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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9、帐中之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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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元微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而后灵光一闪。莫非陆小凤确实已经找过欧阳情,他在这个时辰找来,陆小凤应该还在这里才是。
盛元微便专心看向老鸨,等待她的反应。
岂料老鸨叹道:“欧阳情是我们这儿的花魁,时间向来紧张。今日来见她的人已经排满了,公子还是明儿再来吧。”
盛元微犹豫片刻,手中的动作顿了顿,又抬笔,在原句下添了行字:我只问她一事,片刻便走,不耽误她时辰。
老鸨瞥了眼那行字,脸上的笑淡了些:“公子有所不知,欧阳姑娘今早一早就被贵客请去了西跨院的雅间,嘱咐了谁也不许打扰。这排着队的,也都是等她空闲的,我实在不敢通融。”
盛元微的眉峰蹙得更紧了些。旁边那蓝衣姑娘见他不动,又凑过来,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点促狭:“公子若是真急,不如多给些打赏?妈妈见了银子,说不定就肯帮你通传一句呢。”
盛元微抬眼看向她,似是反应过来,又转回头看向老鸨。
盛元微指尖在袖袋边缘顿了顿,随即抬手探入,将陆小凤先前塞给他的钱袋整个掏了出来。
那袋子是油皮缝制的,沉甸甸坠在掌心,他没说话,只轻轻往老鸨面前一放。
袋口松着,几枚银角子顺着袋沿滚出来,在烛光下闪着亮,意思再明白不过。
老鸨目光刚沾到钱袋就亮了,先前还紧抿的嘴角立刻勾起,眼角的细纹都柔了几分,忙伸手将钱袋往自己这边拢了拢,语气顿时热络起来:“哎哟,公子这可太见外了。”
她抬眼时,先前那点推托的疏离全没了,连声音都软了些,“既是这般诚意,我哪还好再拦着?这样,您先宽坐,欧阳姑娘那边一得空,我立马就来唤您。西廊那雅间正好空着,清净,我让这丫头先领您过去歇脚,如何?”
盛元微只微微颔首,没多话。老鸨立刻朝那蓝衣姑娘使了个眼色。那姑娘抿着笑走上前,朝盛元微屈膝福了福:“公子跟我来便是。”
她引着盛元微上楼,边走边回头笑:“公子莫怪妈妈先前多有怠慢,实在是欧阳姑娘今日那位贵客来头不小,妈妈也是怕怠慢了两边。”
不多时到了雅间,姑娘推开门,里头摆着张八仙桌,墙角燃着炉好闻的香,烟气袅袅,自一开门便扑面而来。
“公子且坐,要茶还是要点心?我去给您取来。”盛元微摆摆手,她便知趣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屋内霎时静了,只剩香灰落在炉沿的轻响。
盛元微的目光扫过雅间陈设,最终落在那张软榻上。它靠近窗户,又是除了床外最宽敞的所在。
屋里的香还在袅袅燃着,是种混着些蜜意的气味,初闻尚可,坐得久了便觉有些滞重。
他略蹙了下眉,还是抬步走过去,侧身在榻边坐下,离窗近了些。
起初他还支着肘等待,可这雅间实在太静,炉烟浮得慢,隔壁偶尔飘来几句模糊的丝竹声,转瞬又没了。
他本是精神极好的,可这般静坐着,半个时辰悄然而过,眼皮竟渐渐沉了下来。
先是觉得后颈发僵,想往后靠一靠,接着便察觉脸上有些发烫,从骨子里渗出来的燥热,带着点昏沉的倦意。
是香太闷了?
他抬手想揉下眉心,撑着榻沿站起身,想去将那扇窗再开大些,让风透进来醒醒神。可脚刚离地,膝盖忽然一软,像是没了力气,身子不由自主往后倒。
后腰轻轻撞在软榻扶手上,发出一声轻响。
他踉跄着稳住身形,缓缓抬手,想摸一摸脸上的温度,刚要触到脸颊,眼皮却重得再也撑不住。
眼前的香炉、榻上的锦垫,都渐渐模糊成一片暖影。
意识像被卷入了软绵的云里,双目缓缓合上,身子顺着榻沿滑坐下去,头轻轻靠在锦垫上,竟就这么沉沉睡了过去。
再次被唤醒意识的时候,眼皮怎么也掀不开。身体沉得像灌了铁砂,别说抬手,连蜷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只觉四肢百骸都陷在无形的泥沼里,每动一下都要耗尽力气。
可那股燥热却比先前更甚,像有团烧红的炭块堵在肺腑间,又顺着血脉往四肢蔓延,连骨缝里都透着灼烫的痒意。
他张不开嘴,只能徒劳地绷紧喉咙,粗重的喘息从齿缝间挤出来,带着灼热的气浪,每一次吸气都像吸进了火星,燎得喉咙发疼。
难受得厉害时,细弱的哼声便从鼻腔里溢出,带着点无意识的委屈,眉峰拧得死紧,额角沁出的冷汗似乎也很快被体温烘得半干,黏在皮肤上,更添了层腻人的不适。
盛元微想起来在烈阳下暴晒得快要脱水的感觉,记忆带来的恐惧和几乎骨缝里撕裂开来的热痒之意叫他紧紧蹙眉。
正昏沉间,忽然觉得身子一轻,像是被人打横抱了起来。那力道很稳,却又带着种奇异的飘忽,不像落在实处,倒像浮在涨潮的海上,身体随着对方的脚步轻轻起伏,四周的声响都变得模糊,空茫得叫人发慌。
紧接着,一片冰凉忽然贴上了脸颊。那凉意顺着颧骨往下漫,掠过眼角时,他甚至下意识地想眨眨眼,却连睫毛都抬不动。凉意漫到唇周时,他像濒死的草木,喉咙里无意识地滚出一声低吟,本能地想张唇去迎。
就在这时,唇瓣被轻轻撬开了。
一点更凉的东西滑了进来,下意识刚松了口气,那凉意却渐渐变烈,瞬间在嘴里烧了起来,烫得他想要吸气,胸口剧烈起伏,却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那股热意和身体里原有的燥火缠在一起,烧得他意识又开始发沉。
身上密密地传来酥麻,像有蚂蚁轻轻爬过,特别是他能想起的,疤痕分布的地方,像是新肉重新破开生长时的感觉,越发痒人。
再次昏睡过去时,意识本已像浸在温水里般模糊,却猛地被一股尖锐的疼刺醒,竟逼得他喉咙里溢出一声极轻的抽气。
身体本能地想蜷缩,肩头刚微微一动,却发现腰腹被牢牢圈着,那力道不重,却让他连侧个身都难。
眼皮依旧重得掀不开,只隐约察觉抱着自己的东西似乎动了动,圈着他的手臂刚松了些,随即又贴得更紧些,带着点安抚似的轻拍,那尖锐的痛感也跟着淡了,意识便又沉沉坠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混沌像退潮般慢慢褪去。先是身上的燥热感散了,接着那种昏沉感也消了。盛元微这才缓缓攒起力气,睫毛颤了颤,终于掀开了眼皮。
头顶是绣着莫名花纹的帐顶,青碧色的线在昏暗中泛着柔和的光,花瓣的纹路绣得极细,栩栩如生。
他愣了愣,下意识歪过头,视线里便撞进层层叠叠的床幔。月白色的纱幔,外头还罩着层水绿的锦幔,大概是他动了的缘故,正微不可见地轻轻晃动。
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药香,取代了房间里之前的炉香,不再滞重。
他动了动手指,这次没再觉得沉。
盛元微望着帐顶的花纹出神,混沌散去的脑海里渐渐拼凑起昏迷前的碎片。
方支起身子准备掀开床帐下去,便因为从手臂到腰部这几乎全身的酸痛感猛地挺住动作。
目光往下移,落在自己身上时,他又微微一怔。
先前穿的那件月白长衫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素色里衣,领口也松松垮垮地塌着。
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抿了抿唇,试着稍稍撑起身子,肩臂的酸痛让他蹙了蹙眉,却还是勉强坐直了些。
床幔外静悄悄的,盛元微正垂头想着,门外忽然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他还没来得及辨认,门便被打开了。
盛元微立刻像方才睡着那样保持原来的姿势,只是悄然眯起眼睛,看向来人。
那人身形熟悉,盛元微才看了几眼,便确认了来人的身份。是陆小凤。
他还没动作呢,陆小凤便已经走到跟前。
盛元微垂在身前的手下意识掐住了衣襟,想看看陆小凤在干什么。对方早上消失不见,为什么知道他在这里?
只见陆小凤抬手掀开纱幔,俯身看了眼榻上的人,见盛元微仍闭着眼,呼吸匀净,连方才开门的脚步声都没惊动,这才松了口气似的,在床上坐下。
他往前凑了凑身,肩头微微前倾,离得极近。盛元微只觉一道呼吸轻轻扫过脸颊,下一刻,腰腹忽然一轻,随即被稳稳托起。
陆小凤竟极其小心地将他半抱起来,一手揽着他的肩膀,一手托着后腰,力道放得极柔,像是怕碰碎了什么易碎物。
盛元微顺势将头靠在他肩上,耳尖贴着他的衣襟,能清楚听见他胸腔里沉稳的心跳声。
这姿势亲昵得有些过分,盛元微红了脸,手指已在里衣下悄悄蜷了蜷,却没敢动。
直到这时,陆小凤才腾出一只手,拿来个小巧的白瓷瓶。他单手撬开瓶塞,一股清冽的药香立刻漫开来。
盛元微嗅着,正是先前在空气里闻到的清新气味。盛元微悄然睁眼瞥去,见他用指尖挑出一点乳白药膏,质地细腻得像凝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