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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消失 ...

  •   十三、消失

      期末考的最后一天下午,教室一片嘈杂,各种对答案、搬桌椅、热聊的声音拧作一团,跟盛夏的气温倒是有点相配。已经陆陆续续有好几个同班同学拿着卷子过来跟安蒲对答案,左右围了个水泄不通,好不容易满足了几位对答案积极分子,安蒲终于有时间整理东西。

      见安蒲身边空了,白萱萱灵敏地挤过人群到达目标桌子边,安蒲一抬头刚好撞上白萱萱局促不安的目光,“不是吧,萱萱你也要找我对答案?”白萱萱连摇几下头,“没有,我只是想过来问问你暑假有什么打算。”

      安蒲摆好课本,在再从里面抽出几本笔记本塞进书包,“没什么打算,太热了。”

      “那要不要去避暑?”

      “避暑?”安蒲来了兴致,“你打算去旅游?”

      白萱萱点点头,“要不要一起?我妈妈可以帮我们定民宿。”

      安蒲脑海里闪过几天前满地的碎酒瓶,抱歉地笑了笑,“我就算了,你玩得开心点。”说完低头继续翻东西。

      “好吧……那我们下学期见。”白萱萱转身的瞬间,眼睛被安蒲手边两张便贴吸引,她忍不住拿起来左右翻看,两张便贴本不该如此惹眼,但是白萱萱手上的两张便贴却被人仔细地用透明胶缠了个“塑封”,直觉警铃大作,“这是什么?”

      安蒲循声望去,甩开手里的课本把两张便贴抢回来,“没什么,朋友的祝福。”

      白萱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跟安蒲说了句“下学期见”走出安蒲视线。安蒲找了本要带走的书把两张便签夹进去,随便捡干净桌面穿过仍沉浸在期末考试结束的兴奋中的人群走出教学楼。

      安蒲出了校门直接去奶茶店,她不想太早回家,因此她需要一个能打消父母疑虑的借口,但这个借口也没必要太完美,有时甚至不需要。仔细想想,也是够好笑。安蒲希望自己父母为自己感到骄傲,可每次他们夸奖自己,她能感受到的不是喜悦和满足,而是深刻的厌恶,这就是一个装配了永动机的恶毒循环,她永远参与其中。

      推开玻璃门,简苁望了过来,不咸不淡地跟她打了个招呼,“哟,大学霸考完啦。”安蒲下意识先在店里望一圈才把书包丢到角落的软沙发上,换掉校服系好围裙,“江樛今天没来?”简苁轻笑几声,故意呛她:“喂,我可是会吃醋的。”

      安蒲没接话,简苁也意识到自己在自讨没趣,假装失落地叹口气,“就算来了这个点也该回去了呀,傻不傻。”

      店里意料之中人烟稀少,笃定短时间不会来客人,简苁做了两杯奶茶让安蒲坐下休息会,与其说是休息,不如说是换个舒服的方式磨时间。一直到晚上八点,安蒲才回到家。这次客厅的灯亮着,丁欢和安洲各坐沙发一头玩手机,互相不正眼瞧对方,听到门口有动静,丁欢殷勤地迎上去替她除下书包,安蒲对这种急转直下的变化见怪不怪,坐到沙发中央隔开两人。

      丁欢给她倒了杯热水,细心试好水温后放到安蒲手里,轻声细语地聊起来:“今天怎么回来那么晚呀,饿不饿,要不要妈妈做点吃的给你?”

      安蒲摇头拒绝,丁欢松了口气,接着问:“今天考试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信心考年级第一?”分明是预料之中的剧情,同一句台词听了无数遍,她仍旧免不了难受,低头整理情绪。安蒲的沉默让丁欢的好心情一落千丈,她毫不留恋地抽回握着安蒲的手,背脊挺得笔直,声音也变得刻板而坚硬:“平时跟你讲过多少遍,好好读书,好好读书,你怎么连这一件小事都做不好。你知道为了你我活得多委屈吗?你怎么可以那么不懂事,一点都不知道体谅我——”

      “没问题。”安蒲疲倦地闭上眼睛,胸口燥热。

      “什么?意思是这次期末考的年级第一是你没跑啦?”丁欢重新握住安蒲的手,嘴角咧到耳根,“我就说,我生的女儿肯定争气!”

      安洲收好手机,轻飘飘地插一句:“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跟谁学的绕弯子。得了,后天的家长会我会到场的。”说完安洲从沙发上站起来准备重新回房间。丁欢急了,冲着安洲慢悠悠的背影嚷嚷:“凭什么你去,她可是我生的!你这老家伙别想着蹭她的光!后天的家长会有资格参加的只能是我!”

      “你生的又怎样,有本事你生个带把的啊!你生的你生的,最后还不是花老子的钱养大,成天那张嘴没完没了瞎嚷嚷,生怕别人不知道我倒了八辈子霉娶了你?”

      “你本事大,你本事大到只会窝里横,出了这个门还不是一口爷爷一口爹。”

      “你再说一遍!真以为老子打不死你!”

      “哈,你有种上手啊!打不死我老娘让你赔到死!”

      安蒲失了魂般一动不动盯着脚下的瓷砖,东西破碎的惨叫吓得她一哆嗦。十七年了,整整十七年,时间偷梁换柱唯独保全了这一家,争吵、讥讽、拳脚、冷漠、敷衍、苟延哪样都没落下,甚至做到极致。原以为自己是缓和连接父母的纽带,因此从小她就比旁人乖巧努力,盼望着某天他们能通过她这一座桥走进彼此的心,最近几年她才猛然认清,她之于他们什么都不算,如果非要是些什么,恐怕也只能沦为“不带把”、“赔钱货”、“成绩单”、“脸面”之类刻薄的词组。

      安蒲抬头,一只虫子绕着头顶的白炽灯飞来飞去,她张了张嘴准备提醒蒙在鼓里的可怜虫那不是太阳,思来想去算了,它要是听得进劝,他们也不必碰面。背后吵得越来越凶,安蒲不想继续做这场不知羞耻的对骂的观众,拖着沉重的身体回到房间,门外有人摔杯子、有人抡巴掌。情感积累的薄弱直接导致他们的怒火缺少燃料,通常都是在各种污言秽语乱飞的互相讽刺中潦草收场,没有成王,亦没有败寇。

      十几分钟后客厅静到安蒲误以为自己一个人住。

      第二天,安蒲打扫完昨晚剩下的狼藉早早出门。简苁还没来,她靠在店门口等,耳机里播放某支日本摇滚乐队的新专辑,这次专辑收录的几首歌曲风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反转,嘶吼风变成温柔风,让她一时无所适从。

      等了一个小时仍不见简大小姐的专车,安蒲打电话一问才知道简大小姐今天家里有聚会,歇业一天,无家可归的茫然感只消几秒就完全笼罩她。安蒲又在店门口站了几分钟,眼看太阳越升越高,温度越来越热,她穿过马路打算去甜品店碰碰运气。甜品店同样大门紧闭,卷帘门像是好几天没打开过,锁上落下一层薄薄的灰。

      简苁提到过,甜品店有一段时间不营业了,好几个人去奶茶店问她情况。安蒲点开江樛微信,发给她的消息一条也没有回复,江樛再次消失了。

      她真的,没地方可去了。

      在街道上溜达几圈,安蒲决定回学校待会儿。假期将至,学校向外开放方便学生家长搬运行李,安蒲路过一个又一个拖着箱子、牵着孩子的家长拐进学校边角,她躲进阴影靠着教学楼的墙坐在地上,面前疏于打理的花圃野蛮生长着一棵巨大的白兰树,枝叶朝四周伸展,隐隐约约露出雪白秀长的花瓣,热风一过,腾起一片清凉香气。

      安蒲又给江樛发去一条微信:我可以去给你送花吗?

      不出所料,石沉大海。

      耳机里乐队主唱伴着简单的旋律唱着歌,鼓点缓慢而轻柔,她跟着慢慢哼,像个恣意挥霍的昏君,大把大把浪费自己的时间和生命,本以为昏君千金有所掷,怎料依旧付东流。

      领成绩的前天晚上丁欢和安洲轮流让安蒲帮忙选一套体面的衣服,安蒲有意敷衍,还是耗到十二点,她本该习惯失眠,天空破晓的那一刻,她第一次产生了被拯救的感动,倒在床上数着自己的心跳,睡意如偃旗息鼓的吸血鬼,此时正紧赶慢赶回到她的身体躲避太阳。

      大概睡了四个小时,安蒲醒了,简单洗漱后一声不响地出门,街边的早餐店腾着热气,安蒲没有什么胃口,随便捡了两个包子一杯豆浆。她要去学校帮老师准备要发给同学的成绩单、学期档案之类的东西,到的时候唐盈盈办工桌附近围了好几个人,左手接右手互相传东西,还挺忙活。

      唐盈盈率先注意到安蒲,热切地招呼她过去:“来来来,快欢迎我们的年级第一。”正忙活的人纷纷停下回头祝贺,形式不尽相同,安蒲不太能适应这种氛围,心里别扭,但脸上还是维持着礼貌的微笑。

      唐盈盈留他们闹腾一会才催促他们抓紧办正事,安蒲接过厚厚一沓学期档案,跟着同样抱着一沓A4纸的白萱萱找了个空位坐下。白萱萱先是十分官方地祝贺几句,有模有样,安蒲缩缩脖子赶紧叫停:“你是想别扭死我好继承我的年级第一对吧,万年老二?”

      “要是能用这么简单的方法荣登年纪第一的宝座,未尝不可,省得我熬夜变秃。”白萱萱用长尺把A4纸裁成一小条,上面是班主任给学生的学期评语,安蒲则负责将评语贴到相对应的学生手册上,配合十分默契。

      “还记得上次我发给你的那个巨好吃的甜品店吗?本来打算考完试请你去尝尝的,可惜最近一直不开门。”

      安蒲拿胶水的手指一紧,大坨胶水被挤出来,她如常抹开胶水,佯装无事地把评语贴上去,再用纸巾把溢出的胶水擦干净,耳朵悄悄竖起来,“是发生了什么事吗?”见白萱萱摇头,安蒲失落地低下头继续贴评语。后面白萱萱找到唐盈盈给安蒲的评语,慷慨激昂地念出来,但安蒲一个字没听进去,脑海中不断闪过甜品店积尘的锁。

      她害怕江樛只是自己生命中稀有的惊鸿一瞥,仅仅存在于一个三秒的镜头,之后画面暗下去,背景乐渐弱,她迟来的期许还没念台词便提早退场。

      忙活了一上午准备工作才接近尾声,唐盈盈撵他们去吃些东西,大手一挥,遣散了帮帮团。安蒲不饿,随便在食堂挑了个便宜面包回到教室。

      一点半刚过,班级的课代表先到教室,放下东西就开始穿梭在各科任老师的办公室,一推一推的试卷很快堆满讲台,有些卷子不得不屈居于地上,黑板上密密麻麻全是各科的暑假作业安排,看得人压力很大。

      等人来得差不多,课代表开始分发作业,卷子一路伴着哀嚎传到末尾,有人嘴里不断念叨着“惨无人道”,苦大仇深地被迫接过一张又一张卷子,安蒲没多大触动,整理好十几张卷子往教室外的走廊看一眼,已经有家长提前在外面候着了,其中就有丁欢和安洲,他们俩可谓盛装出席,热络地跟周围人攀谈,不用听安蒲也能猜到聊天内容三句不离年级第一。

      东西都发放完毕,作业也布置清楚,唐盈盈最后重复了一遍假期安全注意事项,学生把成绩条和一封给家长的信留在桌面后就可以离开了。安洲和丁欢为了座位争执了许久,奈何胳膊拧不过大腿加上不希望引人侧目丁欢咬咬牙退一步,单独拎过一张凳子坐在课桌与课桌间的过道上。

      每每唐盈盈表扬安蒲或是夸奖年级第一,俩人就在一片掌声中佯装拘谨地起立朝四周谦卑地致意,举手投足分寸控制得恰到好处。安蒲背倚后门门框,冷眼欣赏自己父母的虚荣心在这场精心伪装后的作秀中得到莫大满足,不禁让她回想起小学第一次获得荣誉,安洲高高举起她,丁欢在一边欣慰地流泪,回家路上逢人就有意无意提起,引来另一波夸赞和羡慕的目光,但家门关上后,她一个人站在黑漆漆的客厅手足无措,安洲和丁欢重新各自锁死房门。

      安蒲的父母记不得安蒲的生活习惯,她亦不了解他们的喜好,但这无伤大雅,毕竟他们不依靠这类交往相处。

      白萱萱正准备走,路过后门折回走到安蒲身边,顺着视线往教室里瞧,“真羡慕你啊,父母都来参加家长会,我爸老是有应酬,差不多都快忘了有我这么一个女儿。”

      安蒲收回视线,敷衍地勾勾嘴角,“别太相信眼睛看到的。”

      跟白萱萱在校门道别后安蒲又跑到奶茶店,昨天的家庭聚会似乎给简苁累坏了,蔫耷耷地躺在软沙发上,见安蒲来了,轻飘飘哟了一声。

      “半条命丢昨天啦?”安蒲戴好围裙,绾起头发坐在一边,简苁揉了揉眉间,整张脸十分痛苦,仿佛在回忆什么可怕的事情,“别提了,好家伙,想起来就头疼。”

      安蒲顺从地点点头,从善如流地换了个话题:“你知道江樛家什么情况吗?听说好几天没开业了。”简苁眼睛撑开一条缝瞪她,“不是吧,大哥你不该关心关心你面前这个大活人吗?”

      “你这不好好的吗?又没缺胳膊少腿。”

      “内伤,大哥,你懂什么叫内伤吗?”

      “你到底知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消息。”

      简苁哭笑不得,“姐姐,我就一未成年的小姑娘,不是手眼通天的万事屋,不要对我吝啬你的智商,OK?”

      安蒲不再说话,起身回到操作台。

      也是,就算突然离开,忘记跟一个萍水相逢的人打招呼也合情合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第十三章: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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