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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三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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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静言与沈忱成亲之后,才知道什么叫做逍遥,什么叫做乐事。
那光采摄人的阿忱,每换一套衣服,便仿佛换了一个人一般,忽而端庄秀丽,忽而妖媚入骨,忽而是笑嗅青梅的邻家少女,忽而是别具风情的胡服舞女,端地令他眼花缭乱,意马心猿。
千面玲珑的绝色女子,傍在功成名就的才子身旁,或舞文弄墨,或浅吟低唱,便仿佛千古年来多少人曾期待过的一段风流佳话,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更何况,这位绝色佳人身后似有一座取之不尽的宝藏,传说中的孤本史藉、远在千里之外的时鲜水果、千金难求的名人字画、仙人座前的奇花异卉,只要柳静言稍一动念,便奉至面前,即使不能成为私藏,也可尽情把玩,一睹为快。
更不必说每夜那合欢帐里的销魂之乐,每一次都教柳静言如在云端。
朝而暮,日而月,无忧无扰的翰林府,便似仙境瑶池一般,柳静言只恨时光如水,恁地匆匆。
这一日管家来报,嘉安何府来人求见。
柳静言闻讯且惊且喜,唤来相见,竟是老管家带着伶儿来探望。当下摒退闲杂人等,主仆相认。
确信了柳静言其实便是何子萧后,老管家老泪纵横地道:“早些时候,曾有人来报讯,说公子你还在人间,可老奴不敢相信啊,所以迟迟未来见您,后来黄公子亲自到嘉安城走了一趟,我们这才相信世上竟真有此异事,这可真是老天开眼啊!”
柳静言心中一惊。
黄公子——那不就是九郎?
自从成亲那日别离至今,屈指算来,已有半月。在这半月之中,他想到黄九郎的时候,竟是寥寥无几。
眼前蓦地浮现出那张秀雅绝伦的面庞,那双清亮的眼,和那雾雾的眼神……
他猛然转头问沈忱道:“阿忱,九郎近来可有消息?”
沈忱微微一笑,那笑容竟似极了九郎:“报过一次平安,近日却无消息,想来应是在静心休养罢。”
柳静言心中一痛,低低叹道:“也不知道他如今怎么样了……”
沈忱淡淡地道:“放心罢,他如今在我六叔公处养伤,我六叔公是族内第一圣手,必不会教他有事的。”
柳静言吁了口气,点点头,这才重又和老管家叙话。
这晚,卧房中。
柳静言换了寝衣,倚在床边看沈忱卸妆。
沈忱将镜中望见他有些意兴阑珊,便问道:“静言哥哥有心事么?”
柳静言正呆呆地想着什么,怔了怔后胡乱地答了句:“哦,无妨。”
沈忱将最后一枚发钗拔下,一头黑发如缎子般披垂下来,她将长发拢到胸前,回首望着柳静言,轻轻地道:“你在想九哥,是么?”
柳静言赧颜一笑,未语。
沈忱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边,偎着他坐下,将头靠到他肩头,柳静言顺势搂住沈忱的腰,两个人极亲密地靠在一处。
静静地坐了片刻后,沈忱轻声道:“静言哥哥,你很喜欢我九哥,是吧?”
柳静言身子一震,阿忱……竟然知道?
沈忱低低叹道:“我知道,我纵有千般好,也不及我九哥一笑,你喜欢他,原也无可厚非。”
柳静言俯头轻吻沈忱的秀发,低声道:“阿忱,我既娶你为妻,便会一生一世对你好。”
沈忱将头贴到他胸口,好一会后,道:“我听到,你心里一直在叫:九郎!九郎!你心里……没有我……”
柳静言笑了,在沈忱娇俏的鼻子上轻轻捏了一记:“小东西,难道你在吃醋吗?”
沈忱轻笑了下,又扭了扭身子,娇嗔之态,颠倒众生。
柳静言搂住她,叹息地道:“阿忱,我一生都不会忘记九郎,我有负于他……所以,我不能再负你了……”
沈忱低低道:“静言哥哥,你是个好人。”
柳静言笑笑,搂紧了沈忱。
第二日,老管家与伶儿将此行带来的金银交付于柳静言,着沈忱妥当处置后,柳静言忧形于色地问她:“抚公寿辰已近在眼前,究竟我们该如何做?”
沈忱垂下眼帘道:“静言哥哥放心,我心中已有计较,不过,尚须一段时日才行。”
柳静言将信将疑,再问,沈忱却不肯多说什么,也只得作罢。
转眼又过了半月,距抚公寿辰已仅余三日之期。
这晚,秋雨淋漓,寒气袭骨。
沈忱卸了妆,却仍坐在妆台前,摆弄着什么。
柳静言侧卧在榻上,以臂为枕,望着幔帐上的花纹出神,良久之后,叹了口气,问沈忱道:“阿忱,抚公寿辰就在三日后了,三日之后,我当如何?”
沈忱回过身,向他伸出手。
皎如美玉的手上,静静地伏着一只黑色的纸鹤。
柳静言皱起眉头,这纸鹤……似乎依稀在哪里曾见过?
沈忱托起纸鹤,轻声道:“这是与九哥传讯时惯用的小法术,算来,九哥的伤应该好些了。”
柳静言恍然,是了,当初黄九郎召沈忱来时,用的也是一只纸鹤。
“哦?你要传讯给九郎吗?那,代我问候他,可以吗?”
“我不只代你问候了九哥,也代你邀了九哥来京城一行。”
“来京城?九郎的身体是否痊愈还未可知,为何劳他来京城?”
“我也不想,可是,抚公之危,惟有九哥能解。”
“此话怎讲?”
“抚公——亦有断袖之癖呵……”
柳静言猛地坐起来,惊愕万分地望着沈忱:“你、你说什么?阿忱?你……”
沈忱叹息了一声,轻道:“抚公府中,妻妾娈童,佳丽三千,我实在想不出,这世上,除了九哥,还能有谁可以教他神魂颠倒,与你尽释前嫌了!”
柳静言大声道:“那也不行,纵然我死了,我也不能教九郎为了我去受那种污辱!你马上把这纸鹤毁了!听到了没有?”
沈忱幽幽地道:“静言哥哥,成亲以来,这是你第一次用如此重的语气与我讲话。”
柳静言一哽,放柔了声音,道:“阿忱,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但这条计策不行。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答应。”
沈忱忽然“哧”地一声轻笑,然后笑容可掬地道:“你瞧,我不过才说了一句话,你竟然就气成了这个样子,要知道,九哥是我这世上惟一的亲人了,我也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害他的啊!”
柳静言一怔,望向她,神色并未缓和。
沈忱便道:“静言哥哥,难道你忘了,我和九哥是狐啊!迷惑凡人而不损自身对我们来说是最简单不过的法术,那抚公纵然位居高位、权势遮天,可他毕竟是一介凡人而矣。我们要的,不过是解那千两黄金之命而矣,也许,九哥一舞,就可以了呢?”
“一舞?九郎他……擅舞?为何我从未听他讲过?”
沈忱诡异地一笑:“你与我九哥在一起时,必是你去讨好他罢?”
柳静言一怔之后会意,心中极不是滋味。
与黄九郎在一起时,他果真是诚惶诚恐,费尽心机,只为博他淡淡一哂。
然而,到今日他才知道,九郎瞒他之事多矣。
与沈忱在一起,他却尽可笑待美人投怀,看她使尽解数邀宠博欢。
世间事,有失必有得,是吧?
自嘲地一笑,柳静言再未言语。
纸鹤飞走后的第二日黄昏,黄九郎叩响了翰林府的门环。
与他同来的,还有一名紫衣小童,虽年纪较小,眉目之间,却颇多韵致,正是已久不至人间的紫儿。
柳静言与沈忱双双迎至府门前,望着一身淡黄衣衫,眉目如画,俨然已恢复了当时风致的黄九郎,柳静言心中百味杂陈,然而终究是欢喜多一些,未想太多,他上前拉住黄九郎的手道:“九郎,你来了!你的气色看起来好了许多,你的身体可痊愈了?”
黄九郎莞尔一笑,道:“多谢柳兄挂念,九郎……一切尚好……阿忱,”他向在原地未动,而是浅笑盈盈望着他与柳静言的沈忱走去,顺道不着痕迹地将手从柳静言手中抽出。
站到沈忱身前,望着挽起了发髻换为妇人装束,娇艳间添了风情无限的她,黄九郎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半晌,只问了一句:“阿忱,近日可好?”
沈忱神情娇俏地向他浅浅一礼,笑意盈盈地道:“托九哥的福,阿忱……一切尚好。”
同样的一句“一切尚好”,自己说来苦辛参半,沈忱说来却是甜蜜惬意,黄九郎惟有苦苦一笑,道:“那就好。”
宾主三人在客厅中坐下,仆人奉上茶,叙过寒暖,沈忱便教其余人退下,惟留紫儿立于黄九郎身旁。
沈忱开口道:“九哥,你身体才刚刚痊愈,小妹便请你前来,实在是情非得己。两日之后,便是抚公寿辰,静言之危,已迫在眉睫。”
黄九郎望望她,再望望柳静言,眉头微微拧起,道:“阿忱,你有话但说无妨。”
沈忱垂下眼帘道:“我近日几经访查,探得抚公之好,可是,此事却除九哥外再无人可为。”
黄九郎心中浮起一种近乎绝望的惶惑,越来越浓,教他连追问下去的勇气都失去了。
沈忱欲言又止,面上露出为难之色,望向柳静言。
柳静言垂下眼帘,回避着她的眼光,又不由自主地悄悄望了一眼黄九郎,然后更深地垂下头去。
见他二人如此,黄九郎心中如针扎一般地痛,咬了咬牙,苦笑道:“静言,你我两世相交,非比寻常,何况如今又已成了一家人,有事但说无妨。九郎若可出力,必不敢辞。”
柳静言抬眼望着黄九郎,只是不语。
沈忱低声道:“静言哥哥,九哥问你,你便说罢。”
柳静言被逼无奈,只得道:“抚公他……亦有……断袖之好……”
黄九郎手上的茶杯“砰”地一声落在地上,摔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