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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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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那日楚彦昭回长安,楚家三人在裴家住下一晚后,第二日便告辞回府了。
原定的正月初九迎接回纥来使,可待楚思阮那日强迫自己起了个大早来鸿胪寺点卯,却听闻回纥昭义可汗延迟入京了。
鸿胪寺跟她共同接待回纥来使的崔主簿私下里更是直接跟她抱怨:“回纥那前可汗还是个会见风使舵的,先是依附突厥,后又归顺我李朝。谁想现如今新可汗竟这般不知礼数!某听闻那承宗是个不谙世事的花花太岁,车载数十名回纥美人上的路,谁知是不是路上跟女人嬉戏耽搁了……”
楚思阮想起,楚彦昭也同样延了归期,还很委屈地跟她解释过:“最近入长安的人马车队盘查极严,潼关一处足足耽搁了我两日,实在不是我故意迟来。”
潼关如此,南武关、北萧关也同样严苛,更何况面向大量西边来使国的散关。故而,回纥人来迟也在意料之中。楚思阮跟他好好解释了一番,“盘查严苛”、“并非我等失职”、“突厥人同样迟来”等等。
安抚了对方后,楚思阮见鸿胪卿袁四不在,也准备打道回府了。她走前不忘嘱咐一下这位旧时名门清河崔氏的高傲后人“谨言慎行”、“有事汇报”,在对方钦佩又恭敬的“楚少卿慢走”下扬长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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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会坊的灵安寺,在伽蓝林立的长安城中并不显眼,不似慈恩寺般正月里香火极旺。然,楚思阮却在这个地方祭拜数年了。
她的阿耶死于六年前的的正月。
楚衡之生于艳阳八月,那样一个烈性如火的人,却死在深冬里白雪飘扬的云州。
光阴流逝,阿耶是哪一天被困围城的,又是哪一天中了前突厥王的毒箭,哪一天被小沈将军亲自入殓……种种细节,俱尘封在楚思阮的记忆中,不再剥开细究。
她只记得,阿耶去后,自家没有得到半分殊荣,她不解而悲怒,可往日周围之人都收起了慈悲面孔,令她难堪万分。
最初那几年,她心里极为不甘,却又不得不小心翼翼,步步周旋。为了振兴楚家,也为了探知楚家究竟因何受此灾祸。数年来,从不敢光明正大地祭拜阿耶。前年是正月初三,去年是正月初五。她只得在不定的日子里,躲在诺大的长安城的这个僻静的角落,独自舔舐着心上的伤口。
楚思阮并非是个喜欢寄望神佛之人,只是每每在这宝殿之上,注目庄严的金漆大佛,内心总能得到些许抚慰。她缓缓闭上双眼,默默祝祷……
不知何时,周遭一切仿佛静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踏进殿内的沉沉脚步声。楚思阮猛然起身转头看去。
先入目的是一双云头官靴,往上苍墨色的上品世子锦服和墨玉腰带相得益彰。高大的男人背光静立在七步之外,昏暗的大殿中看不清他的容貌,却依然感到他气势逼人。
楚思阮心中泛起一丝异样的熟悉感,许是小时候见过的哪位国公府的贵人吧。只是那样随母出门结交世家清贵的日子终究属于十三岁以前的自己,现在她早已把这些人忘却了。
遇到又不意味着要主动攀谈,楚思阮施了一礼,便打算直接退出去,却听那人主动开口唤她:“楚姑娘。”
楚思阮惊愕地看向那逐渐走近的人,这个声音唤起了她不想再提及的记忆。
永隆十四年,噩耗传来几个月后,派往云州的军队回了长安。
勋国公世子沈意洲亲自登临楚府,示意亲卫放下厚重的棺木。
楚思阮扶着悲恸欲绝的母亲前来迎接,那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名声在外的小沈将军。他冷毅的面庞难掩沉痛之色:“夫人节哀。”素日优雅端庄的母亲失了态,反而更加声泪俱下,倒弄得这位世子有些无措。
那一战,元气大伤的不只有楚家,沈家亦是明升实贬。圣人封了勋国公左骁卫大将军这个虚职,却收回了沈家的军权。
悲伤过后,楚思阮明白过来,知晓当年真实情形的只有这位小沈将军,所以曾多次想找机会跟他问个清楚。只可惜,当日楚府一面之后不久,沈意洲也外出练兵,先是到镇北,后又去襄阳、魏州。楚思阮追到镇北之时,这人已经起程去襄阳的路上了,冥冥之中命运似是在捉弄她。
未曾想,如今他居然回了长安,还主动找上自己。
思绪收回,楚思阮先试探地回礼问候道:“世子安好。”
寺院附近的行人大概是被随他来的左骁卫军吓得远远的,显得灵安寺空旷的大殿上寂静非常。
这位小沈将军不知迟迟没有发话。楚思阮缓缓视线上移,却正巧撞见这人凝视自己的目光。那双明亮的眸子中似是有汹涌的情绪在翻滚,可还没等楚思阮看清,这人就移开了视线。
大概是自己看错了吧。一阵冷风吹来,楚思阮轻轻拽了下身上的织锦镶毛斗篷。
这细微的动作逃不过对面人的眼睛,那人轻抿薄唇,终于开口:“楚姑娘何故跑到这西南边来。”还未等楚思阮说话,他便直接解释道:“某记得楚家在万年县北边,只是心下不解。”
沈意洲不自觉地蜷起指尖,听见清脆的女声回应道:“使团未至,下官今日得闲四处走走。”随后,她的语气变得活泼婉转,不禁惹得沈意洲看向那带着笑意的娇颜:“说来惭愧,下官虽说生于长安,却从未来过这西南边。总想着,若是那回纥王子兴起想来转转,下官也好早做准备。未曾想,还能在此地碰见世子。”
这二人的对话被候在殿外的张晟尽收入耳。他心下奇怪着,自家世子称呼人家姑娘,似是熟悉对方,可这楚少卿却自称下官还频频提及公事,二人何其别扭。
方才路过灵安寺,世子盯了一会栓在门口的那匹马,随后直接自己大步跨进寺里。他本以为世子是怀疑寺里是藏了正在巡的那批人,前来审问。张晟也觉得这楚少卿疑点重重,就听沈意洲说道:
“近日长安城人流涌动十分冗杂,恐有贼人混入其中。”接下来却不如张晟所料,自家世子对楚少卿说:“左骁卫军例行公事罢了,叨扰了楚姑娘清净。”
想来这些年他们身处军营,跟愣头军兵打交道都是用冷冽的语气说着不客气的话。便是回了长安,亲眷家被拉来相看的贵女们被世子横眉冷对都能掉下金豆子,也没见世子这样放低了自己与人说话。
张晟懵了,他相伴世子多年,如今竟然看不透世子如何作想。
沈意洲到没有他这般多想,他见这当年眉目稚嫩的姑娘,如今风姿楚楚地含笑而立,眸中波光流转,细声对他说:“世子公事繁忙……当年也是如此。下官受了世子恩德,一直心怀感激。世子多年在外,下官很是挂念。”
短短几句,沈意洲心中翻起了滔天的浪潮。
他踌躇的时候,总是下意识地抿一抿嘴唇。再开口时,感觉声音都苦涩了:“你可真……挂念过?”
楚思阮笑道:“自然挂念。”当年的疑念她心心念念这些年了,终于盼到他回来了。
只是,她也不再像当年那般心血上头,着急着入仕,着急着追他到镇北。这些年,她有时夜里静思,当年沈家对收权之事十分配合,还让嫡长子离开长安官场多年,未必不是避嫌之举。自己想跟他深究,必定要拿捏好时机。
现下不能心急,要先向他示好。
楚思阮是想到要讨好这位世子,却不想,他回应地也太过惊喜了些。
沈意洲冷冽之名在外,此刻眼底却泛起了令人动容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