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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序言 ...


  •   那是16年的秋天,那年好像整个世界都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哦,里约奥运会除外。那是后来回忆起这一年,我能记住的唯一一件大事了。

      哦,好像还有一件事。

      是我妈说,我表姨要结婚了。今年先订婚,男方家里来先提亲。

      我原本是记不住这件小事的,毕竟家里那么多亲戚,我连我妈的亲兄弟今年多大了都不知道,更何况我表姨是哪年嫁出去的这种事。

      之所以记住了,是那天我外婆急匆匆的在我家门口插钥匙,我们家当时在吃午饭,餐桌正对着大门口。

      外婆人脸还没从开了的门缝里探出来,那个硕大的红色塑料袋就先从隐隐绰绰的空间里露出一个角来。

      那是一个大猪蹄,生的,油光发亮的。

      被装在一个大红塑料袋里,里里外外套了两层还是按盖不住猪肉那股子让人作呕的腥气味。

      我妈边大嗓门的去接外婆手里的东西,边用老家话训斥外婆:“这么热的天,不会坐车过来吗?大中午的走过来?”

      我妈妈这人表达关心的方式很奇怪,她爱谁,她就爱管着谁,她爱管着谁,她就要大声吼谁。

      我外婆那年刚好七十,但却是一个精神气意外的足的老太太。

      在我外公已经在床上昏睡了好几年的时候,我外婆还是个能去应聘超市煮饭阿姨,一个人给二十几个人煮饭的手脚利落的“阿姨”。

      我外婆说起这件事的时候颇为小得意,她说她骗超市的人说自己只有六十岁,人家也没看她的身份证,然后就要她来上班了。她说这话的时候,整个人身上闪烁着劳动人民的智慧,头发都显得黑了一些。

      我妈对此很不满意,但即使她嗓门再大,也管不住我外婆闲不下来的毛病。

      猪脚是外婆在超市给人煮饭的时候,介绍了两个同乡的小孩子认识,结果人家就成了一对要结婚了。

      ——在我外婆老家那边,做媒做

      成了的,结婚的时候是要给媒人送去一个大猪肘子的。

      那个猪肘子好大啊,比我的手粗多了。

      上面的猪毛都扒干净了,就只剩下边边角角上有一点迎着光才看得见的金白色的毛。我妈和外婆站在厨房外一阵叽呱叽呱的聊天。

      老家话我是不会讲的,但能听,但也只能听出个六成左右,剩下的靠前后语境来猜。

      叽里呱啦的声音忽然停下来了,我妈转头问我:“听见刚刚奶奶说什么了没有?”是我外婆,但我喊奶奶,至于为什么,下次再解释。

      “什么?”我只听出了叽里呱啦这四个字。

      “余绣阿姨订婚了。”

      我足足反应了三秒才反应过来余绣阿姨是谁。

      不是因为不知道余绣这个名字,是很久以前,我的固有印象形成以前——我都是管余绣喊姐姐的。

      那是我小学的时候,余绣刚大专毕业,她在我们家住了一周。单位分配的宿舍还没安排好,刚毕业又没有多余的钱去舒舒服服的住十几天的宾馆,我外婆的妹妹就拎着一大袋农家土特产上门,勉强又不勉强的把余绣阿姨安排在了我们家。

      说是勉强是因为我们家那时候一套房不到九十个平方,只有两个房间,余绣阿姨显然不能和我爸妈睡一间。但她上夜班的,夜里三点多回来,又是肯定不能和我每天早上八点十分第一节上课铃准时打响的小学生一起睡。

      说是不勉强,她毕竟是我亲妈的亲妈的亲妹妹的亲闺女,在那个全村都姓余,全村祖上都不用倒三辈,都是一家亲的情况下,余绣阿姨已经算是我们家很亲的亲戚了。

      事情最后是这么解决的:

      我爸妈不知道从哪搞来的,或者说是从哪买来的一个小床铺,长宽基本就和现在大学寝室睡上下铺的那样大,然后他们把主卧原本的那张原木床往旁边推了推,硬是把那张小床铺塞进了也只有十几个平方大的主卧里,卧室的过道拥挤到只能每次走一个人,需要稍稍侧着身子才能过。

      然后我就搬到了那张小床上,余绣阿姨就搬进了主卧旁白的次卧。

      说是次卧,我在那套房子里住了十几年都觉得——根本没有什么狗屁主卧次卧之分,一套除去公摊面积连九十平都不到的房子,主卧和次卧能差多少。

      就像那张搬进来的小床铺,十几年了,我爸妈和我都习惯管它喊小床铺。因为它又小又简朴,我都不相信是外面花了钱买来的。

      那顶多只能叫做几根被打磨过的木头的平凑体。还好我小时候虽然圆润,但一直也都保持在标准体重范围内,那张小床才没有过于的在风雨飘摇中伤筋动骨。

      那时候我管她喊姐姐,我喊一次我妈就要纠正我一次。

      但让一个已经上小学一二年级的孩子管一个大专刚毕业的女孩子喊阿姨,也太别扭了一点。这就是亲戚多,大家族的烦恼。

      但我并不讨厌余绣阿姨。

      她给我梳头发,她帮我去过一次家长会,她还会在我爸妈出去跟同事朋友吃饭没那么早回来的晚上陪我偷偷看电视。

      很多年以后我妈说起余绣在我们家住,我妈说只住了一周。

      我没有当场当面的反驳我妈,但是我觉得——绝对不止一周,少说也有个十天半个月。小孩子对于时间的流逝有着一套自己独立的感知,我清晰的觉得,绝对不止一周。

      但纠结这个已经没有意义了。

      后来我就很少看见余绣阿姨了,顶多也就在每年的谁家长辈的寿宴上,谁家小辈的婚宴上,谁家小辈孩子的满月酒上见一见。

      随着我越来越大,脸皮逐渐变薄。

      每到这种全场的人,都姓余的时刻——

      我总是有点不自在,这时候往往突然的不知道从哪个方位传来我外婆和我外婆妹妹熟悉的打招呼声,然后就会有一张我熟悉的圆嘟嘟的脸被推出来:

      ——被推出来的是余绣阿姨。

      我妈或者我外婆就会拉着我让我喊人,我会礼貌而尴尬的叫一声“阿姨”,余绣阿姨会管我爸我妈喊:“姐姐,姐夫。”

      从2007年到2016年,这竟然就是我和余绣阿姨全部的见面过程了。

      时光如流水般,一晃,我都是个准高中生了。

      余绣“姐姐”变成了余绣“阿姨”,现在又马上要变为人妻了。

      我想起那句古诗词:“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这是《窦娥冤》里的话,放在这里其实是不大合适的。

      因为余绣阿姨即将为人妻,正是一朵花盛开之时。而我只是一个准高中,在家长眼里怕是连花苞都没长出来,吟诵这样的诗句,未免有些无病呻吟了。

      我妈和我外婆还在叽里呱啦的讲话,我们这是福建靠北的一座小山城,不同于远洋海外的闽南话,我们闽北是没有统一的方言的。

      就像是我爸的村和我妈的村就隔了不到几十里路,他们两个的方言说快了起来简直像是两种生物的语言。

      这是真正的十里不同音。

      我完全听不懂我爸家的方言,但还好还能听得懂一些我妈家的方言。我凝神听了几句,好家伙,她们又聊到余绣阿姨的身世上去了——

      我实在是听腻了,干脆回了房间。

      那个故事,再过三十年,怕是连我都能倒背如流的讲给下一代听。

      不就是余绣阿姨被弃养,又被抱养,然后再被弃养,最后被余绣阿姨的亲妈的亲妹妹收养,然后叽里呱啦叽里呱啦的一长串故事么。

      没多难绕出来,你们想听,我现在就写给你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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