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重山》苏河

27、控制

　　接下来国庆假期。
　　有了上次新年的经验，乔莉与家人决定往后多利用假期外出旅游。这一次，他们去近一点的佛山南海，西樵山。自驾游，可以当天往返。
　　婚后，除了春节，乔莉大部分假期都是与自己的娘家人度过。乔安不时提醒她，留点空间给林宇，不要一放假就往家里跑。
　　于是，乔莉留出了假期的头两天，与林宇一起度过。
　　第一天在家休息。乔莉做了心心念的蔓越莓司康饼。当烤箱内饼胚的温度升高，牛油香气四溢的时候，乔莉开始把咖啡豆子舀进手摇磨豆机里。她有整套的煮咖啡器具。燕儿把之前客户送的虹吸式咖啡机也送给了乔莉，乔莉很喜欢，但只是收藏起来。她用得最顺手的是那台简陋的陪伴自己多年的美式蒸滤咖啡机，盖子上原本白色的塑料，因为长时间的熏蒸，有点发黄。是带着时间印记的事物。
　　林宇原本依在床上看手机，闻到香气出来看。乔莉戴上隔热手套把烤盘取出，里面的饼干烤得金黄，边沿微微的焦糖色。司康饼外酥里软，是介乎饼干和蛋糕之间的口感，蔓越莓的酸甜可以中和奶油的腻，是乔莉非常喜欢的一款西式点心。而且制作简单快捷，作为下午茶，搭配咖啡或者奶茶都很不错。
　　乔莉把煮好的咖啡倒进预热好的杯子，摆上糖罐和奶罐。又用夹子把稍微冷却的司康饼摆进洁白的盘子，旁边摆上叉子。下午茶才算准备好。
　　林宇一旁看着乔莉做这一切，啧啧地说，太讲究了。他伸手从盘子里抓了一个饼，送嘴里大口咬下去，一边说好吃。
　　乔莉坐下来，悠悠地给自己杯子里的咖啡加糖和奶。然后用叉子切开小块饼往嘴里送。
　　林宇站着，几口吃完一块饼，又端起杯子灌几口黑咖啡。一顿下午茶就算完事了。他不知道，乔莉是享受这个做和吃的过程。如果只是为了填饱肚子，直接从外面蛋糕店买回来更省事。
　　不过，乔莉什么也没有说。她曾听康妮说过，她花了几个小时精心准备的生日蛋糕，陈家明只用了几分钟的时间风卷残云般吃完。也许这只是男人与女人的区别。
　　第二天，乔莉和林宇去了海边。
　　乔莉喜欢海。生于斯长于斯，第一次亲眼见到大海却是十七岁时学校组织的旅游。偏偏遇上雨天。细雨朦胧的天地，像风起时候的沙漠，昏黄一片。她赤脚走进海里，冷不防一个海浪扑过来，脚下趔趄，人眼看跟着倒下去。如果不是旁边的手臂及时伸过来将她拉住，结果一定会很狼狈。
　　那是乔莉第一次与陈家明如此近距离接触，虽然彼此已经是同班一年多的同学。
　　谢谢！乔莉窘迫下，唯一能说出来的话。
　　不客气。待乔莉站稳，陈家明才松开手，不忘叮嘱，小心点，不要走得太远，就算你会游泳。说完他灿烂一笑，露出洁白的兔牙，竟然很好看。
　　后来，这笑容与海浪一起，停在乔莉脑中，久久挥之不去。她才发觉自己是陷入了爱恋。
　　十七岁的雨季，乔莉毫无防备，一头扎进一场旷日持久的爱恋中。准确来说，是单恋。陈家明身边的绯闻女友不断，乔莉什么也没做，只是一个人默默地喜欢，默默地为他做许多事，默默地躲在一群人的后面，与他在一起。
　　很多年以后，乔莉终于确认自己对陈家明已经没有想法，但她仍然会偶尔梦见他，醒来之后心中还是会有那么一丝淡淡的甜。
　　因为这一丝甜，让乔莉觉得，自己对林宇，还是不够真。原来，爱一个人从来都不是自己可以控制的。
　　可以控制的，只是对一个人好。但乔莉不知道，她和林宇之间，谁对谁更好一点。
　　珠城的海边是出名的度假胜地。沙滩，温泉，乐园……选择很多，动静皆宜。但是适逢黄金周，必定游人如织。不过没关系，乔莉想去的那片最普通的沙滩，那里没有任何的游乐设施，只是纯粹的沙砾与海浪，却是难得的清净。每次坐车经过的时候，她都想下车去走走，可惜一直匆匆忙忙，没有机会。
　　最近，乔莉连走路的步伐都刻意放慢了许多。她想，是时候慢下来，好好欣赏沿途的风景，细细感受生活。从现在开始，想去的地方，想做的事情，一件件努力去完成。死亡与疾病都与年龄无关。假如，明天是生命的最后一天，今天该怎样过？小陈在丈夫病逝后独自去了向往已久的国家旅游。乔莉愈发觉得，活着的每一天都是恩赐。
　　乔莉和林宇午饭吃得晚，又惧怕猛烈的太阳，一直等到下午三点多才出发，到达的时候近四点了。太阳已经偏西，淡金色的阳光依然很灿烂。天空湛蓝，映衬着水清沙白，风景很美。十月初，在珠城，不过是初秋。
　　乔莉和林宇在沙滩上散步，又相互给对方拍照。林宇拍照的技术很一般，但有一张抓拍的乔莉面朝大海的背影，乔莉很喜欢。照片中乔莉身穿白色T恤，淡蓝色牛仔短裤，挽松松的丸子头，光脚踩在沙滩上，正举着手机专注地拍远处的风景。她觉得这张照片很接近内心深处真实的自己，便把它设置为朋友圈的背景图。
　　父亲走后，乔莉的朋友圈一直没有再更新。每次点开，都是那只半身躲在黑胶桶里的龟。时间仿佛永远停在了那一天。乔莉知道，自己还需要时间去疗伤。也许未来的某一天，她愿意将这旧的一页翻过去。
　　第三天，按计划，乔莉与林宇回娘家。当天晚上，他们商定，第二天外出旅游的线路。
　　没有选择长线，一来是因为乔安工作忙，腾不出来更多的时间，二来是因为林宇的假期只剩两天。省内周边是最合适的选择。
　　乔莉的母亲，因为学佛的缘故，近年来外出的次数倒是多一些，除了丈夫生病这两年。她几乎每一年都会外出旅游两三次。虽然目的地多为佛寺，且来来去去统共几个地方，但只要母亲喜欢就好。
　　这次选择西樵山，其中一个主要原因是，西樵山中心地带云海莲台的观音像高达61.9米，号称是世界上最高的观音造像。
　　午后，一行人到达西樵山。
　　景区很大，购票后还是继续开车走。沿途是蜿蜒狭窄的盘山路，偶尔能见到人家。石砖砌的围墙，露出里面青砖灰瓦的房屋。有些年月的建筑样式，很静谧美好。
　　他们先是参观云海莲台。母亲看了很是欢喜，也拍照留念了。
　　然后是宝峰寺。传说西樵山宝峰寺有六百多年历史，为南粤四大名寺之一。可惜古刹已经毁坏，仅存断壁残桓，现在看到的宝峰寺为后人重建。仿照原寺，样式甚为清雅。
　　宝峰寺出来，乔莉看门票上印着的景点介绍，还有古采石场遗址。她记得中学时候去的莲花山也是古采石场遗址。只是当时年纪小，以为是自然形成。曾在两片巨石之间留影，印象极为深刻。她想再看一次。乔莉与父亲一样，喜欢看年代深远的事物。
　　他们驱车前往。古采石场入口在半山腰的亭子，有蜿蜒曲折的小路通往底下的采石场遗址。
　　到达时候已经暮色四合。游客稀少，刚走下十多米台阶，从底下上来的员工劝住了他们。天黑了，不要往下走。要看的话挑上午，最好是阳光灿烂的时候来。
　　乔莉的母亲最先恍悟过来，但她不喜道破，只说天黑了，路不好走，不安全。就不看了。
　　林宇不明就里，说没关系，既然来了，看看再走吧。
　　乔安直言，从前的采石场，必然是有过不少事故吧。他这么一说，氛围顿时阴森可怖起来。
　　大家刚好走到拐弯处一缺口，能望见陡峭石壁前四方镂空的石井，直通底部，杂草树枝掩映下，更显得深不可测。
　　乔莉提示乔安别说了，她觉得头皮发麻。
　　回到停车的地方，买了特产西樵大饼。已经是饭点，大家都有点饿了，先垫垫肚子。
　　乔莉一边吃饼，一边看包装袋上的介绍。西樵大饼起源于明朝弘治年间。大饼为圆形，大的直径可达20厘米，重量有2市斤，颜色白中带黄。制作材料为面粉、白糖、猪油、鸡蛋，再配以西樵山泉水。口感松软，入口即化，清香甘甜。饼子形如满月，寓意花好月圆。西樵人嫁娶喜庆都以此作礼品送人。
　　乔莉嚼着饼，心想，这味道父亲大概会喜欢。
　　西樵山回来第二天，乔莉和林宇便回了自己住的地方。
　　林宇上班后，乔莉还有两天假期独自在家。她感觉，真正舒服自在的其实是这两天。她把家里的东西收拾整理好，把床单被套都拆洗了。然后阅读写字，计算着时间，在林宇下班到家之前准备好午餐和晚饭。
　　乔莉觉察到自己的心慢慢地生出对目前工作内容的抗拒和厌倦。她有点惧怕再次回到上班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