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衔杯》暮同酒

50、几重重（5）

　　别了方穆文，云敛一看天色，已是申时了。

　　至于那方才见着的方穆文，云敛也有些思绪，他来了筇竹寺，要见的自然不是什么其余人，定是离欲。只不过，他是何时来的宸京？

　　听闻，江湖上有些不太平……这就与云敛无关了，烦心的只能是方穆文了。

　　云敛一路穿过竹林，竹枝黄绿，一半为青竹，另一半则是为紫竹。两半竹枝交汇之处便是一青石小道。小道上落了枯涸的竹叶，竟叫人惊觉，闲散时刻自飘零，一树一叶一浮沉。

　　竹林尽头一旁有一约五人合抱的松柏与竹枝交卧，枝繁叶茂，苍劲挺拔、冠盖蔽空，绿叶四季而不绝。

　　云敛走至旁，抬头看了看这棵参天松柏，足尖一点，顺着树干一踩，借力便翻了上去。那上正好有一横着的枝干，云敛坐了下来，后背靠着松柏树干，单腿蜷缩，另一条腿却是随着衣袍垂了下去，墨绿色的衣袍与这松柏相衬。

　　周围尽收眼底。

　　青竹与紫竹两相对立，本就是不俗的风景。青石板路上则是落了些枯枝落叶，今日天气本就阴沉，一眺望，远处的浓雾合抱着这座寺院，轻笼似纱，薄雾沉沉。

　　云敛眼中最好的风景却并不在此，眼神看向那一道矮墙里的一人。

　　那人着灰白色僧袍，长身玉立，气韵通透出尘，手上拿着一杆扫帚，正清扫着寮房外的落叶。

　　隔着矮墙看不清那人的神色，云敛也不去打扰，端坐在树上侧眸看着那人，正是温酎。

　　原以为三十七日未见，云敛会特别急迫，却不曾想隔墙看着这人，竟叫人心中宁静，舒适妥帖，哪怕是他不注意到自己，云敛也自觉安神。

　　那院中打扫庭院的温酎却是不查有人看他，依旧扫着地下的落叶，不知何时，垂眸擦了擦鬓间的薄汗，又重新握住了扫帚，这一侧头，便是远远望见一人身影。

　　温酎一怔又垂下眸，那人的身影在脑海中久久不散，一闭眼就是那人坐在树上眺望远方的模样。

　　墨绿色很衬他。

　　温酎蹙了蹙眉，不是说不来筇竹寺？扫地的动作却是加快了几分。温酎好似没看见云敛一般，自顾自的扫到了外头竹林。

　　云敛一回神，就看见了离他不远的温酎，顿时莞尔。他时刻注意着温酎的动向，却不曾想一晃神，这人跑到了自己眼皮子底下。

　　他也不从树上下去，垂眸看着底下的温酎，顿感心神宁静。

　　原以为他出来了云敛就会下来，却不曾想约莫一刻钟，温酎竟还不见云敛下来，垂眸站在原地，叹了口气，声音低沉，像是有些无奈，“还不下来？”

　　云敛一怔，眼里忽的浮现了些笑意，单手往树干一撑，倏地跳了下来，站在了温酎后方看他，“何时发现我的？”

　　温酎又叹了口气，拿着扫帚转了过来，“云施主，你怎么来了。”

　　云敛轻哼一声，“本公子想来就来。”云敛走至温酎面前，“小和尚，我来了你们寺院，你不带我走走？”

　　温酎眼神不闪不避，十分平和，半点也看不出一月前的局促羞愧，“你不该来，走吧！小僧就不送了。”

　　非要赶他不成？云敛有些恼怒，这和尚……

　　云敛不理温酎的话，自顾自道，“都说了本公子是第一次来你们筇竹寺，你也总要本公子游览一番吧！我看这个人选你很合适。”

　　“小僧还要打扫庭院，实难当重任。”温酎拿着扫帚又开始扫那青石板路上的枯叶，半分也不理云敛。

　　到底是心境有所不同，此时的温酎与云敛刚见他时判若两人，也就不会理会云敛那些强迫的手段了。

　　也是如此，云敛也不气恼，慢慢悠悠踱步在温酎后面，尽管温酎赶他，他就赖在这里了，全当没听见温酎说的。

　　扫了几下，温酎忽的停了下来，垂下眼眸，“来者是客，请到寮房歇息。”语气里颇有些无奈。

　　他也不能叫云敛一直跟着他，若是被师父看见了，怕是……他本意也不是想要赶走云敛，只是见着云敛，总会叫他感到心慌，又无能无力的感觉。

　　掌控不了自己思绪总是会叫自己感到无力又恐慌。

　　温酎还有些疑惑，一月余不见，云敛怎么变得如此……无赖……

　　他倒是不知，今日与阑意那一番话叫他醍醐灌顶，逼又逼不得，便是想出了这么些无赖的法子。

　　云敛眸里闪过丝笑意，他说那话本意可不是为了真的去看筇竹寺，一切都是为了温酎罢了。

　　他能留下一次就能留下两次。

　　看起来这个无赖的法子对温酎来讲很有用。

　　温酎到底是没有那般狠心，才得以叫云敛利用起他那些同理心，他赌的就是温酎不会叫他一直站在外面。

　　来者是客这个理由很好。

　　“小和尚，本公子就知道你不舍得叫我一直站在外面风吹日晒，你真好，本公子好像又多喜欢你一点了。”

　　温酎霎时耳尖变得通红，有些惊慌又有些羞耻的看了云敛一眼，似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撇下云敛就往寮房内走。

　　云敛一挑眉，跟了上去。

　　他羞耻什么？话是他自己说的，他都没羞耻温酎羞耻什么？

　　寮房也就是寻常的厢房，这里倒是有些小沙弥，见着温酎纷纷喊道“小师叔”，看的云敛一阵惊奇。明明温酎的年岁比那些小沙弥也大不了多少，却喊得他是“小师叔”，也叫人怀疑他怎会来这里扫地。

　　云敛这么想也就这么问了，“你不是他们的小师叔，你怎会扫地？”

　　他自己确实不用干这些杂活，“无事可干罢了。”温酎道，他也在怀疑自己说出的话，无事可干。他要替寺内僧众讲习经文，怎会是无事可干，只不过近日忙里偷闲有人代劳，他也就不去伤神了。

　　这倒是……云敛面色有些奇怪，倒是温酎能做出的事了。

　　进了寮房，有温酎在，自然不会有其他小沙弥进来，看了茶，温酎便道，“云施主在此安坐，小僧就不奉陪了，前院还未扫完，失陪了。”温酎念了句佛号缓步离开。

　　凡事讲究张弛有度，云敛也不跟上去，只是被温酎放了鸽子，面色总归是不太好看。

　　而出了寮房的温酎却是看了看天色，微叹了口气，左右看了看，便是看到了一人，“延明你过来。”

　　来人是一位约莫十二三岁的小沙弥，面上带着些少年的天真，见温酎喊他，急忙跑过来，双手合十，恭敬道，“小师叔，您喊延明有事吗？”延明身形还不到温酎肩膀处。

　　温酎点点头，“跟我来。”

　　延明虽有些好奇，还是依言跟上温酎，直至到了方才云敛所在的那道矮墙处，温酎停了下来，垂眸看向延明，“记得我方才站的那间寮房吗？”

　　延明点头。

　　温酎迟疑了一下，眸里有些迷茫，“你要照顾好里面的施主，那位施主提什么要求你都要尽量满足，知道了吗？”

　　延明还以为里面是什么贵客，急忙点头。却是害怕冲撞了贵客，此时显得有些紧绷紧张。

　　温酎注意到延明的紧张，却是微微一笑，“不要害怕，那位施主很好，不会为难你的，去吧！”

　　“是，师叔。”延明双手合十微微躬身，急忙离开。

　　温酎看着延明走进云敛所在的寮房，这才转身向外走。

　　已是酉时了。温酎蹙眉，迟疑了一下，又回了庭院，去的却不是寮房，而是去了小厨房。

　　而待在寮房中的云敛却是看着这会儿进来的小沙弥，饶有兴趣，“你是何人啊？”

　　延明呆呆的望着云敛，这位施主真好看，这就是小师叔要他照顾的贵客吗？怪不得小师叔说这位施主很好。听到云敛的问话，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施主，小僧延明。”

　　“延明……”云敛呢喃，“谁叫你来的？”

　　延明想起小师叔没说他不可说是谁叫他来的，这才道，“回施主，是小师叔叫延明来的，您需要什么吗？”延明有些局促。

　　“温酎。”云敛莞尔一笑，见延明似是有些迷茫，不知谁是这位好看的施主说的“温酎”是谁，“就是你们说的不觉禅师。”

　　似乎是有些掩饰不住唇角的笑意，云敛端坐在桌前，右手指尖还握着杯盏，左手撑着桌子扶着额头，低垂着眸子，肩膀一颤一颤的，笑的欢乐。

　　温酎啊温酎，你这人口是心非，躲着我，还不是叫人来照顾我。

　　原以为是如何的铁石心肠，却不曾想就是个假把式。

　　延明却是有些局促，他不知这位好看的施主在笑什么，弱弱的喊了句，“施主？”

　　云敛这才直起身，眸里笑意不散，“无事，无事，我不需要什么，你坐，跟我聊聊温酎，哦不，聊聊你小师叔平日里如何？”

　　啊……这位施主好生奇怪，不过果然是与小师叔说的一样，这位施主真的很好。延明却没有依言坐下，“施主您要聊什么？”

　　“就聊聊不觉平日里在你们寺院如何了？”

　　延明想了想，“小师叔平日里做的就是每日辰时在大雄宝殿诵经，我们每位弟子都会去听学，不过若是小师叔不在寺内，便是由师父带领的。不过最近小师叔虽在寺内，依旧是师父诵经讲学。我们平日里最怕的不是师父，就是小师叔了，总觉得小师叔很可怕。”

　　云敛听到了温酎辰时诵经，思绪一闪，含笑看着延明，“为何觉得他很可怕？”他记着阑意也曾说过这句话，“不觉师父很可怕。”

　　延明挠挠头，有些羞涩，“虽然小师叔跟施主您一样好看，但总觉着小师叔很是威严，就像看见方丈一样。就算是笑着也很可怕。”

　　云敛颔首，跟他聊得兴起，被温酎撇下的恼怒散去，“你们小师叔喜欢吃什么？”

　　延明想了想，“小师叔嗜辣……”

　　……

　　云敛今日一游收获颇丰。

　　日头西下，该离开了，着阑意也不知去了哪里，这会儿还没来，他这一出寮房就看见了庭院外等着的阑意，阑意朝着他大力招手。

　　云敛颔首，怕是等的着急了。

　　才要离开，便是看着了不远处端着一碟糕点过来的温酎。

　　云敛眯了眯眼，等在原地，待他过来云敛才道，“我要走了。”

　　温酎捏着盘子的手一紧，“好。”那糕点看上去品相一般，也不知这筇竹寺怎么做出来这般的，枉传天下筇竹寺食肆一绝。

　　云敛扫了眼温酎手里的糕点，见着温酎左手蹭了些面粉，抬手替他擦去，神色自然。动作后眼里带了些笑意，取了一块点心转身就走，不管温酎面色如何，边走边朝着他摇了摇手里的糕点，而后喂进嘴里。

　　品相一般，味道还行。

　　温酎端着盘子看向眼里的背影，心里惊涛骇浪，直至云敛身影看不见了，转身进了云敛方才所在的寮房，将点心放下后坐下，取了一块糕点同样喂进嘴里，眼神却是看向那盘点心。

　　他真是昏了头了。

作者有话说

　　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