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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篇 夙瑶 ...

  •   一切皆是巧合。
      在找叶芝的时候看到了雅尼,看到了雅尼之后想起了nostalgia.
      怀旧是一种情绪,或者把它叫做乡愁更好。
      有的时候就会想,乡愁。如果是在寂寒的东海深处,如果那两个人还有神思灵智,念想的会是哪里?

      昆仑山脉绵亘千里,山下的播仙和石城不过是和其它星罗棋布点缀在苍龙爪下的小城镇一样的物事罢了。
      时光冉冉流逝,去年见到了城东的桃花,今年,却不一定能再见那日见过的姑娘。
      倘若你到了那样的时空里,站在且末更名后的播仙镇里,见到了长得如山棘花一样烈烈而灿然的姑娘,请不要害羞。汉家少年郎啊,那艳丽的姑娘会告诉你,往西边去,那是仙山。山上有白衣蓝衫侍奉上苍的仙人,他们日日清修,为达仙道。晨钟暮鼓,素食养气,在静谧而清冷的境地里感应道之所在。
      这个时候,你会否想到,你从那个繁华如梦,日日笙歌的长安城出逃,只是为了一睹仙之样貌,参详道之所在?
      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
      你记得道祖说过这样的话,所以,尚未弱冠的少年,你想亲自验证这个道理是真是伪。跋涉千里,你究竟为了什么而来?你仰望昆仑天光,不知道昆仑巅究竟有什么样的神仙存在。正是因为未知,而产生了敬畏。你双手合什,因为战栗而选择五体投地跪拜。

      殊不知山巅,已是一片废墟。

      欲修仙道,先求人道。
      八个字。那个金光灿灿的女子如是说。
      你喃喃重复,慢慢咀嚼。后来才意识过来,这一辈子,只是为了这八个字而活。活了一辈子,却连八个字都没参透。
      这是魔障。
      就好像师妹当年和你讲得那个一叶障目的故事一样。你记得,当年只用了两个字形容那个庸人:蠢才。
      现在想想,自己又何尝不是?守着偌大的产业,是师傅馈赠的。是师傅馈赠的么?一辈子,从青葱岁月到现在这般颓然老态。就算颜色不变,那该被磨灭的东西也都早就被磨灭得一干二净了罢?
      懵然间你想起了,太一宫外,有一棵桃树。是云天青初来时,玄震师兄种下的。你记得它年年春天都会开花,灿然如星子。那个时候,夙莘师妹总是缠着玄震师兄给她摘桃吃。玄震在桃树下对着夙莘师妹淡然微笑,你在一旁呵斥,身边站着沉默少年也总是盯着那棵嫣然而袅娜的桃树,不知道想些什么。
      每到这个时候,那个聒噪的声音就会响起,嚷什么嚷,老子的桃树,老子说了算,一人一个,接着!
      嫣红的桃子,上面有细细密密的绒毛,摸起来却不扎手,露珠顺着桃子表面落到指尖——师妹说,那是甜的。
      师妹说,那是甜的。是么?为什么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那桃子的口味了呢?
      在森冷的海底,在幽暗的海底。周围阗寂无人,连水流的声音也渐渐远去。这是一个令人难以喘息的静谧空间,在这样惨然的境地里,为什么却要顽固地执著于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呢?
      你苦思冥想,经过了昼夜。无数昼夜的堆砌之下,你终于记起了那年春天最终的结局。
      师傅说,云天青,你这个劣徒。到思返谷思过。玄震师兄被罚守山门一月,师弟被罚守经库一月。师妹念其入门时日尚浅,不予追究。
      那么你呢?
      你记起来了么?
      师傅捋着他的长须,睨着你手里那个嫩得可以掐出水来的桃子。他说:“真是无用。连师姊的本分也不会守。”
      后来呢?
      断续的记忆里,你隐约忆起,午课时间到。有东西从袖底滚落,被许多人用脚踢了去,远远滚开,和尘土一起,化作一团脏污的存在。
      再后来,世事就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样,不受控制的飘飞,然后轰然坠地。
      夙莘走了一年有余,玄震死了。小师妹和云天青两个人来了又离去。其实你是知道的,这里锁不住他们。同那个极少交谈却依旧熟稔的师弟说过的那个样子一样:你们这样的人,受不住苦修,待上月余便自行下山去了。和我没有交谈的资格。
      说到资格。你想起来,师弟似乎已经和你不再熟稔了,言谈间多了生疏,点头间流露的是冷漠。是因为,你没有双修的资格么?
      还是说,你变了。他也是?
      你锁住了他,将他关入冰与火同在几乎令人发狂的禁地。你说心底嫉妒的深渊总是需要一些祭品来祭奠。师傅死了,长老离散,你坐上了琼华至尊的位子。你欣喜么?
      “是的,我很高兴。终于轮到我了,这是我应得的。”你这样安慰自己,一遍一遍。直到琼华上下的事务忙得你再也无法给这些琐碎的事情留下思考的时间。
      “这样很好,很好……”是的,这样子很好。弟子敬重你,山下百姓敬畏你。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你用尽浑身解数去忘记,不去想起。你忘记了桃花树下太一宫旁的少年,忘记了唧唧喳喳斗嘴打架的师弟师妹,忘记了与你一同在剑舞坪练剑的师兄,忘记了师傅那张不会笑的脸。忘记了一切。“因为他们不重要。”
      可是,你还是没有忘记。如果没有大事,你不去太一宫了。你一夜夜占星,用天珠去堪破世事,却每每都是失败。你看不清前路,忘记了来处。你往前看,前途黯淡;你往回看,身后也是一片漆黑。你忽然间想起:已是一十九年过去了。
      你竖起长髻,身披雪色道袍。不怒自威。你没有注意,你很久不笑了。每日挽起长发的时候,你恍惚间看见刚上山的小师妹。她眉心贴着花黄,有些疏离却不胆怯。你想起来,云天青和夙莘藏了一壶上好的女儿红。可你忘记了藏在哪里。
      然后,你想,那个人他还好么?他恨你,你是知道的。如同当初你控制不住嫉妒时恨他那样。强烈的感情压抑着,他的性子本就如此。寡言少语,与人疏离。你曾见他望星,见他微笑。可是,现下你却剥夺了他唯一的乐事。“这就是命啊。”你尽量轻描淡写地去安慰自己,用上的词语却是自己一辈子的桎梏——命。
      是运命。不可违。然后你再见他时,他已经阳炎焚心。他不再是当初见过的翩翩少年,他狂,他傲,他睥睨苍生,他欺师灭祖。
      你拦不住他了。从头到尾,你唯一一次拦住他,是咬了牙狠了心把他锁在柴房。你不想让他走火入魔的时候被弟子们撞见,你知道他们会说什么——那个人啊,资质再高到现在也不过是个走火入魔的废人。
      他不知道的事情,你知道的。你只要不说,他即便是误会,也是好的。
      他说他要飞升。他问你,你这废人,这一辈子唯一翻身的梦想不就是这个么?
      你点头同意,不仅仅是为了自己。那天天色黯淡下来的时候,你看见他去看了凤凰花。他撕碎了它们。
      你不明白了,不明白……
      他说让你拿着不属于你的长剑和他一起修炼。日日夜夜,如同回到了被师傅呵斥着练剑的岁月里。你忽然间找到了本该有的感觉,似乎是安宁。可是总觉得少了什么。
      身后有人叫你,你回头一看,不过是一场空。这个时候你想起来,他们——那些本来站在你身边的那些人——全都不见了。
      你忽然间感到恶心,一阵干呕,似乎要把胆汁给吐出来。
      你的师弟告诉你,你是废物。他拿起望舒与羲和,转身往卷云台去了。
      脚下一阵颤抖,你觉得琼华已经开始飞升。你眼见着低阶的弟子们一个个被冻死,眼见着你日日参拜的九天玄女像倾倒。你觉得手脚冰凉,身边却有师侄们的声音传来,聒噪得如同入夜时停在枝头的老鸹:“掌门,我们终于要飞升了!我们要成仙了!我们……”
      你听不清他们说得什么,也听不进去。他们簇拥着你,你只听见自己的声音:“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你定了定神,斥退他们。往卷云台去的时候还是没有留意,路过了塌了半边的太一宫。站在倾颓的宫门外,你拉过身边弟子,问:“为何三月天里桃花没有开?”
      他赔着笑回答:“掌门师姊忘了么?这棵树已经死了十九年了。”
      你松手让他先走,呆立在太一宫门前,良久地静默。直到,那个心性成狂的师弟用手把你拽走。
      远远地你看见,那棵树被宫殿大梁砸成了两段。大梁在地上凿了一个很深的洞,洞里有浅褐的液体浸出——那是你找了二十年都没有找到的女儿红。
      你被师弟抓着臂膀往前,却不住回头看那断壁残垣。你讪笑着对自己说:“原来,都是从心底开始腐烂的呵。”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上篇 夙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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