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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4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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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平安的去处便这么定了下来。至于其他隐村中发生的事情,林县尉先前只是听段子言大概说了一下,现下几人围坐一起,隐去各自不能言明的旧事,又详细将来龙去脉复述了个清清楚楚。
“户籍登记倒不算麻烦,赋税、医药、专人指派这些也并非大事,县令大人对村民的承诺,我这边近几日便可安排妥当。”张主簿道。
林县尉捋着胡须,沉吟片刻:“只是这李五最后死得蹊跷,又来路不明,如何上报结案?”
段承平问道:“从前在归阳县中,可曾有过无恶阁的踪迹?”
林县尉思虑良久,才慎重道:“这十年来发生的命案,秦大人查的清清楚楚,各自真凶早已伏法结案。再往前数,也似乎从未曾听说过这么一个组织。”
秦思罗自幼熟读县衙内卷宗,并未看过类似字眼,印象中阿爷也从未提及任何相关消息。
可分明,他是知晓李五与无恶阁的存在……
十年前,必定埋藏着什么惊人的、一直被人刻意抹灭的真相。而这真相,很可能与阿爷有关、与父母的死有关、与自己丢失的记忆有关、以及,与无恶阁有关。
答案,或许就在京城。
死刑案件是要经州府批核,上报京城,三司会审后由天子朱批决断。此前的案件自然毫无遗漏地上报,可这次,若是李五的事情上报到了京城,恐怕会打草惊蛇——
自己的猜测也许毫无根据,甚至连怀疑对象都无从下手。可冥冥之中,心中自有一种指引,让她从未停止追寻的脚步。
正在此时,只听林县尉犹豫道出另外一件事。
“说到李五与殷诚的处置……县令大人来到归阳县时,可曾听说过‘双尸案’?卷宗也留了一份在衙内的。”
段子言不解道:“正是秦姑娘前些天破获的那起案子,我当然知晓,怎么了?”
“昨日京中御批,消息当日便传到了州府。”
林县尉顿了顿,低声道:“真凶杨平,经陛下特赦,准以流三千里,徒三年后返还原籍。”
此话一出,整间屋子顿时陷入静默。
杨平因一己私欲接连谋害朱二娘与朱三娘,又令陈卫痛失亲眷、愤而自戕,按照律法,应当判处斩立刑,罪不容矜。以往秦县令所报命案二十三起,若是有律法特例、亦或是情有可原之故,皆详细连同案件一同上报,天子最终也几乎全部采纳。
历经前朝战乱后,本朝向来提倡宽仁慎刑,然而这慎刑也是对那些可矜之人而言的。杨平之罪不容辩解,非死刑不足以平民愤,这是证据确凿的。此次复核结果,实在是出乎有所人的意料。
当时在生死簿上显示的杨平的死亡时日,的确是在几年以后……
秦思罗总觉得此事蹊跷。一抬头,却见段承平眼眸沉沉,面色依旧风流从容,可那眉梢细处却分明似有风暴袭来。
阿爷常说她不懂得人与人之间深层的感情,这次在隐村中也的确察觉自己的不足。但此刻,她分明能感受到段承平压抑着的怒火,令她心中隐隐跟着不安起来,但同时,又有一种说不清的郁气。
他们之间的过往不曾重合,此刻,也并不知晓他因何而愤怒。
段子言奇怪问道:“我跟随大人学习公务不久,只知一般案件的上报,少则一月、多则半年才能传下。这案子不是才报没几日吗?又是正月,再怎么想都太快了。”
秦思罗道:“陛下宽宥,可此事不似以往公正之风,的确令人无法信服。可是三法司那里有什么异议?”
“并非如此——”
林县尉犹豫许久,才压低声音补充道:“听闻,是三皇子肃王殿下极力劝说的结果。”
“肃王殿下道,人死不能复生,死刑一事应当慎之又慎。朱三娘行事不检在前,杨平遭弃嫉恨在后,并非罪大恶极,此外……”他低着头,特意避开段承平的目光,“说是太子在世时,极力废除死刑,仁德之名赞誉朝野。若是杀戮太过,岂不是令他在九泉也不能心安……”
秦思罗不禁问道:“太子殿下不是十年前暴毙而薨了么?听说陛下哀伤过度,不允许任何人提及太子一事……不过这与杨平案件又有何干?”
林县尉浑身一颤,不敢抬头去看段承平的表情,含含糊糊道:“肃王殿下从前与太子交好,行事风格也极为相近,近年来备受陛下信任。陛下并未恼怒,反而涕泪涟涟,哀叹良久,当即赦免了杨平的死罪。”
这下子,就连段子言都不敢去看大哥的脸色。
当年之事,他尚且年幼,已被送父王送去深山中学艺。可后来也隐约听说了,太子被皇祖父认定谋逆,为自证清白,自尽身亡……史书中抹去了太子一脉所有痕迹,民间也只是依稀记得,十年前似乎有位仁善的太子、以及风华绝代的太子妃。
再后来,无人敢提,也就这么慢慢消失在历史的记忆中了,更不用提本就少有人知的、年幼的皇太孙殿下……
他曾经那么耀眼的大哥,这些年是怎么独自过来的呢?
段子言心中泛起一阵阵的难过,连忙打岔道:“我父王可曾说什么?”
林县尉也松了口气,微笑赞道:“秦王殿下向来公正严明,有贤王之名。他与世子殿下连同三法司劝谏许久,道应当依律处置,谁知陛下此次到底没有听进去。”
“二人劝得久了,触怒陛下,被责令闭关自省三日,却依旧道‘国有国法,死罪者必须依律处置,否则岂不是他们这些受万民供奉之人,尸位素餐?’县令大人放心,心系百姓之人,百姓自然晓得。陈卫若是听到的话,也会感激他们的。”
段子言闻言,又是担忧,又是与有荣焉地骄傲道:“那当然,他们可是我的父王与兄长啊!”
这京城与他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到底他们现下身处归阳县,几人的谈话也不会被他人听去,故而谈及了一些本不该提的事情。
林县尉提及杨平一事,一来是报告,二来是提醒,京中风向有变,连带他们上呈的案件公文也需仔细思量。
段子言想了想,心中好过了一些:“既然如此,怕是殷诚的案子报上去,也至多是流刑了。李五的事情,也可以原原本本地——”
“不必。”
段承平神色平静,分辨不出喜怒。
他站起身,手指不自觉摩挲着腰间短笛,发出一声短促的哂笑。
“如果不想殷诚死的话,就彻底把李五从这案子里抹灭。”
此话一出,几人皆是闻言一凛。
“段公子是否猜到了些什么?”此言与秦思罗心中所想不谋而合,但她并不清楚他何出此言。
段承平却只是定定看着她,放轻声音,低低回复道:
“与归阳县无关,也……与你无关。”
说罢,他转身大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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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县尉本就因陈卫自尽一事自责万分,起了辞官归隐的念头,还是秦思罗劝他暂先休假。今日听闻杨平仅被予以流刑,更是整个人深受打击,不久也先告辞归家了。
屋子里只剩段子言与秦思罗二人,无言相对。
“县令大人,李五一事,就按段公子所言隐去吧。”
段子言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那咱们也走吧。”秦思罗正欲离开,见他愣愣地望着自己,不禁疑惑道:“县令大人?您怎么了?”
“啊。”段子言猛然起身,情急之下一把扯住她的衣袖,又连忙烫手般松开,脸颊迅速升起了一抹微红。
“我、我还有事要问姑娘!”
秦思罗作了个“请”的手势,重新落座,耐心等待。
只见这位小县令支支吾吾了半天,闭了闭眼,终究是讷讷如蚊地憋出几个字。
“秦姑娘,你,你可有婚配……”
“您说什么?”
这声音实在太小了,秦思罗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病得烧到了耳朵,不然怎么会一个字儿听不清。
段子言只觉得那一股气儿瞬间泄了下去,好不容易生出的勇气也消散殆尽。他无精打采地道“没什么”,蔫哒哒地垂下头去。
秦大人病逝不久,她身子又向来不好,自己何必在这种时候多此一举,令她烦忧呢?
再者,这几日他总是觉得,大哥与秦姑娘之间隐约有一种默契,那是他现在还无法理解的。
是啊,他现在凭什么呢?除了那可有可无的郡王身份,他不过是蒙荫授官,处处需要学习的普通人而已。
段子言心绪很快平定下来,拍了拍脸颊,又恢复了平时那副模样,朝气蓬勃地笑了起来。
“没什么,我是说,先去用晚饭,你也该早些歇息,隐村这几日下来,咱们可都是累得半死。”
段子言开了门,请她先行出去。
一股风吹了近来,雪花被卷起,打着旋儿调皮地落进屋内。
秦思罗微笑注视着小县令,不慌不忙地开口。
“既然如此,我还有一个问题,请您回答。”
“县令大人,哦,不,小郡王。”她一点一点凑近,眼神中带着怀疑。
“您一直称呼段公子为‘大哥’,这令秦王世子殿下如何作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