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逃脱》管家后人

1、代序

　　老铁弥留之际总在念叨，下地狱去吧，下地狱去吧。
　　守在一旁的小菊惊恐万分。
　　市肿瘤医院在郊区，四周昏暗一片。寒风吹打着老式木框窗户，发出“嘎嘎”的响声。就在傍晚，对面病床上的病人被送进了医院太平间。空着的病床上还能看见原先的卧痕，白色的床单显得格外惨淡。
　　已经是深夜，双人病房里只有小菊和父亲。医院一周前就已经下病危通知了，值班医生说，病人很难熬过今夜了。
　　看着骨瘦如柴、面色土灰的父亲，小菊怎么也不能想象原来英俊健壮的父亲会变成这个样子。听着父亲的念叨声，她觉得父亲一定是鬼魅缠身了。
　　听老人说，人死之后，要么上天堂，要么下地狱。上天堂的，死去的时候会有安详而幸福的模样。下地狱的，会作痛苦万分状。
　　小菊想起了奶奶。她去世的时候就是安详和幸福的神态，这使当时的小菊在悲痛之余还有一丝安慰，她相信她去了天堂。
　　但父亲怎么会有这种惨状啊？
　　小菊心目中的父亲几乎是完美的。他善良、勤劳、脾气好，辛苦了一辈子。这样的好人怎么会下地狱呢？
　　已经凌晨两点了。
　　小菊握着父亲瘦骨嶙嶙的手趴在病床边昏昏欲睡，她太累了。
　　忽然，父亲的手动了一下，小菊马上清醒起来。
　　“爸，爸爸，你醒了？”她轻轻的摇着父亲的手。
　　老铁神态恍恍惚惚的抬起手，孱弱的轻抚女儿散乱的头发，用细微的声音说：“菊啊，你真像你奶奶年轻的时候。”
　　见父亲清醒了，她也想和父亲轻松的聊聊天，这样或许能减轻父亲的压力和痛苦。于是，她跟着父亲的话题往下聊：“从小到大，人家都说我长得像您。”
　　老铁又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勉强的笑起来：“女儿像父亲，儿子像母亲，好多家庭都是这样遗传的。所以啊，你像你奶奶。你奶奶当时可是远近有名的大美人。”
　　小菊回握了一下父亲的手：“爸，你是不是想奶奶了？等你病好了，我们一起回老家给奶奶上坟，看望看望她老人家。”
　　老铁苦笑了一下：“我知道我已经不行了。我死后，你一定回去给奶奶烧纸啊，告诉她，我这个不孝之子已经… …”
　　小菊拼命点头，带着哭腔说：“爸，我一定去。我还要把您和妈妈带去，让您和妈妈还有奶奶一起在天堂相伴。”
　　老铁惊恐的瞪大眼睛，连续咳嗦了几声后，说：“别，别，别。我没有颜面见你奶奶。我死后，你就把我的骨灰随便撒在什么地方。一定，一定不要带回老家。”
　　小菊起身摸了摸父亲的头：“爸，爸，怎么了您，又开始说胡话了。”
　　老铁眼睛沉静下来，他把小菊的手往自己这边拉了拉，用平静的语气说：“菊啊，有些话不说出来，我是死不瞑目啊。”
　　小菊朝着父亲伏了伏身子：“爸，别急，您慢慢说。”
　　老铁眼睛直盯着小菊说：“是我杀死了你奶奶。”
　　小菊惊愕的觉得头发就要竖起来了，她使劲的摇着父亲的手说：“爸，爸，您别说了，我害怕，我害怕。您脑子又糊涂了，您歇会，好吗？”
　　老铁仍然直盯着她，继续说：“菊啊，你让我说完。”
　　小菊见父亲不像糊涂的样子，只好点头。
　　老铁眼睛转过去盯着天花板，深深的叹了口气说：“那时候你已经上初中了。你也知道你奶奶得的是食道癌，严重的时候连唾液也难以下咽，那个痛苦劲让人不能直视。你奶奶一病就是三年，她是个家庭妇女，从来没有工作过，也没有劳保，全是自费。咱家的情况你也知道，到处借债，光我的几个要好的工友就欠了人家十几万。你奶奶千央求万叮咛的，非要回家不治了，我说什么也不答应。后来，你奶奶一点东西也吃不进，说话都困难了，加上化疗，更是没有个人样了。有一天半夜了，你奶奶流着泪恳求我给她拔管子。我实在不忍心看她遭罪了，一狠心就真的把她的点滴给停了。不到早晨，你奶奶就去世了。”
　　“爸呀，您…，你…，你…”小菊震惊了，她怎么也不相信善良孝顺的父亲会干出这样的事来。
　　老铁喉咙胡噜起来，好像有痰堵住了。他言语不清的喊：“老天爷，你快让我下地狱吧！你快让我下地狱吧！”说着就神志不清了。
　　小菊赶紧去找医生。
　　医生带来吸痰设备，把管子使劲插进老铁的喉咙。老铁使劲的挺直胸部，喉咙里的咕噜声更大了。随后就眼睛直翻白眼，挣扎了几分钟后，挺直的胸脯最终轰然塌下来。
　　看见父亲的疼苦状，小菊不忍直视，捂着眼蹲在地上痛哭起来。
　　后来，小菊忽然醒悟了，国外为什么会有安乐死？是因为在这样的时候，可以安详的去死，有尊严的去死。这时候的她，有点理解了父亲当时对奶奶的举动。她甚至问自己，如果父亲前几天要求她拔管子，她会吗？一想到父亲刚才的惨状，她觉得她会。

　　遵照父亲的遗愿，小菊并没有把父亲的骨灰带回老家。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她租了一条渔船，在浩瀚无垠的大海中，把父亲的骨灰一把一把的撒向清澈的大海里。
　　在回程的小渔船上，她想起了自己苦难的经历。
　　她在想，是不是每个人心里都有一片阴暗的角落？那一片阴暗的角落足以让自己疼不欲生？那一片阴暗的角落足以让自己赌咒自己下地狱？
　　她在想，也许天堂只是一个谎言，而地狱的大门是敞开的。
　　在地狱之门，你无法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