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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灭顶之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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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越尔搓了搓脸,不知自己为何又会梦到那个少年,而且这次的梦境较之上次湖边,更为真切。
少年的声音,样貌,乃至他后背的温度,明明都那么真实,怎么会只是一个梦呢?
窗外传来阵阵蝉鸣,林越尔推开窗户,四下里一片昏暗漆黑,唯有一轮弦月悬于梨树枝头,与梦中所见的圆月当空却是大相径庭。
林越尔刚想关上窗户,却忽然想起梦中她与少年离开木屋时,曾有短暂的瞬间觉得异样,此时一看方才想起,原来是当时的院子里,少了这棵遮云蔽日的梨树。
她不知这处异样含有怎样的玄机,于是点亮了风灯到院子里四下查看,试图找出少年来过的痕迹。
结果依然如上次一样,莫说是脚印,便是半根毛发也没落下。
林越尔心有不甘,反正此时惊醒必然再难入眠,索性提着风灯顺着梦中和少年走过的路,向山顶而去。
只是还未待她走上山顶,却远远望见山坳下林家村的方向火光冲天。虽不知村中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林越尔却莫名顿感心慌失措,只觉心脏兀自突突地跳着,仿佛要将她胸腔撑破一般。
未及思考,林越尔下意识便折身往山下跑去,山林中漆黑一片,中途一个不慎被藤蔓绊倒,摔灭了手中的风灯,她顾不上膝盖上的疼痛,爬起来继续朝着那片火光的方向跑去。
白日里从山上望去时,明明觉得相距不过咫尺,可此时林越尔却觉得自己仿佛与那火海里的故土相隔了万水千山,任她如果竭力奔跑,都迟迟无法到达。
待她终于因为脚软从山坡上滚落到平地时,天际已经隐隐翻出一片银白,几缕晨曦在云层后面跃跃欲试,映出一丝金黄。
大火烧了一夜终于熄灭了,不远处的林家村在黎明中犹如将近暮年的老人,虚耗着最后一丝力气苟延残喘,发出阵阵房梁倾塌的轰然之声,随后腾起一阵阵烟雾,久久不能消散。
林越尔头脑一片空白,木然地拖拉着已经筋疲力尽的身体走向村口。村中房屋已被尽数烧毁,空气涌动的热气裹挟着一阵血腥之气,让人闻之欲呕。
村中可见处到处都是残肢断骸,有人慌乱中抱着孩童逃命,却被人一刀从背后连带着孩童拦腰砍断;有人想要伏地求饶,却被一刀劈在头上,脑浆迸地,夹杂着鲜血浸在地上,已干涸凝成了一团团污黑的痕迹。
林越尔张大了口,剧烈地喘息着,但呼之入口的仿佛不是空气,而是邻里亲人们,临死前绝望伸向她的一双双手,反复地,用力地撕扯着她的心脏。
“啊——”
她蓦然跪倒在地,痛到极处,喉咙里只能发出一阵阵嚎啕,似哭非哭,似叫非叫,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缓解那几欲将她撕裂的痛楚。
如此反复几声,终于有泪汹涌落下,如钝刀锉肉般,短暂的麻木之后,便是撕心裂肺的痛楚铺天盖地而来。
林越尔号哭着爬向那些早已残破不全的尸身,泪眼模糊中她早已分辨不清昔日至亲的面目,只能陡劳地将他们抱起。她心中始终残存着一丝侥幸,或者这只是一个梦,一个真实到令人万念俱灰的梦而已。
村子北边忽然转出两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手中弯刀在晨曦中银亮一片。
二人被留下来善后,不意村中竟还有活口,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喝道:“何人在此?”
林越尔被男人喝斥,终于止住哭声,回头一望,只见那两人身上血迹斑斑,显然是刚杀过人的样子,刀刃上还有鲜血兀自顺势滴落。
那鲜血刺得林越尔胸口气血翻涌,她将怀中邻里尸身轻放于地,右腕一翻短剑已然在手。
此时的她双眼一片腥红,早已失去往日光亮,脑海中也是一片木然空白,只有满腹仇恨驱使着她挥剑扑向二人。
林越尔武功本就不济,此时头脑混沌,出招更是全无章法,漏洞百出,不过几招便被其中一人踢中胸口。
她旧伤还未痊愈,此时再次被踢中伤处,林越尔疾退几步,堪堪站稳,一股腥甜便自嘴角溢出。
她心中仿佛一直有一团火在烧着,烧得她浑身灼痛难忍,烧得她满目鲜红,两相之下胸口那伤倒不觉得痛了。
她扯起衣袖将唇角血迹狠狠拭去,再次向二人飞身扑去。
她那点微末技艺自不被那二人放在眼中,其中一人径自收刀,抱胸站立一旁,将她交由另一人对付。
林越尔一上来便是拼命抢攻,自己门户却全然不守,那男人被她那不要命的打法缠得露了怯,一个不慎竟被她手中短剑划伤了手臂。
男人心中大恼,对同伴喝道:“还不上来帮忙?这般拖拉,得到几时才能赶去复命?”
旁边那人听后挥刀上前相助,林越尔此时短剑已被缠住,身后刀锋已到,此时唯有撒手方能保命,可她早已失了理智,对身后攻势竟置之不理。
须叟之间,她只觉胸口一凉,低头时竟已可见刀身穿胸而过,或许是因为知道自己可死而复生,此时林越尔心中竟也不觉得多怕。
先前与她缠斗之人见她中刀,神色一松,刀势收了回去,不想林越尔就着中那一刀之势扑竟到了他身上。
慌乱中那人下意识挥掌拍向林越尔,不想林越尔动作更快,双手举起短剑,狠狠刺落了下去。
这一剑本就是强弩之末,刺落之际被一掌拍得失了准头,剑尖从那人脸上刺了下去,可惜还未刺穿那人头颅便被一掌震开。
林越尔眼前黑了一阵,短暂了失去了片刻意识,耳边传来被刺那人的怒吼咆哮,她一睁眼便看到那人捂着鲜血淋漓的脸,大步走到她面前,然后抬腿向她踢来。
这一脚尽属发泄,林越尔身体单薄,一踢之下整个人便如秋日落叶般,轻飘飘地飞了出去。
林越尔痛苦地缩紧了身子,难耐的呻吟自齿缝中溢出,弥留之际她似见到有人向她飞奔而来,细看之下竟是她梦中那少年。
她此时神智恍惚,早已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只见少年抱着她神情担忧急切,此时少年身后有人向他挥刀砍来,她想出声音提醒却发现如何都张不开口。
千钧一发之际,少年回身格挡,却被刀划伤右臂,鲜血立时将他青衣浸透。
眼前景象忽然变得扭曲不实,如梦似幻,无数关于那少年的零乱画面,如潮水般纷纷地涌入她脑海里,林越尔的头涨痛欲裂,苦不堪言。
“小林!”
少年急切的呼喊声中,林越尔筋疲力尽地撑开眼睛,少年的脸模糊不清地在她眼前晃动着。
“小林!”
少年的声音再次传来,但是林越尔觉得累极了,再也没有丝毫力气再睁眼去看他了。
“小林!”
随着一只温热的手掌抚上她的脸颊,耳边呼喊的声音似乎也变了。林越尔呼吸越来越弱,周遭的一切也越来越安静。
“小林!”
就在意识即将离开的那一瞬间,林越尔忽然认出这声音来,她心旌一荡,终于再次积攒起力气睁开眼睛。
待她看清来人,顿觉鼻尖酸楚,眼泪簌簌落下,哽咽着轻唤了一声:“前辈……”
禇晏脸色青白,紧咬的牙关,让他脸上的肌肉紧绷得僵硬可怖,见林越尔落泪,他伸手替她拭去腮边眼泪,沉声安慰:“别怕,没事了。”
林越尔觉得身体好像被撕成了无数碎片,每一片都在叫嚣着疼痛,肺部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她艰难地张口吸了一口气,可是仍然无法缓解向她慢慢涌来的窒息感。
身体越来越冷,林越尔下意识往禇晏怀里靠了靠,眼睑又要合上。
禇晏一手抱着林越尔,一手按压着她胸前的刀伤,见她原本晶亮的双目渐渐沉寂,他心似坠入了无底深渊,复又喊了一声:“小林!”
听到呼喊,林越尔茫然睁眼,眼神却已失焦,口中喃喃着:“前辈,别担心……”
一言未毕,林越尔重重咳出一声,鲜血自她鼻间、禇晏指间汹涌溢出,她也好似被异物卡住了喉咙,张大了口却只能从喉间发出“嗬嗬”气音。
一旁蔡容容已将一人击毙,只留了一个活口问话。此时看见林越尔已在弥留之际,心有不忍,轻言出声:“师兄……容她去了吧!”
禇晏浑身紧绷,呼吸粗重,抱着林越尔的右手指尖微微颤抖着。
“师兄,”蔡容容手掌落到禇晏肩上,“她身上全是致命伤,这次你救不了的。”
“第四次了……”
说罢,禇晏的双肩颓然垮下,捂着林越尔伤口的左手移到她颅顶,蔡容容不忍地将脸别向了一边。随着手掌轻震,禇晏只觉怀中之人身子一软,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见禇晏神色隐忍,蔡容容转身走向被她捉住那人,一把扯出其口中的布团,声色俱厉:“你们是受何人指使?”
适才她在村中察看了一圈,四下里人马足迹杂乱,昨夜混乱惨烈的情景已足可见微知著。这二人身手平平,想来不过是留下清理善后的无名小卒。
那人虽被降住,神色却甚是倨傲,环视禇晏与蔡容容一眼,横牙一咬,不过片刻口鼻中便涌出黑血,气绝而亡。
那人口中涌出的黑血腥臭无比,闻之便知是极厉害的毒辣。
蔡容容柳眉轻蹙,掩了口鼻想要上前捏开那人下颌查看,却被禇晏阻止。
“不必了,这些人行事诡谲阴毒,身上定然不会留下可供寻查之物。”
禇晏语调飘乎阴冷,蔡容容不禁抬头看了他一眼,只见他抱着林越尔的尸身神色峭然,眸含冷光,一字一句都似从齿缝里挤出来:“总归是冲着秘匙来的,此次未能得手,总会再来。”
同门十年,蔡容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禇晏这样情绪外露,思及适才林越尔临死惨状,知道他心中定是深深自责未能将她好好看护。
沉吟许久,蔡容容安慰道:“事已至此,师兄过于自责终究于事无补。幸而林姑娘……”说到此处,蔡容容没再说下去。
禇晏望着左手上的血迹斑斑,怔怔出神半晌,喃喃自语道:“我终究……又一次亲手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