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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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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馆内喧嚣都仿佛静了一瞬,无形的手倏地抽走所有空气,一根看不见的弦缓缓绷紧。
“萧警长,你怎么突然蹦出这句话?”闻陌仿佛忍俊不禁般笑了一声,打破僵持,“你不会在怀疑这位顾先生是个红军吧?”
他轻轻晃了晃手中酒盅,慢悠悠地说:“这位先生可是徐先生推荐来的,推荐信都还在身上,就现在拿出来看也都可以,徐先生担保过来的人,这点信誉总还是有的吧?再说了,全国上下都在举行轰轰烈烈的剿匪行动,红军躲都躲不及,怎么还会这么不怕死地送到警长面前?”
萧警长仍旧盯着顾行,郁郁地说:“我哪知道他会怎么想?”
“萧警长,现在可是中华民国,”顾行微微一笑,“凡事都要讲个依据,如果稍一怀疑就要把人抓走,那天底下岂不是人人自危,对国军再无丝毫信任可言?抓我一人事小,党失民心事大,还望警长慎重考虑。”
萧警长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片刻才冷冷地说:“那你就祈祷接下来不要被我抓到什么把柄吧。”
顾行面色不变,得体地一笑:“我会的。”
萧警长撇开他,转向闻陌,淡淡地说:“这次过来是得了消息,说有一队鬼子明天上午会南下途径武鸣村村口,我过来听听你们意见,是要派人驻扎村口,防守即可,还是提前埋伏,主动出击?”
闻陌还没回答,酒馆里的村民听了就先难忍激愤,拍案而起,七嘴八舌地热议起来:“这还有什么可说的,当然是主动出击了!”“这些小日本鬼子杀了我们那么多人,好不容易来了家门口,这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必须得给这些王八蛋点颜色看看!”
“那闻老板的意思呢?”萧警长没理会村民们的激烈反响,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闻陌。
闻陌问:“对方多少人?”
“你和马大哥的人马加在一起,可以干得掉的数。”萧警长并没有给出确切的数字。
闻陌笑了:“那就没什么好犹豫的。”
“就是!这事有什么可犹豫的!”马大哥豪爽地一把搂过闻陌肩膀,振臂一挥,朗声喝叫,“兄弟们!回去把刀给老子磨亮了,明个儿拿出杀猪宰羊的势头把那群小日本全给杀干净喽!”
一声喝下,群民响应,喷涌的热情激荡在每个人的胸中心头,撞击出满脸满眼的兴奋昂扬。
翌日,太阳从薄雾中挣出一道裂缝,在夜色残存的树丛阴霾间,投出一行湿润轻薄的浅色阳光。
“哥!”张小斌一脚踩碎地上那点微弱的阳光,兴冲冲地到处张望,“这里就要埋伏打鬼子的地方?”
“不是,”闻陌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这是你要选这,就来埋你的地方。”
张小斌:“……”
又是很想以下犯上,直接削了大哥脑袋的一天呢。
张小斌悻悻地走开几步,扭头瞧见那位好看的顾先生,好奇地凑了过去:“顾先生,你怎么也来了?打鬼子你不怕吗?”
顾行温和地冲他笑笑:“那你又为什么来呢?你不怕吗?”
“当然是为了保家卫国,守护武鸣村!”张小斌义正言辞,两眼放光,“我们村里就没出一个孬种,我既然是村里的人,我也不会怕的!”
“好小子!”顾行赞叹着说,“既然你不怕,那我也不怕。”
队伍走了约莫有一个钟头,宽阔道路显露在众人面前,灿烂阳光洒在地面上,仿佛镀上一层碎金的光,道旁稀疏的树木细枝轻轻摇晃,流淌着娇嫩青翠的油绿颜色。
马大哥正在前头指挥着放耙,青年们从肩上摘下几圈铁丝,把三盘耙缠在一起,藏在路中几丛茂密杂草间。
见闻陌过来,马大哥扬臂招呼一声:“老弟,东西都带了不?”
闻陌但笑不语,只是抬起下巴,让张小斌抖出肩上背的麻布袋。
马大哥上前揭开一看,只见里面躺着密密麻麻几十把锃亮漂亮的枪支,“嚯”了一声,大笑道:“就知道你靠谱!有这些东西,保准把鬼子收拾得服服帖帖!”
“昨天去镇上还买了这玩意儿,”闻陌随手指了下身后那尊几人抬的土炮,“不知道用不用得上。”
马大哥眼皮重重一跳,皮笑肉不笑地说:“这可是个好家伙,兄弟要有这东西,别说打小日本,就是整个武鸣村要换个头头也是老弟随口一句话的事。”
“老兄也知道,这么多年了我都没争过的东西,”闻陌脸上带着笑,但眼底却不见笑意,“只要往后一切照旧,我也不会去争的。”
“照旧?”马大哥嗤笑一声,“这年头什么东西能照旧?连皇位上坐的人都可以几天换一次,老弟又指望什么能照旧?”
闻陌漫不经心地说:“老兄心里清楚,不要动我的人,一切照旧。”
“你的人?你什么时候多出——”马大哥一愣,忽的瞥见不远处的顾行,声音戛然而止,猛地悟了,皱起浓眉,“你们之前认识?”
“这就不是老兄要管的了。”闻陌轻轻拍了拍他肩膀,抬脚往顾行那头走去。
顾行正在看村民把土炮在抬杠上架好,见闻陌来了,低声说:“你不该这么早把这东西亮出来的。”
“不早,”闻陌随意捞起一把自来得,瞄准不远处天上一只大雁,拉开枪栓,勾动扳机,在清脆的枪响声中轻声说,“护不住你就算晚了。”
顾行一怔。
碧空中一声哀鸣,大雁应声落地,直直坠入山林,惊起一片群鸟。
地面马大哥痛骂道:“闻陌你有病啊!大白天的他妈开什么枪!要把鬼子吓跑了,老子就把你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走火了,”闻陌握着枪举起双手,一脸逼真的冤枉,“下次注意。”
马大哥瞪他一眼,对青年们喝道:“兄弟们都上山藏好!等鬼子汽车一来,听我口令一齐开火,把这群王八蛋一起送下地府见祖宗!”
“好!”青年们响亮地应和。
马大哥领着一拨人到路东边埋伏,闻陌便带着剩下的人去了另一边。
大家静静卧在树丛间,手抱着枪,空气中慢慢蕴出一股子的紧张与凝重,每个人的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些。
太阳升高,映出大片苍白的金色,孤零零的鸟雀在树梢间翻起叠飞,道路东西寂寥无声,死一般的凝滞。
张小斌一动不动趴了许久,觉得手心出了汗,黏腻腻的,担心枪把打滑,便将手往裤缝蹭了蹭。
“别乱动。”一边何信良低喝一声。
张小斌委屈地还想为自己申辩几句,撞见对方格外严厉的脸色,只得扁扁嘴,不情不愿地趴下去。
闻陌看完全程,觉得有些好笑,见到身边不足一寸之距的顾行,目光顿在对方纤长浓密睫毛一瞬,压低声音问:“你枪法还好吗?”
顾行盯着下方空无一人的道路,静了片刻,轻轻地说:“和以前一样准。”
闻陌眸光蓦然一凝。
他喉咙里吐出几个笑音,低声说:“还以为你会抵死不认呢。”
顾行眼睫颤了颤,没再说话。
天色大白,万里无云,顾行紧紧盯着空旷道路,思维有一瞬的游离,盛夏山林仿佛在这一个呼吸间变成隆冬后院。
清了场的庭院杂乱地摆着几个酒瓶子,不纯粹的落雪盖满整片地面。
头顶的白炽灯接触不良地隔段时间滋啦一声。
“就这把。”男孩嬉皮笑脸地往他手里塞了把生锈的勃朗宁。
顾行在手心感受着枪的重量,安静而熟练地给枪换上子弹,咯的一声合上弹匣,随后一抬臂对上十步外的闻陌,缓慢地对准目标。
对面的闻陌沉默地迎上自己的目光,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但并没有显露多余的表情。
一滴汗顺着他额角流向颊侧,折出一点月光剔透的冷淡光泽。
这把枪用得不顺手。十七岁的顾行这样想,一点点瞄准十步外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