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不嫁给你》甜娘子

3、第 3 章

　　王朝的将军不好做，但是得有人做。千里山河动荡，百万百姓遭殃。渺无人烟的荒漠、雪境，密林都要得人去守，每隔5年，大昭登记在册的军户近半人数都会被朝廷强制遣放至远离故土千里之外的不毛之地。周煜到现在还记得那些瘦可见骨的军士，苍白又恶毒的面孔。在考验生存极限的空间里，任何拥有特权的人，都是他们仇恨的对象。那是弱肉强食的世界，人性中的纯善怜悯变得不堪一击，照顾周煜的老火头说，这他妈就是地狱。

　　周煜从小就活在地狱里。

　　周家行伍立身，6岁起，他被遭贬谪的父亲带到大昭极北之地的明月关。面无表情的父亲对他说：“从今以后，你要学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在这里活下去。”他不再是周家府邸中养尊处优的二少爷，而是被随随便便丢进军营里的一个孩子兵，人人可欺的日子过得久了，心也就被磨硬磨狠了，为了一个稍微软和点儿的馒头，他可以对着一个成年军士扑抓打咬，就算被狠狠甩上几个耳光，也硬是梗着脖子把吃食塞进去。他把父亲的话记得很牢——要活下去。

　　明月关，多美的名字。黄沙大漠，瀚海薄冰，苍凉的夜比暴烈的白炽要温柔地多，悬挂在夜空之上的一轮明月是所有兵士共同享有的财富，也只有当双眼的视线投向天空而非彼此时，属于人类的那份温柔才像夜风下的沙一样缓缓流动游移。

　　周煜在明月关长到16岁，这十年，比起人，他活得更像一匹狼。

　　16岁，祖母病危，周煜与父亲为侍亲回京，这个时候他对于幼时待过的安乐窝已经没了实际的印象，府中众人对他亦如是。人生的大半早已被明月关的风沙覆盖，狼性已经刻画在骨子里，比起柔软绸缎的衣衫，风雅的折扇，握笔的修长手指，他更适合装在冷硬的铠甲里，手握刀枪，收割敌人的性命。

　　祖母握着他粗硬干燥的大手落泪时，周煜只觉得莫名其妙。母亲已经不敢再随意使唤刀锋般冰冷的儿子，犹豫着表示——“煜儿也到年纪了，过段时间新城公主府里要办游园会，便让煜儿也去，看看有没有合眼的姑娘，娘亲心里也有这个准备。”

　　每每回想起这一刻，周煜都无比庆幸自己当时说了“是”，那一天，他见到了属于自己的明月。

　　事实上，他们的相遇一点儿也不美好。

　　京城同一年龄的公子小姐们或多或少都会过面，游园会上也不过三五成群遮遮掩掩的说笑，而周煜这个冷面煞神就像是被扔进洁白羊群里一匹灰呼呼的野狼，连发丝都显得比旁人要硬些，别说相看那些娇滴滴的贵女，就算是对上眼神，都觉得可以吓得她们几天睡不着觉。周煜一个人独行惯了，冷遇早已习以为常，他也向来不顾他人看法目光，自顾自的寻了处僻静之所，闭上眼假寐起来。

　　他的小月亮就这样闯了进来。彼时十四岁的豆蔻少女，手里拿着串葡萄缓步闲逛，行至他所在的树下时，闻声而动，动作灵敏的闪至一旁的山石后，罗裙缠了缠，踩着山石三两下就爬到低低的树上，周煜懒懒多看一眼，对方小小的身影故意缩着，躲在茂密的树影之中，遮掩的严实，就是这般情况，小姑娘手里的那串葡萄倒还是没丢。

　　庭院里瞬间涌进几个打扮精致的少女，瞧着就像是来寻人的，本来僻静的院子顿时嘈杂起来。

　　“那丫头是跑到何处去了，寻不到人，祖母又要埋怨咱们，没爹娘来教，就是一点规矩都不懂。”

　　为首的那个气得小脸青白，让随行的丫鬟分开去找人，自己顺着院子溜达两圈，看着没人，一串人便气势浩荡的又出院去了。

　　周煜比小姑娘坐的高得多，他本无意惊扰，只是对方不走寻常路，寻她的人走了，她不着急下树另寻他处，反而盯紧了这树要继续向上爬，中间一抬眼，两双眼睛直直对上。

　　这次，小姑娘的葡萄掉了下去。

　　周煜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他从树上跳下来，一言不发转身便走。

　　小姑娘见状在身后小声喊——“这位大叔……”

　　周煜剑眉一凛，眉间聚起不爽的褶皱，性子虽冷，但十六岁的少年被个小丫头叫成大叔也确实有些过分了，他转身，冷冷看着慌乱下树的小姑娘，言简意赅道——“我是周家的周煜，排行第二。”

　　小姑娘微微一愣，像是算清了其中的关系，她慢吞吞的行了个礼——“原来是周二公子，您刚从边城归来，恕烟雨一时无礼。”

　　周煜冷冷哼了声。

　　像是为了弥补什么，小姑娘吭哧道：“明月关生有一种草，长有利刺，掰开之后黏糊糊的，可以解渴……”

　　“那是仙人掌，你想说什么。”周煜问。

　　“……还可以保护皮肤不至于皲裂红肿……”小姑娘慢慢讲完。

　　“……”两两相对的二人，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静。

　　周煜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始终感觉不到任何不对之处。

　　见周煜只是表情冷淡，小姑娘送了口气，谨慎表示——“周二公子，千万不要和人讲我爬树的事情啊，多谢您了。”说完提起裙子转身就跑。

　　可能是她提到了明月关，也可能是与她的对话让他没觉得那么烦躁，周煜鬼使神差的开口——“你是谁？”

　　小姑娘跑到庭院的月亮门处，回头小声说了句话。

　　周煜习武多年，耳力甚好，他听到了。

　　“徐家，徐烟雨。”

　　是个好听的名字，让人想起江南的雾气蒙蒙下的淅沥小雨，可惜周煜从未到过江南，更未读过“燕子不归春事晚,一汀烟雨杏花寒”这类柔婉诗词。比起雨来，她更让他记起大漠夜空下的那轮柔和明月，只是这次月亮离他近了些而已。

　　归家后，当母亲问他可有合心人儿时。

　　他斩钉截铁，直说没有，脑海里却升起一轮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