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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三十七章(下):恨与爱 ...

  •   安蒲做了一个梦。不全。

      梦中一双赤luo的脚不停歇地走过几片连绵的荒草,分不清东西南北,坚定不移地往前走。路过一棵折断的枯木,那双脚猛然顿住,像是在犹豫,又像是突然清醒,面对陌生的风景被大雾遮蔽心灵,茫然四下张望。

      云层落了下来,碰到皮肤便融化作清灵的水簌簌扑入草丛,休憩的蚁虫振翅惊起,飞到触及无望的高空。那双脚踮起来,泥泞的草地留下几排整齐的圆点,草重新伸直腰身,那些圆点随即隐匿。本是一个荒唐又无聊的梦,谁的手伸出来,自脚踝往上描摹,这个梦自然而然多了些春意。

      那双手一直向上,直到视线之外,似乎无比坚定地握住脚踝主人的手,脚跟稳稳、轻轻地落下,随后风起一般地往前狂奔。空气开始激烈流动,剥夺呼吸,一层接一层的虫蚁被抛在上一个梦境,她听闻高处喝彩四起,齐声恭贺她赢得了此世间唯一的、珍贵的、虚弱的心跳。

      安蒲睁开眼,耳畔回荡着梦中珍贵的心跳,须臾便完全消弭,再努力去回忆,耳鸣,还是耳鸣。沈卓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低头盯着江樛的手机沉思,模样如同一座雕刻失败的塑像。安蒲拔掉手背的针坐起来,正准备下床沈卓叹着气的声音叫住她:“躺下,烧还没有退。”

      安蒲不予理睬,下床没两步虚软的双腿以及昏涨的脑袋迫使她摔倒在地,对此沈卓无动于衷,不过叫来护士把她扶回病床顺便重新插针,自己动都没动一下,“等烧退了你去哪我都不管,当然你要是觉得我多管闲事,也请自便。”说完,沈卓收好手机离开病房。锁扣回弹的那一刻,安蒲彻彻底底地清醒了,灼痛的嗓子不允许她发出任何悲伤的声音,双眼也滚烫得发疼,泪水根本来不及流出眼眶。

      她无法理智处理任何情绪,因此她选择完全放空自己,用一把无形的勺子一勺一勺将与江樛有关的部分挖干净。漫长的时间过去后,那把勺子功成身退,正当安蒲稍感轻松,水滴落入空罐的异响接过折磨她的接力棒。她捂住耳朵,发现声响的源头处在自己身体当中。

      那夜安蒲翻来覆去许久才痛苦睡去,但很快,意识就跟着渐明渐亮的天空一同苏醒。她第一次对江樛生发出恨意,咬牙切齿、饮血啖肉。

      日子如常往前推进,安蒲忍痛回想先前的一幕幕一句句时如同回味一场疲劳的梦,她自梦里惊涛骇浪般的爱意中醒来,江樛、沈卓、江司城、许棠等众多姓名以及诸多细节变成止于口的疯言疯语。晚上洗澡时她常常恍惚地站在花洒下,右手握拳敲击胸口,听着破鼓声泪流不止。

      她笃定自己身体缺失了无比重要的一部分,残缺导致她惶恐房间里的床、客厅的餐桌、阳台下的车流甚至玄关鞋柜一双压根不存在的鞋。丁欢跟安洲厌恶安蒲每天神神叨叨的模样,回家的次数少到足以忽略不计,偶尔不巧彼此撞见,丁欢跟安洲也不愿动手,避讳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般骂骂咧咧绕开。

      安蒲过着抛却日期、抗拒流逝的日子,简苁的探望刷新了几秒她的生活,但这份新鲜很快与陈旧同列,成为安蒲凝固生命、灰尘覆盖的又一装饰。简苁几度尝试跟她聊聊,劝她放过自己,好好生活,可最后打不开的沉默只允许她说一句:“安安,冬天马上要结束了。”

      安蒲似乎被一下唤醒,眼睛深深朝外望,缩了缩脖子,“你骗人。明明还那么冷。”

      那天深夜窗外响起爆炸声,稀稀落落七彩的光越过缝隙掉落她脚边,起初偶尔几声,不过几分钟,爆炸声连成一片。桌面上的手机亮起来,黑暗中长出一丛亮光的草,几条短信接连涌入。

      各个平台群发着新祝福,他们祝安蒲,春节快乐、合家团圆。他们祝她,幸福、平安。

      不知从哪飘来《难忘今宵》,安蒲涣散的目光一点一点聚集,她从地上站起来去查日历,水滴滴滴答答滴在手机屏幕上,“今天……是除夕啊……”

      窗外烟花绽放的声音刺激着她的神经,安蒲惊叫着蹲下蜷在桌边声嘶力竭地哭泣,哭到手脚发麻,安蒲抽泣着重新站起来从抽屉一个精致的小礼盒中拿出一把钥匙,踉踉跄跄跑出去。

      街道弥漫烟花爆竹燃放后的气味,冷清与热闹矛盾地混合在一起。安蒲拼命地跑,想要跑出烟花光亮统管的那一个残忍的圈,远离阖家欢乐氛围的凝视,与朝望美好未来的全体决绝地背道而驰。

      站在江樛家门前的那一刻,冬春含糊不清的空气尽数沉落,灼烧感死灰复燃。安蒲咬紧牙关用备用钥匙打开门锁,属于这个家的独有气息自仓促的梦中醒来,替她完全打开她刻意逃避的回忆入口。

      漆黑的屋子陈列毫无变化,仿佛里面的人等完零点的烟花后互道祝福、各自睡去,又或者此时并非深夜,而是过早暗淡的冬日午后,几小时后他们就会从超市采购回来,拎着大包小包打开灯,谈笑声止住,江樛率先发现她,满面春风地走过来牵住自己的手,许棠和江司城笑着跟她打招呼,说:“安安来啦。”之后他们愉快地围坐一桌,与她寄宿在此的每一天傍晚一样,边准备晚饭边商量明天一天的餐食。

      但是安蒲黑着灯耐心地等了很久,眼泪都哭干了,门口依旧没有响动,梦里梦外别无二致。

      江樛不会回来了,黑白混合的暧昧晓色敲下审判锤。安蒲的躯壳在家里游荡,碰倒茶几上的水杯、磕倒桌椅腿角,窗帘拉开再关闭、关闭又打开,她躺在江樛的床上逼迫自己睡去又强制自己睁开眼。她很痛,又或许不过她认为自己痛。

      搞不清楚,不重要。

      翻身的时候脖子硌到一个细长条的东西,安蒲摸出一只录音笔。她轻轻按下去,江樛颤抖的声音流出来。断断续续、磕磕绊绊、胆战心惊地在好几个惊醒的深夜,动情地诉说着她对她的爱意。
      “安蒲……我喜欢你……对不起……”

      “安安啊,我好喜欢你啊……好喜欢你啊……”

      “安蒲啊……安安啊……好喜欢你啊……想见你……很想很想……”

      “安安,我昨天晚上梦到你了……我觉得是你……你变成了小蝴蝶飞到我身边……梦里面的世界一下子……一下子就吹起了风,风把乌云吹开,吹来了阳光跟蓝天,吹生万物……我应该不喜欢你……我很确定……那是爱……”

      “安安……我爱你……对不起……”

      安蒲对着录音笔泣不成声。不成立了,对江樛新生的怨憎、将解救安蒲于水深火热的怨憎,不合理了。“你明明……明明……”在疯癫和清醒间站稳不倾倒早已耗尽安蒲的力气,她无力再去为降临在自己身上的不公嘶喊咆哮,仅剩的反抗不过窒息双眼的泪水、散架闷痛的身体以及无法挽救的极端幻听。

      安蒲想到江樛手腕那一条突起的疤,铺天盖地的情绪戛然而止,她拖着疲软的身体摸黑来到厨房,返回时天已半亮,她手中的银光与晓色交辉,地板又冷又硌,跟录音里一样,一瞬间安蒲误以为自己被关进录音里,独自一人反复经历撕心裂肺。

      心存着的侥幸与狂妄跟密不透风的绝望刀光剑影,安蒲亲昵地吻了吻另一只手中的录音笔,最终打算赌一把。找回遗失的手机拨通报警电话。

      世界已然不允许她做出选择,所以她把决策权还回去。

      要是自己被救了,她就振作起来去找江樛,倘若不幸,至少最后她十分清楚,江樛爱着自己,这份爱野蛮磅礴到江樛无法承受与控制,宇宙都兜藏无望。

      电话另一头的人语速飞快的同安蒲沟通着,可安蒲的头太痛了,所有话只是匆匆路过她的大脑。
      “小姑娘!你有什么事跟警察说说!警察帮你解决好不好!你不要冲动!”

      “……那你能帮我把江樛找回来吗……我好想她……好想她……我快疯了……把江樛还给我好不好……还给我……我什么都不要……你把她还给我……我们一起藏起来……不碍你们的眼……还给我……”

      “好!我帮你把他找回来!把他还给你!你不要冲动!不然就见不到他了!好不好!”

      安蒲和着眼泪笑了,“你知道江樛是谁吗?”

      “不管是谁我都给你找回来好不好!你听我的好不好!不要冲动!我们马上就到,然后带你去找他好不好!”

      “我们……分明没有伤害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第三十七章(下):恨与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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