吓得发抖，不过他这人外刚内柔……”
　　另一名女子把酒杯送到客人唇边，娇语道：“奴知道那位凤启国的武宗宗主，听说还是宗国公子榜上的人物，风流美男子呢，爷，你给奴讲一讲公子榜上的美男子吧。”
　　“有我在这里，还要打听别的美男子？”
　　“哎呀爷，别的美男子再俊也俊不过您，但是奴好奇嘛~”
　　客人就笑着勾了勾她的下巴：“美人想听，我自然愿意说。要说这公子榜上的人物那可是个个来头不小，当然嘛能被称为‘公子’的本就出身不凡，不是王族就是武宗和名世家的，凤启武宗之主你知道，说是俊美如天神，都不是人了；我再说说其他的，斮行盟宗四公子伏雪泽，在苍临人里算是异端了，长得艳丽美妙似好女；元师座的东座主，实力近宗师级，本人则玉树临风、相貌堂堂；有袭尧辰堂的堂主，性情温柔，翩翩君子；说起来有袭国美人真是不少，那东风堂的堂主，也是温润清雅佳公子；另外还有宸方国的……”
　　两个美人听的眼冒桃花，恨不能亲眼见一见这些风流公子，说完了公子榜，又要打听宗国美人榜，问那美人榜上的各大美女都是何等的国色天香，这客人见识非凡，说起美女来那更是兴致昂扬，从美若天仙有袭国赛家二小姐、明艳大气云衡国袁夫人、妩媚妖娆青图国叶大小姐说到雍容华艳的凤启国子萸夫人，而对于众所周知的宗国第一美人他却只字未言。
　　一个美人调笑：“奴听着你说起有袭国的人好像比较仔细啊？难道是对那边的佳人有兴趣？”
　　客人道：“啊，那是因为我最近有去一趟有袭国的打算。”
　　酒醉醺醺时，美人好奇他身边不离半寸的长条包裹：“爷，您这是什么物件呀？能给奴家看看吗？”
　　客人却拒绝了她们：“这可不行，这里头的宝贝比我的身家性命还重要。”
　　话音落后他的耳朵动了动，抬眼看向门口，并调整了坐姿，下一刻门便被推开了。
　　琵琶声一顿，两个美人也愣了愣，客人一边搂着一个起身，再双手轻轻一推，把美人推离身边，话语仍温柔：“多谢姑娘们陪我谈心，现在我的朋友到了，能给我们一些说话的时间吗？”
　　美人们眼睛打量着他这位模样精致的“朋友”，又看了看他，神色不由古怪起来，唇边露出神秘的笑容，欠身行了礼，拉着琵琶女一起出去了，走到门口发现外头还站着个门神一样的侍从，想着这人应该有点背景，好奇多看了两眼，这才满足退下。
　　门一关上，屋内顿时安静下来，方才的客人整了整衣袍，笑道：“怎么还故意让我听见您过来的动静呢？我当有什么危险您要给我示警。”
　　掠影抬手捂住鼻子：“我怕看到不成体统的画面。”
　　这人连忙打开窗户，上上下下甩着袖子把屋里的脂粉味扫出去，又顺便往窗外看了一眼，没有发现任何异样，才嘿嘿笑道：“让你见笑了，小师叔。”
　　说完，他恭恭敬敬地朝掠影行了一个师门之礼。
　　此人是九天云涯溯忘大师首徒门下大弟子，名叫重羽，与掠影自幼熟识，说起来掠影当初应该入的是他师父严无心门下，后来听了阿弟的建议用了些手段成了溯忘大师的关门弟子，她才与重羽差了辈分，其实这家伙比她年长几岁。
　　掠影摆了摆手，示意重羽不用跟她来这套，走到窗边坐下，挑了个干净杯子倒酒喝。
　　重羽回身捧起那个长条包裹，送到掠影面前：“东西我给带过来了。”
　　掠影接过，放在一旁：“多谢，路上顺利吗？”
　　重羽坐到她对面，捡了一颗花生吃：“顺利，咱九云山上就轻功特别出彩，遇到情况我能跑得比猴子快。”
　　这话其实谦虚了，好歹三大师派之一呢。
　　掠影喝起第二杯酒：“师父和师兄师姐们最近可好？”
　　“好的很，这几年都好，大家不用教你东西，每天落得清闲，一日三餐，吃饱喝足，没事就下下棋钓钓鱼爬爬山，自在赛神仙，所以你不用挂心。”
　　“寻幽谷呢？”
　　“寻幽谷里也安生啊，医仙老人家身体倍儿棒，琴丫头想你想的不行，我去谷里拿东西的时候她缠着不让我走，想跟我来找你呢哈哈……”重羽捏着花生米，又快速说了一句，“古江寒还是老样子，整日跟一堆书本玄阵打交道。”
　　掠影“嗯”了一声，倒了第三杯酒。
　　“别喝了，看你脸色都白成什么样了。”重羽按住她的酒杯，眼中闪过愧意，“你那伤是不是挺重的？看着还没好？”
　　“九天破元最适合绝处逢生的人，真气在运转，很快就修复了。”
　　掠影看了他一眼，重羽把手撤开，表情有些尴尬：“那个……小师叔，师父让我代他给你道个歉，对不起，当初那件事本来是他要还人情，你只是下山去帮忙，结果在那地方浪费了三年时间，惹了一身骚，还受了那么重的伤，他都后悔死了，求你原谅他，不然他老人家就要拖着一把老骨头跑过来给你道歉了。”
　　掠影把酒喝了，笑了笑：“不关大师兄的事，也不算浪费，他是好心想给我历练的机会，谁知道人心难测，我怎么会怪他？现下我没有时间回九云山，你代我好生安慰安慰他。”
　　重羽没接最后这句话，担心道：“那你如此伤重，耽误洺川的事吗？”
　　掠影：“都在掌控之内。”
　　她放下酒杯：“九云山不涉红尘俗务，洺川马上就是一场风雨，东西已送到，你回去吧。”
　　重羽叹气：“若是不涉俗务，哪还会有你这一身伤？”
　　掠影：“我是例外。”
　　重羽：“青图内部形势复杂，苍临兵马已上路，我打听到斮行盟宗长公子亲自过来了，身边还跟着两个鬼王，你想怎么应对？”
　　掠影把那盘花生递给他：“不关你的事，不要掺和进来。”
　　重羽双手接过盘子，又放回桌子上：“你需要助力，青图国内你自然可以筹谋，铸器古氏之名一旦提起洺川便不再是混沌之地，再借藏巧欧氏的藏巧阵图，说动青王有骨气一些。但光光这些还不够，相邻的宗国里，云衡元师座习惯坐观虎斗，那夫妻俩跟狐狸一样，请他们帮忙不现实，有袭国还可以考虑，他们东北边驻守着万俟山庄揽日堂，赤子剑刚直正义，虽有家国顾虑，但凭我一条三寸不烂之舌必可以说动他出兵相助。”
　　掠影：“一旦掺和进来，便不能轻易抽身了。”
　　重羽笑了：“小师叔，我早有入世之心，不来你门下，难道去别的宗门回头再对付你吗？”
　　掠影也笑了，随后道：“你不要因为大师兄的事觉得亏欠我。”
　　重羽一愣，又哈哈一笑，抓起一枚桃酥咬了一大口：“他亏欠是他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不想再打理九云山上那些稳定的要死的镇渊玄阵了，看到你们洺川这混乱样子就手痒，也想试试在江山明册上混一混排名，这不行吗？”
　　找这些理由的时候，他想起古江寒冰冷的面容：她是因为令师才历了一场劫，她不说，你们就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这人一句话就让重羽羞愧难当、定了主意。
　　掠影看着重羽，她知道他虽熟知天下事，也常常爱琢磨宗国风云，但始终怯于人世，原本是不会下山入世的，有如今的决定应该还是为了替严无心赔罪……她不该接受，但师门的力量非寻常助力可比，重羽本人也是个不凡的人才。
　　她犹豫片刻，最终道：“跟赤子剑怎么谈，我有一些打算。”
　　重羽被桃酥噎得直咳嗽，顺了好一会儿气才舒坦：“师叔本来就想找练歧傲帮忙吧？”
　　掠影也咳嗽了几声，掩住嘴角：“但是缺一个合适的人选去谈。”
　　重羽挑眉：“我这不就来了吗？你有什么筹码和打算准备怎么谈我大约知道，无非是先空口许诺，哄人玩的事我挺擅长，需要什么时候出发？”
　　掠影心里感慨跟重羽说话就是省事，但仍是多交代了几句，然后道：“最好现在。”
　　重羽立马跳起来：“好嘞！”
　　跳完又装模作样地理了理衣襟，努力恢复成稳重模样，稳重地对掠影行了一礼，这才准备出发。
　　哪知他刚走到门口拉开门，身后就是一串气息不稳的咳嗽。
　　“小师叔？”重羽回头。
　　掠影吐血晕倒了。
　　“主上！”门外的携隐正好看到，脸色大变，与重羽一起冲进去把人扶了起来。
　　“还说都在掌控之内！”重羽简直震惊，早知道了他家小师叔时时都能玩命，受伤流血都不当回事，真正见到还是觉得大受震撼，很想替师祖教训小师叔一顿！
　　掠影跟九云山上一众小辈关系都很亲近，大家礼节上当她是小师叔，心里把她当小师妹，她原本就该是小师妹。大家心疼她身世惨，心疼她肩上担子重，可她自己并不自怨自艾，比谁都要勤奋刻苦，也比谁都更加胆大，每每挑战自己的极限，看着非常稳重懂事一个人，尽干一些危险之事，执意修习九天破元是一件，三年前下山历练是一件，如今陷身于这危机四伏的乱局中其实也是一件……九云山的人隔绝世外，对家族传承、恩怨情仇这些没有寻常人们那么深的执念，并不觉得收拾洺川乱局就一定得是古家人的责任，但掠影显然仍跟他们不一样。
　　重羽清楚，与师门许多把练武当人生修行的前辈不同，她就是单纯地执拗地想要变强，越强越好，最好不要有任何人能够在实力面前给她压力，可她实在太年轻了。
　　心事重重捏着小师叔的手腕探了会儿脉之后：“……”
　　有股温和周正的真气正在平稳运转，再观察脸色，比刚刚她进门来的时候好了一些……神奇。
　　九天溯忘大师是风云榜排名第二的宗师级高手，实力和宗武传奇镜虚子其实是不相上下，两人从前约战那几次各有输赢，只因镜虚子推演了更为方便有效的镜虚玄阵才始终居于风云榜首位，溯忘大师门下的九天破元心法高深玄妙，却不是九天云涯的主修心法，并非人人皆可练，师父传不传是一回事，自己能不能练又是另外一回事，这功法相比于主修心法来说霸道至极，对人的灵脉品质和心性毅力都有极高的要求，一不小心就会走火入魔，反正重羽就达不到要求没练，师父也不准他练，九云山上修炼过的寥寥几个前辈又都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所以他还是头一次见识到这内功的神奇。
　　九天破元真气正在平稳小师叔混乱的内息，看来没什么大问题。
　　重羽正要松手，眼中忽然现出一抹异色……有一股奇怪且强大的内力游荡于灵脉之中，极为不稳，好似尚未被完全掌控。
　　“主上怎么样？”下属急道。
　　重羽收回手，若有所思地看了掠影良久，最后决定不多问不多说，只道：“没有大碍，她现在伤重到了极限，正好‘绝处逢生’，躺上几天休息休息就差不离了，你们守好她，别让人打扰。”
　　“明白。那先生你……？”
　　“我去耍嘴皮子了，祝福我不要被人乱棍打回来吧。”重羽呲牙笑了笑，转身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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