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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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新火已经记不清这是他在这里度过的第几天了。兴许是只过了一个时辰，或者一天，亦或一个月，也可能一年光阴已然逝去。
可惜，他不知道。
时间和空间衡量的概念，仿佛已经从脑海中被人狠狠抹去，了无痕迹，只余绝望。周围始终是一片漫无天际的黑暗，渗着刺骨凉气，教人动弹不得。
贺新火觉得自己就像是被束缚在了泥沼之中，身体随着这粘稠寒冷的暗夜不断下沉，却永远沉不到底。
无数次，他拼命想要睁开眼睛，可不管怎样尝试都是无济于事。仿佛他已经灵力尽失，成了一头任人宰割的羔羊。
眼中只余无边黑暗，伸手不见五指，仿佛要把心脏凿穿一般。未知的恐惧令他颤栗不已，可他又是如此不知所措，几乎快要被折磨疯了。
更糟糕的是，这种折磨没有尽头，日复一日，永无休止。
他甚至生出自己已经死去的错觉，而这里就是十八层地狱，他来这里是要受罚，要赎罪。但他想不通，自己生前并非作恶多端之人，反而替民除祟，多行善事，为何最后会落得如此下场？
他不明白，时间久了，也就放弃了思考。
然而，就在这无边的混沌之中，时常有一人呼唤着他的名字。那人轻声细语，犹如春天唤醒柳梢枝芽绽放的一簇春风，温柔可人。
“阿央。”
那人那么唤道。他声音飘渺，教人辨别不出来路和方向。
是谁？
贺新火想说话，嘴上却像是被符咒封印一般，半个字也吐不出。
“阿央。”
那人又轻轻道。
这声音是如此的熟悉温暖，以至于仿佛已经物化，让贺新火感觉自己的耳边都被裹上一层热气，酥酥痒痒。
他急切的想要醒来，却又怎么也醒不来，这种痛苦无力的感觉，屡屡让他失了心神。
贺新火不知道是谁在唤他，只知道这人唤了自己千千万万遍，也没能救他脱于这暗夜之中。他寄托在这未知声音身上的希望，早就化作了粉尘零落，无处可寻。
然而，今天这声音却是变得有些反常。说话人今天似乎有些急躁，语气不似从前温柔自若。对于这种细微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小变化，一贯粗枝大叶的贺新火自然不会放在心上。更何况，他似乎已经渐渐适应了这种冰冷的生活，打算在此地长眠不起了。
谁知，这人突然厉声说了一句：“阿央！你回来罢！”
这声音仿佛不是从外界传来，而是自贺新火头脑心海中迸发而出。霎那间，好像有一股积蓄已久的无形力量，将贺新火推出了这千丈泥沼，重归人世。
于是，贺新火蓦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孔。那是小他三岁的胞弟贺念吉，正坐在床边一脸愁容看着他。在贺新火睁开眼的一瞬间，贺念吉的脸上先是震惊，继而转为了笑颜逐开的喜悦。
贺新火无意识的移动着目光，看到坐在贺念吉旁边的是他兄弟二人的师尊任辛之。
“可算是醒了。来，正好给你备了粥，快喝吧。阿姐还在挪滩除祟，大约下月才能回来，娘应该一会儿就过来了。”贺念吉语气欢愉地说着，方才脸上的愁容已然一扫而光。他侧了侧身子，端起旁边柜子上一那碗热气腾腾的粥。
贺新火躺在床上勉强动了动脖子，只觉浑身尽是脱力之感。
不过片刻功夫，贺念吉就已经把他从床榻上扶起坐好，端起那碗粥要喂他。贺新火觉得不习惯，自己接了来喝。
冒着腾腾热气的白粥下面是皮蛋和瘦肉，外加一点翠色的葱花，贺新火看着那绿油油的点缀，不可察觉地皱了一下眉。
“我躺了多久了？”他一边小心翼翼地喝汤，一般装作漫不经心般问道。兴许是太久没有开口，嗓子又有点哑，他自己说起话来都觉得别扭了。
任辛之垂下眼，长长睫毛下的目光扫过贺新火。
“三月有余。”他平淡说道。
“三月？！”贺新火大惊失色地把这二字重复了一遍，炸了毛般瞪大了眼睛，由于动作幅度太大，险些把手里的粥洒了。
贺念吉见了忙去扶汤，碗眼见着就要打翻，任辛之眼疾手快动用术法，一道蓝光闪过，被喝剩下的粥尽数乖乖落回了贺念吉手中的碗里。
大梦初醒的贺新火头脑还有点混沌，他搅动着汤汁，已经毫无食欲，又转移话题道：“洛师兄呢？怎么不见他。”
他口中的洛师兄名岩字星寒，年长贺新火两岁，从师于贺央贺未两兄弟的生父，也就是青玉台的掌门——贺长峰。七年前，贺长峰将洛星寒从江南带回，并收为亲徒。然而洛星寒似乎天资不高，贺长峰收徒的原因一直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贺新火只有姊姊没有兄长，再加上贺长峰的缘由，他和洛星寒关系颇为亲近，一直把洛星寒当作最重要的哥哥。
此问一出，半晌竟是无人应答，窗外几个小麻雀嬉戏的声音倒是显得各外清楚。
贺新火抬起头，刚想说话，却听贺念吉说到：“不知道。”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贺新火并不着急，“他平时不是喜欢去万书堂吗？又或者是去了…”
任辛之打断了他的话：“不知道的意思是，他失踪了。那天夜袭后，我们没找到他。”
闻言，贺新火的瞳孔微缩，脸上勉强维持着淡定自若的神色。
“那继续找啊，”贺新火微微有些愠怒，“不是说已经过去三个月了吗？三个月，青玉台的人找一个身高八尺的大男人还找不到？”
任辛之道：“未曾找到。他灵力不及常人，你做好最坏的打算。”
“胡说八道什么！人还没找到说什么丧气话！”贺新火勃然大怒，连师尊都敢顶撞。
任辛之听他语气不善，所幸他不在意什么尊卑礼节，只是毫不退让地说：“夜袭之日恰逢掌门携众仙尊西行赴会，当时青玉台势力亏空，因此被人钻了空子，受损严重。掌门整顿治理尚且来不及，哪还能耗费人力物力，搜寻一个可能已经身死之人的踪迹？你将来也可能是要做掌门的人，请以大局为重。”
这番话是字字在理挑不出毛病，贺新火的额角淌下冷汗。
任辛之似乎是觉得刚刚自己话说的太重，又补上一句：“这些天来，贺未一直带人在外面找他。所幸他要是没事，哪怕折了胳膊断了腿，也会自个儿回青玉台的。”
贺新火此时心乱如麻，他失神的看着被子上的刺绣，说不出一句话。
他真没想到自己昏迷三月后醒来，会遇上这般光景，颇有物是人非之感。更让他气郁的是师尊和胞弟的态度，看他们的样子，好像已经顺理成章地默认了洛星寒已经身陨的荒谬事实，这是他万万不能接受的。
任辛之见他不说话，随即站起身来道：“你自个儿好好想想罢。我先走了，一会儿夫人过来。”
贺念吉转手把粥放回柜子上，眼神有些黯淡。他偷偷瞥了贺新火一眼，贺新火依旧微微低着头，脸上阴沉地仿佛要滴出水来。
察觉到贺念吉在看他，贺新火淡淡开口：“刚才，我的确心急了些…可是…”他的目光有些飘忽不定，“兴许你觉得洛师兄是外人，无足挂齿。若是如此，师尊也是外人，难道你不关心他吗？你也知道…我是真心待洛师兄的…”
“我没有！没有不真心待他，”贺念吉的语气忽然有些着急，“只是他…”
贺新火静静等着贺念吉往下说，却听贺念吉忽然止住了话头。贺新火本想催促，最后还是主动给了贺念吉退路：“你不想说，就算了吧。”
贺念吉自然并非冷血之人，和洛星寒这些年的情谊也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的玩笑。可是自那场夜袭过后，这个十七岁的少年仿佛一夜间就看破了生死，终于觉得丢失的东西就别再奢求能够找回，还是应该好好珍惜眼前的人和物，及时行乐。
眼下兄长终于苏醒，他都恨不得赶紧去烧几柱高香，给各路神仙拜上一拜，更何况…更何况那日夜袭，他觉得自己是亲眼看见洛星寒乘着什么东西离开了。
这件事，他还没告诉任何人，也不想告诉任何人。仿佛心中有一个真相呼之欲出，可是他就是不愿承认，也不敢承认…
所以，洛星寒跑就跑了吧，管他是要保命还是怎样，贺念吉不想去思考，只当他死了，当他没活过。
但是现在呢？贺新火醒了，他那么看重这位师兄，一定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就这件事，贺念吉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头疼。
这三个月来，贺念吉派的人几乎日日在外面打听寻找洛星寒的踪迹，他自己也没闲着，却愣是寻不得蛛丝马迹，就好像洛星寒这号人忽然人间蒸发了一样。
说到底洛星寒是个外人，除了任辛之和贺念吉能帮得上忙，青玉台没什么人再愿对此事上心。
一时之间，昔日无话不说的两兄弟此刻竟是相对无言。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