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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三十九章:世界就此割裂 ...

  •   三十九、世界就此割裂

      车子在巷子里左拐右拐好一阵,导航终于提示已到达目的地附近。

      安洲环视一圈周围景物,冷不丁为眼前的凋敝与阴森缩了缩脖子,来历不明的风朝拐角掷来一个变形的易拉罐,叮叮当当的声音吓得他一激灵,“这什么破地方啊,你确定孙长舌没有诓你?”

      丁欢左手手臂挎住布包,右手费劲把安蒲拽出来,听见安洲还有功夫抱怨,气不打一处来,“诓诓诓!你以为我是你啊!猪脑子就算了,手还残废!也不知道过来帮忙!”

      安洲扁扁嘴,铁了心不会再碰安蒲,抢过布包挂在肩上,慢悠悠往不远处一栋老旧的房子踱去。丁欢不得不拽着安蒲往前走,时不时回头骂两句。安蒲整个人跟丢了魂一样,丁欢拽一拽,就往前走两步,完全没有自己的意识。

      安洲路过那栋楼,丁欢及时叫住他,安洲到处乱飘的目光纷纷集中到右手边一栋明显年久失修,甚至可以说是被荒废的楼房上,“就这?”

      丁欢提起马上要倒下的安蒲,气喘吁吁地剜一眼悠哉游哉的安洲:“就这!”

      “就这么个破地方还敢要我那么多钱!我还以为什么高级医院呢!”安洲掉头撵起丁欢,“走走走!什么破地方!还不如把死丫头关家里!指不定死丫头没几天自己想通了呢!还轮得着这么个破医生!”

      丁欢被推搡得火大,撒泼似地甩甩手,失去外力支撑的安蒲软趴趴地坠下去。“你少给我卖弄你的小聪明!就那么点身高还楞要用鼻孔看人!不怕断脖子啊!孙姨都讲啦!人家是这方面的科学家!你个二傻子整天自作聪明,滚开!”

      丁欢扒开安洲,怨恨地看向倒地不起的安蒲,不情不愿地扯起地上一滩肉,“没有骨头吗!狗德行跟你爸简直一摸一样!我迟早有一天被你们两父女拖累死!到黄泉路也要扒在我身上吸我的血!”

      安洲十分恼火丁欢的论断,一张嘴跟上了发条一样嘚吧嘚嘚吧嘚。安蒲走走停停,五感尽失,被烫伤的手指破了皮,血染红手里的白布。

      三人站在霉气弥漫的一楼大厅对下一步毫无头绪,丁欢锲而不舍地给胡大夫打电话,终于通了,胡大夫简短几句,不一会儿从另一个方向的走廊里跑出来一个矮小的护士。护士毕恭毕敬把一行人领到胡大夫办公室,“胡医生还差一个患者,结束了马上过来。”

      办公室的富丽程度跟整栋大楼荒废的外表简直可以说是格格不入:油滑的红木办公桌、酥软的皮质沙发、考究的茶具香炉、精心莳弄的花草以及整面墙的锦旗,丁欢仔细看了看,美溢之词纷繁多样,不禁心中连连咂嘴。这回算是来对地方了。

      胡大夫跟去泡茶的护士一同回来。初次见面,双方都客客气气,恭维、谦虚几句之后胡大夫目光落到一旁垂着头一声不吭的安蒲身上,“你们的女儿吧。就是她需要到我这来治疗?”

      “是是是!胡大夫我知道您名声在外,可得救救我们家孩子啊!不知怎么好好地居然得了喜欢女人这么个怪病呢!为了医好她我和她爸可没少操心啊!您大慈大悲,可得把我女儿医好咯。”

      “大慈大悲”几个字精准无误打在胡大夫心上,笑意瞬间蔓延整张黝黑的脸,“都是各位家属抬爱,我没有传说的那么神,不过一个小小的医生罢了。”

      “不不不!你可是科学家!是菩萨心肠的救世活佛!怎么能是抬爱呢!各位家长又不是傻子,还得是因为您有真功夫!”

      胡大夫深陷丁欢的吹捧,裹在污脏白大褂里的油腻身体看上去轻飘飘,笑得合不拢嘴,“都是盛赞盛赞,不足挂齿不足挂齿。”

      眼见胡大夫刚进来时阴沉的面容有了缓和,丁欢也跟着放松些许,姿态更为从容大胆起来,“我女儿还得劳胡大夫多费点心了,一定得把这个病给治好啊!我们家就指着她翻身啊!”

      胡大夫正了正神色,切入正题:“你女儿的情况持续多久了?”

      “哟!”丁欢直起腰板茫然地看向身边吊儿郎当的安洲,“具体多久我们还真不清楚,反正发现的时候已经病得不轻了,都快疯了!连我跟他爸都不认了!来之前还砸烂了家里的一扇窗户!”

      丁欢膝盖暗暗撞两下安洲,示意他说点啥,安洲翻起眼皮瞥一眼面前这个即将把自己钱掳走的所谓的医生,眼中的不屑呼之欲出,“我能知道点啥!我要是知道咱们还用得着来这!”

      几句话直接让丁欢把肠子都悔青,脑子飞快转动寻找几个缓和气氛的句子,胡大夫似乎并不在意安洲话语中的暗讽,笑得更加慈眉善目,“这样的话,治疗起来可能会比较麻烦,得按最严重的情况去打算,治疗时间也得更长些才避免复发。”

      安洲此时最机灵,一下领会胡大夫的言外之意,整个人跟炸毛的猫一般挺立起来,“你这医生怎么这样!人家医生哪个不是为了救人而救人!怎么你就一个劲儿想要从我这骗钱呢?就她那点小毛病回去打一顿再关几个月,不好才怪!”

      丁欢气急败坏地拽回马上要扑到胡大夫脸上的安洲,“哈哈哈,胡大夫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一个粗人他能懂什么!可我不一样!我了解过,这个病要是想要医好,可得花大功夫!劳心劳力,这些钱都是应该的!”

      说到这,前面的铺陈算是结束,丁欢崇拜的语气一转,瞬间凄楚起来,“话虽如此,可我跟她爸的确没什么积蓄,家里本来就很穷,还碰上这么个怪病,上次电话里的数真的是我跟她爸勒紧裤腰带凑出来的了。胡大夫你活佛在世,就救救我们女儿吧!”

      丁欢演得声情并茂,就差扑通一声跪到地上给胡大夫磕几个血糊糊的响头了。胡大夫阅人无数,光凭进门时飞快瞅的那两眼足以辨清来人什么分量,面前这个装模做样的女人以及身后被女人压制得敢怒不敢言的男人称得上哪路牛鬼蛇神,胡大夫早已心中有谱,先前不让步单纯想着彻底榨干他们,现下看来没那么容易:“这虽然有点困难,但是如果你们诚心想要医,我就破个例,给你们优惠价,不赚你们的什么钱,至于我帮你贴进去的钱你们也不用放在心上。人老了就是不行,尽管看过无数生老病死,还是见不得别人受苦啊。”

      出尔反尔算什么,搞到钱,才是头等大事。

      双方在虚情假意中达成一致,丁欢跟安洲跟随护士交完定金后头也不回地驾车离开。安蒲迷迷糊糊中被人带上楼关进一间只在正中央放了把破椅子的房间,一束聚拢的光打向她的脸,强烈的光照刺痛双眼,意识回来了些,白茫茫一片的眼前现出一个人的轮廓,蜂鸣般的声音缠绕其上。

      胡大夫打量着安蒲迷茫的表情,发现即使自己站在她咫尺远近,她双眼的焦点仍然是散的,压根聚不到一块,唯一证明面前人是个活物的仅仅剩下受刺激收缩的瞳孔。胡大夫脸上露出受难的表情,不死心地提高音量又同她说了几句话,终是被迫放弃交谈的想法,他不耐烦地跟角落里待命的护士交代几句,护士便搀起安蒲带离房间。

      又登上两层楼,护士拉开吱呀作响的铁门,一条狭长的背光走廊展现眼前,过道灯坏了几盏,不断频闪。护士带着安蒲穿过时其中一盏灯彻底熄灭,安蒲眼睛跟着眨了一下。

      护士把她推进一间密闭的房间,屋内陈设十分简陋,仅仅一张灰扑扑的床、一张空无一物的木桌、一把看起来马上要散架的椅子。空间里除开头顶的那盏勉强的灯,唯一的光源来自高到快要触及墙面与墙面交界的一扇小窗户。

      安蒲呆呆站在原地许久,直到双脚发麻,如同年久失修的机械,某颗岌岌可危的螺丝松动脱体,她应声倒塌。护士回到房间,端着一盘消毒与包扎的东西,一打开门就看到地面横躺着一个干瞪眼的人,吓得不轻,放下手中东西赶紧扶起安蒲坐到床上,不住埋怨:“又来一个神经病!”

      护士边数落边掰开安蒲一只手,给她消毒包扎,轮到另一只手的时候,安蒲反应过激地推倒护士,迷蒙的眼睛恢复清明,泪水涌出,她把手藏到身后,警告起身的护士不要靠近。护士莫名其妙,“你这人怎么回事!我好心给你包扎你就这态度?”

      “走……”

      “走去哪!你自己看看你的手指成什么样了!还想不想要手指!”

      “不用你管……”

      护士冷哼一声,无视安蒲的警告强硬地抓住她的手,非得给她上药,“轮不到你多嘴!”

      “放手!”

      推搡中护士扯掉安蒲手里染血的白布,安蒲一下被激怒,把护士压在床上双手掐住对方的脖子,咬牙切齿地低吼:“不要……碰我的……裙子……”

      护士几近窒息,涨红的脑袋微弱地点头。

      安蒲松手,转身去捡地面上的白布,走到房间最黑暗的角落缩成一团,躲开一切光线。护士哪里遇到过这种生死时刻,捂住脖子边咳边小声咕哝疯子,抄起东西头也不回地冲出房间。

      江樛和许棠到达云南后暂时借宿在许棠好友闲置的房子里。朋友特地来接她,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她就伏在许棠肩头哭成泪人。

      许棠也想陪她哭一哭,为曲折的一切,可惜不幸接连而至,她早已分不清哪一件更需要眼泪表达自己的痛苦。干脆温柔地拍拍好友同样衰老的后背。

      江樛因为水土不服外加心情郁结得了严重的肠胃炎,吃下去的东西基本上全都吐了出来,人眼见着又瘦下去几圈。许棠忧心忡忡却毫无办法,某天逛早市惊喜地发现小商贩摊位上零星几个水灵灵的丝瓜,如获至宝般带回家做了一碗丝瓜蛋汤端到恹恹的江樛面前。

      从前无论怎样都会吃一点丝瓜蛋汤的江樛这次一反常态,情绪激动地掀翻碗筷,汤水泼了许棠满手。

      江樛控制不住,边咳边哭,许棠顾不上双手的灼烫感,惊慌地扶着摇摇欲坠的江樛,替她顺气,安慰她受惊的情绪。江樛泪眼瞥见许棠粗糙泛红的手,心中愧疚,愤怒和悲伤大势侵袭,她再也撑不住哭倒在许棠怀中,“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跟妈妈说什么对不起,傻孩子。妈妈在呢,妈妈在呢。”

      “我……我控制不住……我不是故意发脾气的……对不起……”

      “妈妈知道,妈妈怎么会不知道呢?我的亲亲又不是任性的小孩儿,妈妈怎么会怪你呢?”许棠给她擦去眼泪,从前一直被夸赞的眼睛如今只有深不见底的疲倦和可怖的红血丝,看得许棠心不停滴血,“我的乖女儿别哭了好不好,妈妈心疼。”

      江樛早已听不得温柔的软语,面孔低垂下去疲惫摇头,那些体谅几近将她残忍剖开,她宁可许棠耐心耗尽对她恶语相向,毅然决然远离。等她完全缓过来,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翻箱倒柜找出烫伤药给许棠抹药。许棠不断抚摸女儿的头发,想起每天早上看到的海鸥,小心翼翼提议:“亲亲,咱们明早去看海鸥还不好?”

      毫无先兆,江樛愣了一会儿,收好药膏乖乖地点点头。许棠欣慰地笑了,将江樛拥入怀抱,开始跟她描述自己每天早晨路过的风景,极尽夸张地宣传,江樛被小孩儿那么大的海鸥逗笑。她哪是在复述,是在为胆战心惊的女儿编写可爱的童话。

      次日,许棠准备好背包带着江樛来到滇池,两人手挽手沿着滇池漫步。西伯利亚红嘴海鸥在四周盘旋飞翔,场面漂亮至极。许棠带着江樛穿梭于慕名而来的游客之间,天南地北地闲聊,仿佛她们也是兴奋的游客,而非逃难至此相依为命的母女。直到江樛开始觉得行动吃力,两人折到一旁坐在阶梯上休息。

      滇池的大风刮乱江樛的头发,许棠细心地解开头绳重新给她扎好,顺便拿出准备好的面包给她喂海鸥,江樛突然岔开话题,苍白的面容带着平淡的笑意:“妈,我第一次吃的丝瓜蛋汤,是安安做的。”

      许棠脸上不见过多的惊讶,微笑点点头,多给江樛披上一条披肩,“妈妈大概猜到了。”

      “她做饭……可难吃了……”风太大,吹得江樛双眼不知不觉满含泪水。“我不知道……会那么难熬……妈……我是不是真的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啊……”

      “胡说……”

      “妈,爸他有没有好好吃饭啊……”

      许棠嘴里突然发苦,“肯定有,他从来不会亏待自己的……放心……”

      “……他知不知道,我想他啊。”

      风吹太久,江樛出现低烧的征兆,许棠脱下大衣裹住她,急急忙忙往回赶。路过一家生意火爆的甜品店,晕晕乎乎的江樛有了瞬间的清醒,她按住眉头紧皱的许棠的手,复杂的目光长久落在进进出出的客人身上,她舔了舔干燥的唇,说:“妈,我们开一家甜品店吧。我们好好地在这个城市生活吧。”

      许棠一惊,心中五味杂陈,摸摸女儿冰冷的脸颊,连连点头。“听亲亲的。都听亲亲的。”

      江樛的肠胃炎接近痊愈的那天正好甜品店开业,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甜品店的名字跟江司城取的一模一样。江樛站在玻璃门前一阵恍惚,直到许棠拉她入店,店内陌生的装潢才让她确认,她和许棠真的已经离开湘城了。

      春节期间,甜品店的开业仪式静悄悄。许棠千辛万苦定了两个开业花篮摆在门口两侧渲染气氛,朋友鸣响的礼炮彩纸落下后,小小的空间里只剩她们。江樛突然感到害怕,紧紧攥住双手,冷汗默默透出后背,她问许棠:“我们……真的能活下去吗……”

      许棠亲吻女儿惊慌的眼睛,肯定地握住她湿冷的手:“能,我们一定能幸福开心地活下去。”许棠手指指向门外灿烂温和的阳光,笑眯眯的,“春天来啦。亲亲,春天就在眼前了。”

      江樛顺着许棠的手指往外望,偶然路过的行人影子印在一片光亮中,鲜明而敦实。胸口紧缩的痛感减弱,一片长久被狂风裹挟的羽毛终于缓缓降落。

      活下去吧。活下去才能见面。会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第三十九章:世界就此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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