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职法师之图腾》幻想星空的萤火虫

37、番外 谁杀了知更鸟

　　我八岁了。
　　那是一个黑色的秋天，整片天空都是黑色的，穆贺带着我来到准备收养我的地方。这是我的任务地点，我要在这里一鸣惊人，然后拿到地圣泉。眼前，这个叫穆贺的人，是一个把我介绍到任务地点的踏板，不枉我平日表现得那么优秀。
　　见到博城最有权势的家族的家主——穆卓云之时，我再次下意识看向天空，还是灰蒙蒙的。他对我很是赏识，嘴里说着可以帮我变强的话，但关切的眼神却止不住往自己柔弱的女儿身上瞥。
　　真丑，像是个女儿奴。
　　我那个短命爹早就被我变成黑畜妖了，他就该死！
　　穆卓云大手一挥就让我下去了，我也乐得清闲，他简直太好懂了。跟我说话他就事论事，眼里只有我身上的利用价值还有多少，然后让我成为他女儿的踏板。
　　我的眼睛里阴翳了些许，直直走向了自己的屋子。
　　从这天开始，我就是穆宇昂了。
　　……
　　就在我离开学校回到穆家之时，我接到了我的第二个任务——寻找一个叫穆白的人，并想尽办法激发他的阴暗面出来。
　　说句实话，对于这个任务，我真的挺诧异的。
　　这个叫穆白的究竟有何德何能，会出现在上面的眼里？这是我第一次感觉到一丝嫉妒，嫉妒的感觉让人心悸。
　　而通过几天的情报，我已经知道穆白的处境——
　　他是从外面被接回来的穆家遗孤，似乎是穆阳的儿子，目前由穆贺照顾。但因为他每天都神神经经的，和谁都亲近不起来，所以就被所有穆家孩子视为怪胎。换句话说就是，只要你欺负穆白，就是所有人的朋友；反之，你就是所有人的敌人。孩子们的三观，永远是这么单纯纯粹，但又充满了恶意。
　　因为我是家主的养子，所有的穆家孩子都对我充满了羡慕和嫉妒，但因为我的铁血手腕，使得孩子们中没人敢不服我。而这些很明显是穆卓云放纵的结果，他似乎就希望看看我的能力。我也乐得如此，成为了所有孩子的王。
　　“我叫穆灵儿，你可以叫我灵儿，宇昂哥哥。”这不，有人就来找我了？我欣然接受了女孩的好意，却没发现旁边孩子怪异的目光。
　　等女孩走后，穆江铭——我最忠诚的狗腿子对我说：“大哥，那个女的怪得很……”
　　我瞥了他一眼，问道：“什么？”
　　他似乎是犹豫了一下，才缓缓说道：“每次我们去欺负穆白时只要她在，她就陪着穆白一起挨打……但是，她每次被我们打完之后还跟个傻子一样对我们所有人笑，她对所有人都一样好，慢慢地大家都当她不存在了。太怪了她，就是个傻子……”
　　我听到这句话后，瞬间对女孩起了兴趣，也许是因为我就是个杀父的怪胎，我的同理心本就与常人不同。于是，我对穆江铭说：“她住哪里？”
　　穆江铭颤颤巍巍给我指了方向，却说什么都不愿意跟过去。
　　我独自一人走在这条陌生的小道上，慢慢向前行进，沿途的风景却越来越荒凉，就像之前小时候他生活的那个小村庄。而那个在旁人眼里怪异的女孩，正晃着腿坐在高高的磨盘上，口中哼唱着博城的小调，对着远道而来的我露出灿烂的笑容。
　　“灵儿？”我试着唤出了她的名字，下一秒她就从高高的磨盘上跳了下来，蹦蹦跳跳地来到我身边，对着我傻笑。
　　我被她盯得心里发慌，于是岔开了话题：“你为什么要坐在那个上面？”
　　“因为能看到小镇。”穆灵儿回应了我，她看我似乎愿意和她聊天，笑得更开心了。
　　“小镇上有什么？”我愣了愣，没想到她会这么回应我。
　　“有人，好多好多人！”穆灵儿指了指我，又指了指她自己，随后伸出双臂在空中比划几下，像是在描述好多好多人。
　　又是一阵沉默，我想了想，问出了下一个问题。
　　“你是穆家谁的孩子？”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想问这个，但这话似乎在无意识间就到了嘴边。
　　“我是守村人的孩子。”穆灵儿微笑着，拿出了胸前一直挂着的吊坠。这个吊坠出人意料的是，它是翡翠制成的，呈现出深绿色，一看品质就特别好。她开开心心地跟我展示吊坠，讲述着吊坠的故事。
　　我不禁有些疑惑，守村人究竟是什么？
　　似乎是看出了我的疑惑，穆灵儿反问我：“宇昂哥哥，你不知道守村人吗？”
　　我没说话，因为我知道话多必失，所以我不准备多说什么。而此时，天已经半黑了，我也准备动身离开了。
　　“那宇昂哥哥，下次见！”穆灵儿似乎完全没被我的怠慢影响到，反而笑着和我说再见。
　　看着她温柔的笑颜，我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不同于支配别人的快感，而是一种让心里暖和起来的感觉，但这种感觉马上让我有了危机感。来穆家之后我时刻记得自己的任务，等到我完成自己任务的那一天，我会成为整个博城最让人厌恶的人。我本来以为自己早已做好了被所有人厌恶的准备，可自己却会被这种小恩小惠所打动，太可怕了！
　　在穆灵儿有些奇怪的目光中，我几乎逃一样地离开了。
　　……
　　穆灵儿好像完全不怕我，自从我那次去找了她，她就经常跑到我身边。或是给我递一块烤红薯，或是给我递一个水果。她拿着穆家给她的救济金乱用，我有时候觉得她有着和七岁年龄不符合的懂事，也有时候觉得她就是败家罢了。算了，不要多管闲事……
　　我只是拿了她一个苹果，以后会还的。
　　……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穆灵儿来找我的次数数不胜数，我也渐渐习惯了身边有她的陪伴。
　　每次课间，我明明坐在教室里，思维却在不经意间发散出去，念起那个似乎永远没有烦恼的娇弱身影，想起她每次早早从床上爬起来递给我的早餐。
　　她从不上学，可我还没问过为什么。
　　我的生活原本是支配与被支配的压迫，但有了她作为调剂，一切都不一样了——
　　在她面前，我不必再因为害怕自己完不成任务而被教廷处理掉；
　　在她面前，我体会到从小时候就缺乏的那种被爱着的感觉；
　　在她面前，我没有顾虑地做回自己，因为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会包容我。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但知道这是个危险的前兆，因为这份渴望更多的贪婪一旦涌起，这世间就再无我的容身之所。
　　我不敢面对自己的内心，但同时内心也涌现了一份欲望——
　　我，想得到她。
　　下课了，我背起书包，拿着水杯走在回穆家庄园的路上。穆江铭跟在我身边，却故意落后一步，这是他对我的尊敬。
　　“宇昂哥哥！”穆灵儿又来了，这次她带了一条黑色的手织围巾，勾线乱糟糟的，很明显是她自己手勾出来的。她把围巾围在我脖子上，傻笑着帮我系上。随后，她上下打量一下，向着我的方向竖起大拇指。
　　虽然她没说，但我也感受到了她对我的偏心与关怀，这让我在享受之余，也产生了危机感：她会离开我吗？她会嫌弃我吗？
　　这两句话竟成了我最常挂在心里的话，虽然没有说出来，但也成了我的执念。
　　……
　　我已经被迫收了她很多东西了，从软糯可口的烤红薯到零散甜蜜的水果，她还会主动给我送巧克力、送生活用品，就像妈妈一样关心爱护着我。
　　妈妈，多么遥远的词语啊……
　　不过，如果您看到了我现在的样子，一定会觉得现在的我恶心极了。
　　“宇昂哥哥，我不会离开你，所以你也别忘了灵儿。”穆灵儿对着我吐吐舌头，像是耍赖一般拉着我的衣服。
　　“你不去找穆白吗？”我心里奇怪，于是便问出来了。毕竟，哪怕我再不愿意承认，在我之前她是跟着穆白的。
　　“我也不知道……”穆灵儿似乎露出了苦恼的表情，但随后马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我爷爷说我会和一个外面来的哥哥永远在一起，但那个人不是穆白哥哥……”
　　“现在宇昂哥哥来啦，我第一眼就看出来了，我要和宇昂哥哥在一起！”
　　有时候小孩子的话真的很伤人，但现在，在我心里，这句话却如同天籁。
　　“哦？如果我也去欺负穆白呢？”我装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其实也不用装，我长得本来就很凶，也不知道这丫头是脑子缺了哪根筋才嚷嚷着要跟我在一起。
　　“那你连我一起打吧……”穆灵儿低下头，随后又小心翼翼地说道：“轻点打，我怕疼。”
　　看着她水汪汪的大眼睛，我又好气又好笑，只能装出凶巴巴的样子揉乱了她的头发。其实我并不明白她维护穆白的原因是什么，只是单纯得觉得她不能对别人好，她是我的。
　　直到后来有一天，我那天不断地追问，她叹口气才小心翼翼地在我耳边说道：“因为他认识我。”
　　只不过，那时十岁的我以为这又是她开的一个玩笑。
　　……
　　不知道为什么，我每次去欺负穆白时，都要躲着穆灵儿。
　　我总是趁着她回屋子里睡午觉的时候，把穆白堵在庄园角落，让这群蓄谋已久的疯孩子们一拥而上，让他感受这个世界的黑暗面。
　　可他不一样，真的不一样。
　　他总是睁着发红的眼睛注视着我，小嘴抿得紧紧的，就像在控诉我的灵魂，就像我不应该如此阴暗。
　　第一次被这么盯着的时候，我还有些不适应，毕竟他的眼里没有恨意，只有怜悯。
　　是的，我竟然被一个同龄的小孩可怜了，真是让人不爽。
　　我抬起手，啪的一声，一个鲜红的掌印就出现在穆白脸上。
　　穆白疼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住不流泪，甚至哪怕他双手被抓住、头被按下去也挣扎着不让自己的头颅低下去。那样倔强的少年坚持昂起头，牙齿咬着嘴唇，用他的双眼紧紧盯着我。
　　我突然心里燃起无名火，这个满身倔强的少年，他的存在仿佛在嘲讽我自己，告诉我，我是多么的不堪，甚至失去了资格——我一直都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但谁生来就想要做个坏人？他的存在仿佛就在嘲讽我：
　　看啊，宇昂，你是多么不堪？
　　看啊，宇昂，你就是个小丑。
　　看啊，普罗米修斯，你永远保护不了……
　　头突然剧烈发痛，我险些倒在地上，陌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似乎有个声音在我耳畔低语，诉说着我的无能。穆江铭看到我情况不对，马上松开了控制穆白的手，跑到我身边来，搀扶好像下一秒就要倒下的我。
　　“普罗米修斯……保护？”我轻声念着脑海里留下的最后残音，却因为身体不适错过了穆江铭听到我的话后一瞬间复杂的脸色。
　　“大哥，我们……”穆江铭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对我说道。他很担心我，但却碍于对我的尊重无法做主让我返回休息。
　　“走吧。”我瞥了穆白一眼，随后松开了穆江铭的手，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
　　穆江铭听到我的话后如释重负，还不忘留下一句狠话：“你等着吧，小子！下次就没这么好运了！”
　　周围的孩子们一哄而散，不欺负穆白他们也觉得没意思，就自己玩自己的去了。
　　穆白摸摸自己暗暗发痛的脖子，看向我离开的方向，他背后突然出现一个黑影，黑影在他耳边喃喃道：“普罗米修斯？”
　　随后，黑影绽放了笑容，用只有穆白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好想吃了他。”
　　听到这些话，穆白拍拍自己的脸，黑影渐渐消失在他身后。他愣神了一会儿，小声嘀咕道：“普罗米修斯是什么？”
　　犹豫过后，穆白整理了自己的衣服，待自己仪容得体后，准备去图书馆看看。
　　我不经意间走到了穆灵儿的家，穆江铭从刚才开始就停在了远处的小土坡，没有上山，只是那么远远地望着我。
　　我突然感觉穆江铭和穆灵儿真的好像，他们两个都喜欢这么睁大眼睛看着我，就好像我是他们的全部。所以我才这么喜欢他们，因为从这里我可以得到全部的关注，谁会不喜欢被其他人视作唯一的时候呢？
　　我悄然回头，对着穆江铭说道：“江铭，你先回去吧。”
　　穆江铭似乎是有些诧异，没想到我会先让他回去，但还是点点头，向我道了别便转身离开了。只是在离去之时，他还不经意间回头看我，看了不止一次。
　　你问我为什么知道这一切？
　　因为我也在偷偷回头，不止一次。
　　当我到达的时候，穆灵儿正在午休，我没有敲门，只是静静地趴在窗户那里看了她一眼，头就仿佛没那么疼了。
　　她黑色的长发散在枕头上，身上裹着棉被，神色温柔恬静。
　　我怔住了，这样的穆灵儿是自己一直见到的，温柔懂事。那么，她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样的呢？
　　穆江铭说，她不正常。
　　我再次扭头看了眼穆灵儿，她还是躺在那里安静地睡着，她是一个真正不谙世事的孩子。
　　我突然想到了穆白，听说我来这里之前穆灵儿一直跟着他，但我却不能去询问，因为我们早就势如水火。
　　我找到那块熟悉的大石头，翻身跳了上去，望向远方的小镇。
　　呆呆望着远方时，我突然想起了两年前穆卓云对我的警告：
　　“宇昂，你记住，不要和守村人的后代产生任何纠葛。守村人是一群怪人，他们不仅总说些奇奇怪怪的话，而且他们和他们的后代都出现得莫名其妙。若不是我来博城时，看在他们是博城古老住民的份上善心大发收留了他们一家，他们也不会有今天！”
　　“尤其是这个穆灵儿，就是那个老头外面捡来的孤女，根本连守村人都算不上！”
　　“他们一家子死的死，生下来的孩子也都夭折了。平日里你面子上关照她可以，但她不能成为你的绊脚石。”
　　那我是怎么回复的呢？
　　我坐在大石头上，望向远方的穆家庄园，脑海里回荡着当时说过的话：
　　“放心吧，父亲，我和那个丫头只是逢场作戏罢了。您姑且放心，就算她哪天消失了也不会让我有什么负担！”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让自己真的放弃这个女孩已经不可能了——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这个在外人看来奇怪的女孩。
　　也许穆卓云早就看出来了，自己所谓的逢场作戏，只不过是又一个借口，一个能让自己心安理得待在穆灵儿身边的借口。
　　“宇昂哥哥？”正陷入思绪中的我没有注意到穆灵儿的到来，直到她醒来跑到我身边，摇了摇我的肩膀。
　　我有些发懵地回过头来，直直地盯着穆灵儿不说话。
　　“宇昂哥哥，你在想重要的事吗？灵儿是不是不应该叫醒你？”穆灵儿露出歉意的表情，她似乎真的在懊恼自己的做法打断了我的思考，可实际上我并没有想什么……
　　我摇摇头，但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呆呆地望着她，似乎是要把她的身影记录在灵魂深处。我今天突然有一种预感，我快失去这个能照亮我的天使了，这感觉既痛苦又煎熬，也让人绝望透顶。
　　穆灵儿似乎是看出了我的不愉快，她伸出温暖的小手揉揉我的脸，笑着说道：“宇昂哥哥，下周我们去爬山吧？”
　　“不带别人了，就我们两个人。”
　　“连穆江铭都不许带哦！”
　　这一刻，我的内心仿佛被喜悦填满，我把一切都忘了，只是惊喜得点点头，笑着应了。
　　这一刻，我忘记了从小到大这个残酷世界教给我的唯一真理，只是高兴着记录时间的流逝——
　　这世界的每一次馈赠，都在无形之中标定了价格。
　　一周的时间转瞬即逝，我终于还是迎来了那一天，为此我专门穿了最好看的一件上衣，不过我没有被喜悦冲昏了头，忘记这是去爬山，穿了一条运动裤和一双运动鞋。
　　可当我如约来到穆灵儿家门口时，却见到她穿了一件从来没见过的深紫色连衣裙，裙子的下摆到了膝盖，腿上黑色长袜，脚上是一双黑色小皮鞋。
　　“灵儿，你忘了我们今天是去爬山的吗？”虽然穆灵儿今天的装扮美到让我忍不住紧张，无意识间别开了目光，但我还是记得我们是去爬山的。
　　可穆灵儿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反问道：“宇昂哥哥，我美吗？”
　　她笑了，清晨的阳光洒在她脸上，显得她整个人熠熠生辉。明明她的相貌与寻常无异，却在气质上多了几分成熟，眉眼间多了几分娇媚。
　　“美……”我一时间竟然看呆了，目光根本就移不开——虽然穆宁雪也很美，但她毕竟有个自己不喜欢的爹，所谓爱屋及乌，他对她也是不感冒。但面前这个穆灵儿，是自己喜欢的人，是自己心里高洁纯真的天使……
　　我承认我有些失态，可穆灵儿今天却不打算放过我，她抱住了我的胳膊，娇笑道：“宇昂哥哥，我们走吧。”
　　我被她亲近的举动弄得脑子都不清醒了，整个人的脸红透了，等我回过神来，我们两人已经来到山脚下了。
　　这就不得不说我们博城特殊的地理位置了，我们有一片不高的小山脉，最高的也就海拔500米左右，山上也属于安界，虽说是边缘，但也还修了一条盘山公路。
　　但盘山公路基本上都是走汽车的，爬山还有一条小土路，本来穆卓云就不允许我到安界边缘来，我自然不可能公开违抗他，所以我只能走那条有些陡峭但绝对说的上安全的土路。
　　“灵儿，你这身……”我欲言又止，因为我看到了穆灵儿无辜的眼神，对此我也实在是不忍心说什么了，只是紧紧拉住了她的手，心想着绝不让她摔倒。
　　穆灵儿露出甜甜的微笑，但眼神里却多了一丝怅然。她目光悠远，看向远处的山涧，紧了紧我的手，眼底多了一份决然。
　　随着我们一点一点接近山顶，穆灵儿的话突然变多了，一直都是她在念叨，而我在听：
　　“宇昂哥哥，灵儿很喜欢你，谢谢你来到灵儿的世界。”
　　“自从爷爷死后，再也没有人愿意和灵儿在一起了。”
　　“没人愿意和我说话，大家都觉得我像个怪物。”
　　“穆白是在看见我后，唯一一个愿意搭理我的人，对不起宇昂哥哥，我不该提他的。”
　　我不知道怎么回应她，毕竟这是我认识她之前的故事，虽然嫉妒参与了这段人生的穆白，但现在灵儿在我身边。
　　“宇昂哥哥，这是最后一段路了。”穆灵儿喃喃道。
　　“嗯。”我点点头，不知为何心情格外沉重，紧了紧握住穆灵儿的手。
　　山顶到了，没有想象中的那般高大和难以登顶，毕竟我们爬的只是一座侧峰，并不是最高的主峰。我望向主峰山顶，军部正驻扎在山顶，也许就有人在看着这里。
　　穆灵儿随着我的目光看了过去，微微一笑，说道：“宇昂哥哥，又想当兵吗？”
　　“没，没有……”我慌忙把目光移开，因为心虚我没能发现穆灵儿话里的怪异。
　　“宇昂哥哥，我想要几朵花编花环。”穆灵儿指着身后的草地，对我笑着说道。
　　“好呀。”也许是回归自然的缘故，我的心情变好了不少，松开了穆灵儿的手，走到草地里为她采花。
　　这里的花很分散，我为了凑够花环的花不得不走得更远一点，而此时穆灵儿还在和我说话：
　　“宇昂哥哥，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七年前的今天，有一位老人领了一个小女孩回家，只因为他家里没有晚辈。”
　　“小女孩是孤儿，她很开心自己有了家人，满心欢喜地投入了新家庭。”
　　“虽然这个家很小，只有一个小房子还有一个封死的地下室。”
　　我淡然一笑，心里琢磨着穆灵儿这是在给自己讲故事吗？这么幸福的故事也就她能讲出来。
　　“可是，好景不长。”
　　我心里仿佛漏跳了一拍，竟然也因为这个故事紧张起来了。
　　“老人对着小女孩这么说，孩子我们去地下室看看。”
　　“小女孩同意了，可等她进入地下室后看到的景象让她头皮发麻——”
　　“无数小孩的骸骨堆积在角落里，地上奇怪的魔法阵仿佛是用血画成的，小女孩很害怕，看向老人——而平日里微笑和善的老人，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他把女孩推向了魔法阵，光芒笼罩了整个地下室。女孩什么都看不见，只感觉前方有人，于是她伸出了手，可那不是她的手……”
　　“长长的触手代替她的手伸了出去，接着是硕大的头颅……”
　　“那是个怪物，怪物从女孩身体里窜出去，扑向前方，尖叫声在地下室回响。待女孩看见一切，老人已经变成了一片血雾，而怪物也不见了。”
　　“女孩跑出地下室，跑到大街上大喊大叫，待人们来到地下室，审视目光不断，质疑声响不停。”
　　“她是怎么活下来的？”
　　“为什么她能活下来？”
　　“宇昂哥哥，她为什么能活下来？”
　　穆灵儿歪了歪头，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别说了……”我简直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本来我以为穆灵儿在和自己讲故事，可……
　　“因为她也是个怪物。”
　　我不敢回头，因为我听到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再联想到穆灵儿刚刚的故事，我不确定自己回头能不能接受眼前的现实。
　　快跑！
　　我还有任务！我不能死在这儿！
　　快跑！
　　眼前的景色愈发清晰，原本跑起来的步伐越来越慢，怎么会呢？我最怕死了……
　　“宇昂哥哥，人有人的活法，可怪物也有怪物的活法……”她的声音骤然变大，像是在催促什么。
　　哒，哒，哒……
　　这是穆灵儿的脚步声，可却离我越来越远，我似乎意识到什么，猛地抱着怀里的花回过头——
　　巨大的怪物盘旋空中，祂的触手已经缠在穆灵儿腰上，而她也走到了悬崖边上。
　　“灵儿……”我口中喃喃道，身体却抖个不停。
　　“再见了，宇昂哥哥。”这句话像是被清风吹来的，轻轻的，夹杂在风里好像下一秒就被吹散了。若不是我丢下花拼命跑过来，可能这句话我就永远听不见了。
　　她没有回头，像是不愿做最后的告别。
　　“不！！！！”
　　“我不在乎，我不在乎你是什么，你是我的灵儿，是我最爱的女孩！！”
　　“我可以带着你远走高飞啊……就我们两个！”
　　宇昂几乎崩溃，面对眼前这一幕，他压在内心最深处的话语倾泻而出，他吼着，发泄着内心的恐惧。
　　“宇昂哥哥？”穆灵儿终于是回过头来，她的眼睛里含着眼泪，此刻她离悬崖边只有一步之遥。
　　“灵儿！过来！”正当我喜极而泣，看到她好看的脸被眼泪划出一道道泪痕，心里止不住心疼的时候；正当我如释重负，看到她真的从悬崖往我这边走时……我快步上前，就差一步就碰到她了，她也向我伸出手，脸上的表情带着留恋。
　　可就在这时，异象突生，环在穆灵儿腰上的触手猛地一用力，将她甩到了半空中……
　　我下意识奋力一扑，抓住了她的手臂，我们两个人只有我还有半个身子在悬崖上。
　　“宇昂哥哥……”穆灵儿露出快哭了的表情，劝我放手：“松手吧……”
　　我心里祈祷着那个怪物不要再搞事了，一边把穆灵儿往上拉。我用行动否认了穆灵儿的话，但那个怪物并没有放过我们。
　　祂的触手狂风骤雨般向我拉着穆灵儿的手抽了过来，我没忍住发出一声惨叫，但看到穆灵儿发红的眼睛也是硬生生将余下的惨叫忍了回去。
　　我咬着牙，死死拉着穆灵儿的手，一点点往后退，试图把她拉上来。
　　但就在我即将将穆灵儿拉上来时，怪物的触手突然以极快的速度袭来：
　　“啊！！！”
　　我亲眼看着我的希望一点点从我手中滑走，看着她跌入深渊，却无可奈何。
　　我的手臂骨折了，剧痛从手臂上传来，可我却直勾勾地盯着穆灵儿落下的方向，随后以最快的速度从旁边下山的土路冲了下去。
　　而当我来到底下的草地上，穆灵儿已经就剩下了最后一口气了。
　　她终究还是要离开我了，而她身后，巨大的怪物正睁着额前巨大的眼睛盯着她，乌鲁乌鲁的声响警示着我。
　　哪怕祂说的不是人类的语言，我也能明白祂的意思，祂不允许穆灵儿活着。
　　绝望在我的心中蔓延，而另一个希望的火苗也被点燃了，圣教！对，我还可以……
　　我盯着穆灵儿尚有余温的躯壳，抱着她拔腿就跑，跌跌绊绊间终于是来到了黑教廷建在山间的据点。我仿佛虔诚的信徒，将穆灵儿轻轻放在诅池中，看着她单薄的身体一点点被池水吞噬，看着她熟睡的面容离我越来越远……
　　而从始至终，那个巨大的怪物，一直用祂恶心的大眼睛盯着我。我回过头，再一次从那里感知到了祂的情绪——嘲弄，在祂眼里我不过就是一个疯狂的小丑。
　　我眼神里压抑着恶狠狠的杀意，却不敢轻举妄动，生怕祂毁了自己最后一丝希望。
　　“感觉如何？”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脑海里的声音愈演愈烈，它说着：
　　“普罗米修斯！”
　　它在狂怒中大笑，肯定地叫着。
　　他说着：
　　“普罗米修斯？”
　　他在嘲弄中轻笑，讽刺地叫着。
　　祂说着：
　　“普罗米修斯。”
　　祂在审视中漠视，平淡地叫着。
　　“我是谁？”我突然发现自己分不清现实了，眼前的怪物似乎变成了我自己，或者说我也是这种怪物。
　　……
　　“父亲。”当我拖着残废的身子走到穆卓云身边时，已经接近黄昏。
　　“早告诉你不要离守村人太近，你这……”听我讲述编撰好的一切后的穆卓云很生气，但他还有理智，他为我请了最好的医生，想要治好我。而且他帮我将这件事压了下去，因为穆灵儿没人待见，这件事没有激起多少水花。
　　但外面多了些许谣言：
　　穆灵儿这个怪物，欲杀死穆家家主养子未遂，反倒死在了穆家家主养子手里，罪有应得。
　　我躺在床上，任由身边的医生摆弄我的身体。
　　黑教廷没有惩罚我，因为我带回了最好的诅咒畜妖素材。
　　果然，一切还是会回到正轨的。
　　……
　　“宇昂……大哥，穆灵儿呢？”我不能理解，穆白冒着被打的风险，也要跑到我面前，只是为了询问这个在我来之后就无情地将他抛弃的女孩。
　　我盯着他发红的双眼，总觉得他似乎知道些什么。但我不想回应他的问题，心里涌现出浓浓的恶意：
　　这种失去一切的感觉，终于可以与别人分享了……
　　也许我的任务终于可以完成了——
　　“死了呀，我推的。”我轻描淡写地说道。
　　“她死之前还拽住了我的胳膊……怪物一个，还奢求着像人一样活着？”我是时候露出了嫌恶的表情，看了眼受伤的手臂，继续说着：“害得我不得不把她踹下去，烦死了。”
　　原来世界崩塌只在一瞬间，话音刚落我清晰得看见了穆白眼中的恨意，还有他略有些扭曲的脸。指使穆江铭把他强硬地打走后，我终于发出了放肆的大笑——
　　我笑着，疯狂笑着，癫狂大笑，直到眼泪流了出来。
　　原来这就是恨，这就是爱，这就是……
　　我抬起头，天空却遍布着火烧云，像火焰一般烧灼着我的虹膜，像是血的颜色。炽热的夕阳原本是温暖的、惬意的，可此时在我心里却是如同焚烧炉一般，将我脆弱的内心烧灼殆尽——
　　他在嘲讽我，他的力量足够将我易碎的信念一下子碰个粉碎；
　　他在嘲笑我，他的力量能够一下子毁掉我却非要让我们相遇；
　　他在嘲弄我，我的力量如此渺小却不自量力想要让我们长久。
　　这是命运，悲亢却又悲伤的命运，在他面前，我们是那么渺小好欺……
　　而现在我的只能匍匐在他的脚下，像终将化为尘埃的一只爬虫，崩溃大哭。
　　梦醒之时，灵儿似乎在拍着我的后背，帮我顺气，低声安慰着我不要哭了。可当自己彻底清醒，她的温度连带着她的声音都逐步消失在脑海里。
　　她是不可能有来生的，她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
　　我板着脸来到树林里，一只特殊的怪物正在这里匍匐躁动，可当我走过来时，它竟然渐渐平静下来，就那样凝望着我，和过去一样。
　　我不会再流泪了，因为黑教廷不需要只会流泪的废物。
　　“教士大人，我把它带来了……”最低级的教徒匍匐在地上，一刻也不敢抬头。
　　黑教廷正是用人之际，看了眼匍匐在地上的教徒，我当时就是这样被选中的。我牵过他手里的铁链，领着这个怪物慢慢向前。这个怪物是教廷里特殊的诅咒畜妖，是由活人炼制而成的一种怪物：
　　“宇昂哥哥，灵儿永远和你在一起！”
　　它们嗜杀，绝对服从命令，生命力顽强：
　　“宇昂哥哥，灵儿不会离开，永远都不会……”
　　它们是黑教廷人才能得到的侍从，永远只能忠于主人：
　　“宇昂哥哥，灵儿永远都会保护你！”
　　我带着它走回了穆灵儿生前的小屋，我知道这个做法很冒险，但还是做了。在这里，带着它最后看一眼小镇上的人来人往：“灵儿，你为什么那么喜欢看他们？”
　　诅咒畜妖发出了低低的呜咽声，但我并没办法听懂，只是自顾自地说着：
　　“我很讨厌他们。”我讨厌他们活着。
　　“我永远没办法原谅他们。”我没办法接受没有你在的世界。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自她离开后第一次在梦里看到她哭，她哭得好伤心：
　　“宇昂哥哥，因为他们把你带来了。”
　　“我一直在等你。”
　　灵儿走后，我沉浸在无尽的黑暗中无法自拔，逐渐也习惯了这种杀戮的生活，我也习惯了用恶言恶语掩盖内心的脆弱，用那份毁灭一切的破坏欲强硬书写坚强，我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了……
　　但穆江铭还一直留在我身边，就像以前一样，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终于圣教命令我不惜一切代价得到地圣泉，但我却失败了，输给了那个天生双系的天才莫凡。
　　我虽然表面上气急败坏，但内心里却有着一丝快感。我的内心在灵儿死后就变得怪怪的，我喜欢看到别人成为失败者后自暴自弃，我喜欢看到别人痛不欲生的模样。
　　这对我来说，是弥补痛苦的良药。
　　以前我就是这么个不被世俗容纳的怪胎，而现在这种病症却愈演愈烈。
　　任务失败的后果，是主教大人毁了我半张脸。脸被毁的时候，腐蚀液在皮肤上侵蚀的时候，很疼很疼，但更疼的还是看到穆白那个小子得到了属于他的光明。
　　这份心痛，无法用语言形容。
　　我承认我嫉妒穆白，我承认我借着任务的名头公报私仇，我承认我希望他的内心和我一样阴暗无光。
　　我原本以为我们是一样的，可现实是残酷的，他也得到了他的阳光。
　　莫墨很像你，灵儿。
　　但我就是容不下他的存在，我暗中对他打工的咖啡店老板施压利诱，逼他不得不关停他经营已久的咖啡店。
　　我顺从穆卓云的安排对莫凡出手，不是为了那个什么众星捧月的小公主，而是想把他们莫家的脊梁骨都打断，然后看看他会不会像只臭虫一样匍匐在地上，对着穆卓云俯首称臣。
　　没错，我就是个坏人。
　　一个无恶不作、死得其所的坏人。
　　我恨穆白，我恨莫墨，我恨莫凡，恨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人！
　　我巴不得生啖其肉，挫其骸骨，我渴望整个世界陷入永眠。
　　灵儿，但在梦中，请让我留恋你的笑颜，请让我与这蓝天碧水共同见证，请让我再看看你。
　　哪怕我再也见不到你。
　　你会等我吗……
　　我闭上双眼，第一次主动盼着做一个与你有关的梦。
　　哪怕外面恶鬼想要吞噬我的灵魂，但我心里依旧有光——那光是你，曾向我伸出的手。
　　终于，我的最后一缕意识也消失了，一切归于混沌，脑海里最后一丝念头却永远留在了心灵深处：
　　“灵儿，我爱你。”
　　……
　　…………
　　一切归于黑暗。
　　穆白以宇昂的视角重温了这段故事，这种失去的感觉萦绕于心，待他重新睁开眼，眼前正是那个思念着的失而复得的他——
　　“穆白？”莫墨单手托起下巴，坐在床边笑着唤出他的名字。
　　穆白不顾理性的认知，一下子扑了过去，与莫墨紧紧相拥。
　　“喂喂喂！”莫凡气急败坏的声音回响在耳边，可穆白不在乎了，他抱着莫墨，渴求着他的温度——
　　“穆白……没事了……”莫墨还是和以前一样，哪怕弄不清状态也会下意识安慰他，可宇昂的情绪还在影响着他，他怎么都不愿意放手。
　　“靠！”莫凡被许昭霆拦了下来，也不知道许昭霆说了什么，竟然让莫凡安静下来，啧了一声便扭过头去不看。
　　许昭霆长舒口气，看到莫凡听了自己的话，也是感慨万千，自己终于是成为了他的朋友。
　　……
　　宇昂和穆灵儿的故事已经结束了，可莫墨和穆白的故事仍要继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