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婚后状元悔了》关绕山

19、仙乐

　　万安巷，长得一眼望不到头，巷中商铺林立，虽比不上京城最出名的街，但胜在底蕴悠长。

　　于酥来得早，巷中人还不算多。今日并非寻常善会，是上头官员牵头的善会，许多官员都想着能在今日拉拢上几个寒门学子。
　　人在还未完全出头时，虽是进士，但乾坤未定，依然穷困潦倒，上位者非但没有瞧不起他，还为自己供上盘缠，提供帮助，这些进士，即便是知道对方有所图，还是会记住这恩情。

　　除去需要资助的进士，一些家中富庶的进士也不会错失今日良机，大多都会前来结交，或试探或是了解个大概，好在殿试时做出应对。

　　说到底，这场善会，还是官场上拉拢人的手段罢了。

　　于酥今日来，是为了摸些底子，待众多进士都到齐，仅需听他们谈话，便能从中听出些底子，只是不排除有人为了保留实力，谈话时不显山露水。

　　善会的募捐流程是由民间百姓自发准备些吃食或物什，呈上台时由人花钱买下，客人买下物什的钱，便是捐赠的钱。于酥带了琴来，只要有人愿意出钱买她一曲，这募捐便算成功。
　　往年十金拍下一碗白粥这类的事回回都有，总归拍下物件的人不是为了买东西，只是为了捐善。

　　她在巷口处用假名随手登记之后，抱着琴坐在茶馆外等候。

　　今年进士一百多位，仅有六位出自京城，大多进士都已过而立之年，像秦敞望这般年纪的，并不多见。

　　不多时，巷中挤满了人，邻近的十几家茶舍座无虚席，近百位进士被邀到最前方的座上，趁着募捐还未开始，各个转头交谈了起来。

　　于酥侧耳将他们的话都纳入耳中，这些人甚至有坐而论道之势，见了面便一见如故，辩了起来，其中试探居多，话中的每一句都听得出深意。
　　在她近处的几位进士已经从何以平天下论到了制衡诸国，几人辩得唾沫横飞，脸红脖子粗。

　　这几位比秦敞望逊色些，于酥心下定论，换了个位置，继续听辩。
　　新位置上的两位约莫三十岁的进士谈天论地，于酥听了半晌，还是觉着相较于秦敞望，欠些火候。

　　一圈下来，她完全想不到，竟还找不到能与秦敞望相较之人。
　　她疲倦将琴放在矮凳上，点了碗茶，在木桌旁歇息。

　　就听身旁的一位瞧起来约莫有五十岁的进士说：“你们可听说过秦敞望？此子乃于太师的门生，我曾看过他写的策论，不得不说高瞻远瞩，老夫甘拜下风。”
　　“一个未及弱冠的小儿，能写出什么高瞻远瞩的策论？我看你八成是被墨汁糊了眼。”另一人回道。

　　于酥没想着进士骂人也这般无凭无据，她所接触到的几位曾中过进士的人，比如她父亲，比如霍太傅，说话都是自有一套话术，从不会这般想骂便骂。

　　她想继续听着，想听听这些人还能怎么评判秦敞望，眼角忽地瞥见一抹白。

　　这样的白于酥大抵死也不会忘记，这一年次次见到，都是败兴而归。
　　于酥想，好不容易平和相处了没几日，今日见到他，又要躲藏。

　　她就该想到，名气这样大的善会，秦敞望自己不会来吗？何至于沦落到她来替他打探消息？
　　若是秦敞望没来，她再为他递上一份情报，那秦敞望兴许会感激于她。
　　可此刻，于酥莫名觉着今日这趟，多此一举。

　　秦敞望兴许也因着她桌上的琴注意到她，于酥背着他端碗喝茶，总觉得背上一直有道视线。
　　她知晓一定是秦敞望，因此猛地灌下一碗茶后，她干脆转身回看他，明明白白地让他看个够。

　　饶是秦敞望也被她这动作弄得猝不及防，待到看到她那张精心装扮过的脸，还有脸颊上那颗硕大的黑痣之后，他那张向来没有表情的脸，终于被笑意撑开一丝裂缝。
　　于酥瞪他一眼，用眼示意他不应该笑，但并未有什么效果。

　　眼下她这身装扮于往日不同，她完全不需要害怕有故人认出她来，于是她抱着琴，眼中盛满怒气，绕过人群，走到秦敞望面前。
　　她忍住拿琴弦勒他的冲动，对他道：“谁准你笑了？再笑撕了你的嘴。”

　　秦敞望笑意更甚。

　　这笑惹得站在近处的于酥愣了半晌，她从未见过秦敞望笑得如此开怀，就连他身中会元那日，也仅仅只是笑了一下，并未像如今这般，连眼里都是笑意。
　　她不由得回忆起今早在镜子里头看到的那张临时捏出来的脸，倒也没有夸张到这般不堪的地步吧？

　　思前想后，于酥决计不再同他纠缠，横竖接下来的时刻，她不必有任务在身，就当出来散心，坐着看戏好了。

　　她想同秦敞望道别，却见秦敞望从她侧边走过，径直坐在她方才坐下的位置。
　　四周人声嘈杂，于酥依着他的口型，读懂他说的是：“坐。”

　　坐便坐吧。
　　于酥抱着琴走回去，临了，忍不住又瞪他一眼。

　　二人静默半晌，却不觉着尴尬。
　　只因四处人太多，即便是不说话，也能听到满耳朵的话，包括身旁那队进士的话。

　　方才那几位进士不知何时也挪了位置，就在他们身旁。他们还陷在秦敞望的话题中出不来。
　　只是此刻已经不是单纯谈论秦敞望，而是由秦敞望，谈到了如今国境内教育失衡问题。

　　“那秦敞望能在这个年纪就考上进士，哪是因为有什么过人之处？不过是因为他的老师比我等这些人都要好些罢了。”
　　“你说得不错，我要有他这等条件，我也十七便考个进士。”

　　议论声入耳，于酥颇有些幸灾乐祸，偏过头去，冲秦敞望露出嘲讽一笑。
　　秦敞望并未被那些话影响到心情，就此刻他的表情来说，还是轻松十分。

　　于酥猝然想到自己脸上的妆容，顾不上嘲讽，当即把头又偏了回去。
　　她的后脑勺背着秦敞望，道：“你可听清楚了？别以为你很厉害，这世上厉害的人多了去了。”

　　秦敞望竟也有心情同她逗趣，“是。”他回。
　　于酥又高兴了些。

　　一刻钟后，募捐开始。
　　此次共有三十多件物品可供拍卖，于酥拿到拍卖单后扫了一眼，看见自己的名字被排在第六位。
　　应当是她来得早，按照登记的时刻排序，因此排得较为前面。

　　前几个拍卖的物件都中规中矩，有卖雕件的，有卖绣品的，价格都不算贵，但若目的是为扶贫，倒也够用。
　　直到第五位。
　　于酥在拍卖单上面看了好几眼，才确定自己没有看走眼。

　　就听台上那人拉响铃铛，清脆的铃声响起，伴随着铃声的，是那人的嗓音，那人冲四周喊道：“第五位，前状元使用过四年的恭桶。”
　　场上的伙计憋着笑，在众人眼下抬出一个木制恭桶。桶身漆黑，看得出使用已有一段时日，上头的雕花都掉漆一大片，春日晴朗的日头照透了它，上头已有些木刷刷过的痕迹。

　　场内一时静默。大多都是被这闻所未闻的拍卖品震到。
　　片刻后，终于有人笑了出来，笑声感染到众人，四周的人都跟着笑了起来。

　　笑声中，台上的人拍拍桌子，道：“这不是一般的恭桶，这四年也不是随便的四年，咱们状元从乡试到殿试，用的都是这恭桶，这上头，还有没散尽的福气呢！”

　　这话编得煞有其事，居然真的有人上前竞拍。
　　几次喊价下，最终以五十金被一位京中此次进士科名落孙山的秀才买走。

　　于酥忍不住同身旁的秦敞望说：“五十金都够买一座宅邸了，一个恭桶换一座宅邸，实在有些亏。”
　　秦敞望却道：“对他来说，是一座宅邸换一次高中，该你了，上去吧。”

　　于酥被他一提醒，才想到已经轮到自己，她抱着琴上去，临走前，扬起下巴道：“你要好好听，这样你就会明白，什么叫仙乐。”
　　这般自卖自夸的，怕就只有于酥一人。秦敞望眼中点点笑意，目送着她抱琴上台。

　　台上的铃铛再次被拉响，一旁的小生手上拿着事先写好话的纸，慷慨念道：“若得仙乐耳暂明，狂掷千金又如何？此为云端之曲，如今降下凡间，只为您一饱耳福。”

　　已经将琴摆好，坐得端正的于酥被这段将她狂捧上天的话，砸得耳红。
　　虽说她也会这般夸赞自己，但大多都出于玩笑心态，哪有这么一本正经地向人昭告，她的琴音，宛若仙乐？

　　今早登记时，那人连她的琴音都没听到一声，怎就云端之曲了？

　　场下静谧，许久未有人出价，半晌后，一个孩童弱弱地冲台上喊道：“一，一文钱？”
　　于酥惨不忍睹地闭上眼，这夸张的几句话，换做是谁也不会信的。

　　台上的小生也愣住，从未想过这这般境况，他问：“还有没有加价的？”

　　又过了半晌，小生就要敲定价格之时，一道文弱的声音自台下传来：“五金。”
　　于酥定睛看去，就见旁处一个穿着米色长袍、书生模样打扮的人看着他，冲她温温一笑，笑中有鼓励之意。

　　于酥心中一动，这书生是怕她难过。
　　此刻她半分不觉得难过，只是为方才那段话感丢脸，但书生这笑，还是让她感到心中触动。
　　她弯下眼角，真诚冲他一笑。这笑不似寻常大家闺秀般笑不露齿，而是微微露出了点牙尖儿，让人一眼就能瞧出高兴的笑。

　　书生被她这一笑晃了眼，那一瞬间，他没有看见她脸上那颗硕大而格格不入的黑痣，只觉得她在春光下，耀眼至极。
　　他读过许多圣贤书，里头总说，皮囊的美是最肤浅的一道美，一直以来都领会不了，此刻他却领会了。

　　明知自己力有不足，还是要顶着外人奇异的眼光，上来为寒门进士筹钱。
　　此不为美哉？

　　没有人会想到，会有人用五金拍下这无名的一曲。青霄楼最出名的琴娘，一曲也不过五金吧？

　　正当众人叹于这五金，却听茶舍处，一道如玉石锒铛的声音传来，“百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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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秦敞望：这能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