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恨》旧时书

20、第十九章 （修）

　　我望着面前这个极其丑陋的东西发愣，只有细细来看，才能分辩出它是一枚荷包。
　　没错，它是出自我手。

　　没想到将玉骨针使的出神入化的我会在这个小东西面前败下阵来。

　　我先前一直跟着顾老头儿在南竹山上学习医术，女红之事我一概不懂。
　　没几天就是中秋了，现在学，应该来不及了。
　　这该如何是好呢，我又抚了抚鬓间的玉簪，没想到这荷包这么难做，本想亲手缝一枚作为回礼的，看来是不成了。

　　门外传来脚步声，我将荷包放好。

　　依照他的习惯，从外回府时定要来房里净手，房里时常都有干净的水来供用。
　　这次也一样。

　　“延北王如今正在为他瘫在床上的爱女寻医，白芍要不要去试试？”
　　他取下木架上的锦巾来擦手，临了递给我一个饶有意味的眼神。

　　看他这个模样，恐怕也是听到了风声。但我本来也没想装傻。
　　“她中的是我的玉骨针。”
　　“此针只有我能取出。针身细微，入身也不足以致命。”

　　“没想到白芍看起来柔弱无比，用起针来倒也是狠厉，丝毫也不手软。”

　　他的这句话让我突然记起那些干瘦，乌青的脸。
　　身为一位医者，我算不上仁慈。无论再好的医术都是有限的，总有些病症是无法医治的。

　　儿时跟随顾老头儿出诊，见他放弃过病者。在我能独挡一面时，我也放弃过。
　　面对那些声嘶力竭的哀求与哭喊，我只能无动于衷。

　　我抬眸对上哲王的眼，淡淡道：“殿下，您说的很对。”
　　“我从来都不是那等至纯至净的那种人，恐怕要让您失望了。”

　　“我一直都知道，从我把你从那腥臭阴冷的水牢里带出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他一提起水牢，一阵透骨的恶寒从我的脚底开始蔓延，从小腿到全身。好像就连我的眼睛里都起了一层寒霜，似乎一切又回到那座水牢里。

　　那就如同我噩梦的闸门，一切我害怕的事物都从我记忆中苏醒，他们来啃食我的血肉，来慰籍他们自己的冤魂。
　　我脑中一片浑乱，近乎癫狂。

　　“不要去想了…… ”

　　“一切都已经过去。无论你以前经历过什么，我都不会在意的……”

　　我记得好久之后，我才在他怀里安静下来。全身哭的没有一丝力气。

　　“延北王今日见了我，他希望你能高抬贵手，救他女儿。”

　　“若你不愿意，大可不必勉强自己，不去便好。”

　　我不愿替她解针，不愿高抬贵手。要怪就怪这姑娘遇人不淑，认了这样一个父亲。

　　我多么希望我能真是这么想的，可是我还是心软了。

　　湄儿是四岁时被捡回延北王府的，比我当时还要无助。这样的人，这样的境遇，她没办法选择。

　　最终我取出了刺入湄儿后颈的那三枚玉骨针，我没同她说一句话。她颤颤巍巍的站起来，一双眼睛满含着泪。
　　临走的时候，她拽住我的袖子说：“姐姐，对不起……”

　　还是要庆幸没有任何一个人因为她而丧命，我从来都没怪过她，只是让她从此自己珍重。

　　这趟延北王府，是哲王陪我一同去的。延北王的寒湿症已经逐渐浮现在脸上了，只要我再推一把力，没有多少时间蛊毒就会深入骨髓。

　　我丝毫不在乎他是如何染上此蛊的，他离死已经不远了，只当是天助我了 。

　　——
　　照宫里的规矩来说，中秋佳节诸皇子应带家眷入宫团圆。
　　我位同侧妃，应跟随哲王入宫。
　　柳州路远，我们到时已经近午时了。
　　穿过青石砖铺就的宫道，我见到了洒扫的侍童，着青衣，梳双环髻的婢女……

　　这些人一言不发，专心干着自己手上的活儿，只是在我们走近时，才缓缓行礼。
　　这皇宫的一切，我都很陌生。一股不安从心底蔓延。
　　“过了这玄策门，就算是进宫了。”他轻声道。
　　我没应声，目光定在一个内侍身上。他手拿拂尘，哲王告诉过我，只有陛下身边的人才能执拂尘，所以他就是高内侍

　　那人对上我的眼神，对我微微颔首。随即快步走向哲王。
　　“殿下真叫老奴久等了，中秋家宴马上就开始了，二位随我快快入席吧。”
　　高内侍满目的慈善，他跟许多人都不同，他对哲王的善意是真的。我不知道我是如何笃定的，但我确实相信了。

　　当今陛下子嗣单薄，年逾五十只得三子一女。除哲王外，其余子女皆是皇后所出。
　　如此看来，这场中秋家宴在气势上是赢不了怀王了。

　　我们姗姗来迟，金玉厅上正在弹奏美音。陛下朝我们扬手示意落座。

　　我们这位陛下除了美姬，最爱的就是丝竹之音了。起初哲王同我说时，我尚且还半信半疑。如今来看，他所言非虚。

　　我曾问过哲王，为什么这些话也要同我说。他说，我是他的娘子，是他的结发之妻。

　　他是那么信任我，可嫁他那天我的心里却不全是爱意，还有一些冰冷的利用。

　　我跟他说过我的目的，细想应该是两次了，他似乎都没有任何的怀疑。

　　他真的太信任我了，让我内疚，更让我生愧。

　　一曲音止，厅上有片刻的宁静。

　　“三哥，你来迟了。可要自罚三杯呢！”
　　满厅的烛火将怀王身上那件暗月金丝锦映的闪闪发亮，他一副神采飞扬的模样。

　　“怀逍今日来迟，确实该罚。” 一道浑厚的声音响起，自带威严之风，是陛下。

　　“儿臣知错，自罚三杯。” 哲王数次仰首饮尽面前的三杯酒。

　　接着乐曲忽起，一位蒙面舞者翩翩起舞。那身姿曼妙，叫人看痴。如此善舞者，会是谁呢？我好奇这面纱下的姿容。

　　“是淑华，大延朝最善舞的四公主。” 哲王悠悠的说，看他的模样，最善舞的人也未能令他看痴。
　　淑华公主优雅的取下面纱。不得不说，她拥有着一张极美的脸。
　　陛下对于他唯一的女儿很是疼爱，这是我进厅以来看见陛下唯一一次笑，是在淑华身上。
　　宴上兄有弟恭，父慈子孝。

　　我也饮了些酒，虽然很少，还是感觉到了隐隐约约的醉意。不过万幸席散去了，不至到失态的地步。

　　我们按原路出宫，他一手扶住我，侃侃道：“这次家宴倒很难得，难得这么安生。陛下不想在跟前朝毫费兵力，就将淑华嫁给了谢准的手下败将，那个断了臂的洛长修。”
　　“听了这，是不是觉得酒都醒了。” 他带着笑意问我。
　　我一时迟钝，僵硬的朝他点了点头。

　　我似乎看到了那个延朝最善舞的女子的下场，他们并不知哥哥的野心，陛下或许以为哥哥此番断臂就再也翻不起浪了，怎么会呢？

　　又或许是他们二人之间的相互试探，可无论谁输谁赢，淑华公主都是牺牲品。

　　果然，皇室中就连血浓于水的亲情都可以是假的。这样看来，哥哥对我倒是很仁慈。

　　出了宫，来时的马车依旧停在那里等着我们。

　　哲王松开了我的手，对我嘱咐道：“你到马车里去小睡一会儿，这皇宫也不能让你白来一趟。”
　　还没等我思量明白，他就转身又进了宫。

　　凭着醉意，我很快就睡着了。梦里延北王罪有应得的死了，大快人心。可我也梦见哲王对我的质问，他问我是不是对他藏有私心。

　　至于我回答的什么，醒来时竟忘了，忘的一干二净，怎么也想不起来。

　　晚风吹进马车内，微微凉意。我探身出去，天色近晚，已快到闭宫门的时候，殿下还没有出来。
　　佟修等的着急，不停的来回踱步。

　　“来了，殿下来了！”

　　这时宫门已缓缓关上，他信步走向我。夕光照在他的身上，他的脸上是温柔的笑。

　　在他走近的那一刻，我心境陡骇。他眉角多了个伤口，还在渗着血。
　　他到底为我讨要了什么东西？
　　他给我看他手中的盒子，盒角还残存着血迹。他说这是他母亲的首饰，延朝的习俗是新妇进门，婆母要赠物以表合意之心。

　　那是一个淡青色的玉镯。

　　“疼吗？” 我正欲捻帕为他擦拭残血。

　　他却抬手握住我的手腕，固执的说：“不急，先戴上。”

　　他及其认真的为我戴上玉镯。

　　“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想给你个惊喜。”

　　他眼中没有别样情绪，甚至让我觉得这眉角的伤在以往都是常态。
　　但他表现的却很平静，准确来说是冷静。

　　“总归是拿到了我想要的东西，结果是好的，我可以忽略过程。你也不必在意。”
　　他一手揽过我，淡淡的笑了。
　　他的眼里终于有了一些东西，不在是一片平静。
　　多了些别样生机。

　　我不知道陛下是怎么将这棱角分明的盒子摔向他的，但拿到这东西是他的本事。
　　如此的脾性，他绝不是那种轻易被打败的人。

　　彼时马车平稳的驶向回家的路，他枕在我的怀里睡着了。我帮他理了理略微凌乱的发丝，心宁如海。
　　在那一刻，我奢望我们是寻常夫妻，没有国仇家恨，没有隐瞒。每天粗茶淡饭，过着平静生活。

作者有话说

　　哲王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