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执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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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有其寿命，非人之物也是一样。
只不过人类的寿数是从出生起就基本明了的，它们却可以活上几百年、几千年，甚至更久。
但也更痛苦。
不为别的，只因为它们姓名的根本，是执念。
像什么“想活下去”、“想快活一遭”这种不入流的执念，顶多撑个七天就散了——这也就是民间为什么一直说人死后会有“头七”。
而真正能存续数百年的执念，无一不是刻骨铭心。
许婷这一生过得颠沛流离，受尽折辱，唯有最后几年有着许傀，才有了几分生趣。她死前先是被李大少爷背叛，又被自己手下的傀儡杀死，怨气不可谓不重，但她的执念却是正正地系在了一只小傀儡的身上。
她在死前对许傀下的最后一道命令，是让小傀儡自己先逃，逃到安全的地方再说。
然后她把许宅封了起来，同那群叛主的家伙来了个同归于尽。
她成鬼之后一直在想，自己现在只是一个虚幻的影子，触不着活物，要是傀儿回来找不见她，该多伤心啊。
于是她割了一截灵识塞进自己的身体，又忍着焚身的痛苦，操纵着尸体亲手把自己炼成了傀。
她其实是怕寂寞的，便把宅子里剩下的或人或妖的灵识攒了起来凑成一堆，非常粗暴地炼出了一具傀。可惜或许因为灵识是东拼西凑的关系，那家伙长成了个天残地缺，外表还勉强能看，里边却是个缺灵魂少智慧的二愣子。
她叹口气，将傀毁去，以其灵识碎片为引，再次控制住了那一堆木头。
许婷时常会钻进制偶室打发时间，一钻就是几个月。她造了不少人偶，许多已经消散在了岁月的腐蚀之中。而无论是已经破败的还是尚且能用的，都长着同一双眼睛，滑稽地嵌在简笔画般的脸上。
她曾以为自己会抱着一个虚无的幻影，直到支离破碎。
顾翎不知道许婷这几百年过的是怎么样的日子，但她在梦境中断断续续地看过许傀的记忆。因此无论许婷如何辩解，她只会置之一笑。
许婷再怎么痛苦，也是在自己的大本营里边。她无论是把自己扒皮拆骨，还是水淹火烧，凭着傀儡身的强韧程度，都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
但许傀不一样，她自有意识起就生活在宅子里，离开许家老宅跟到了另一个世界没什么两样。刚离开的时候，她还会偶尔被外边的花花世界迷住，再后来她就跟出家了一样几乎是无欲无求，一心找着自己的来路，试图借此寻得归处。
找到后来她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只记得自己要找一个地方。对于宅子和宅子里的人的思念，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成了她的执念。
顾翎冷笑一声：“再到后来，她连自己的执念都忘了，还是固执地留在世间，并为了想不起来的东西而痛苦万分。”
“被许家夫妇捡回去的几年她过得很快乐，也可以一直快乐下去，却因为你而重新拾起了那些往事。”
许傀那会都把自己当成人了，可见她忘得有多干净。除了不时造访的午夜梦魇，她与旁人已经没有差别了。
一截木头在人间过了几百年，沾上了人气，便真心实意地把自己当成了人。
这些想法或许带着顾翎的个人倾向，但人不就是这样，总会更想要去偏袒自己熟悉的人。
说者或许无心，然而听者有意，许婷的脸色已经惨败到脂粉都盖不住了。
“顾翎！”许傀终于忍不住了，“你放我出去！”
顾翎回答得很平稳：“不行。”
她故意把许傀说成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可怜，玩儿的就是攻心之计。许婷对小傀儡最是愧疚和关心，如果发现自己也是令小傀儡流浪至今的罪魁祸首之一，想必会让她心神巨震。顾翎没那么多的同理心给这些萍水相逢且此后极有可能再不相见的人，她只想带着自己的家人或者逃出去。
许傀几回问下来，她的回答都是斩钉截铁的“不行。”
“那...你就别怪我了。”许傀的呼吸声有些失常。
顾翎警觉：“你想干什么？停下！”
可惜，她说得慢了一步，那疯木头已经动手了。
所以说许傀流浪人间几百年浪成了个山林野人，现代人那一嘴绝活儿她是一点没学到，倒是把野兽横冲直撞的本事学了个十成十。
就比如现在，她正在顾翎的脑子里四处搞破坏，搞得顾翎眼前一片黑底金花。
“喂...”顾翎按着太阳穴，“这可是你自个儿的脑子。”
“我知道。”许傀冷酷地回了一句，然后继续拆迁办。
顾翎也没法把她从脑子里揪出来，只能先无视她，一心一意对付许婷先。
她抽空往后看了一眼。
顾一珩已经找到机会溜出去了。
她来之前把其他人都留在了隔壁，希望他们能理解她的意思，趁她牵制boss的时候把门打开。
“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杀掉我们？”她问。
许婷现在看着极度虚弱，不过她得是脑瓜子缺血才会对这个心狠手辣的“病弱”美人嘴下留情。
“因为...”许婷伸出手，似乎是想拉住许傀，看着顾翎的眼睛，又把手缩了回去，“放你们走的话，这里...将不再安宁。”
顾翎懂了。
同时她也无语了。
眼前这人明显是被屡次背刺搞出了PTSD，再加上执念这玩意儿加持的放大效果，于是一心认为所有外人都可能带着道士过来，再次毁掉她好不容易重建的栖身之所。
不过某种程度上来说，她的想法倒也没错。假如今天来的不是任务者而是原来那一帮闲着没事四处作死的大学生，那么哪怕她没有因为许傀的到来而露面，单是唐慧整的一通事情，接下来报警喊救护车什么的已经足够让这里不得安宁了。
等等......
唐慧......对了，唐慧和朱妤呢？！
惊觉自己专心搞隐藏线把主线关键人物忘了的屑顾翎：“......”
“方才朱妤被唐慧拖出去了。”许傀手上动作不停，问题倒是回答得很仔细，甚至还给她加了科普，“唐慧也被炼成傀了，不过她有自己的记忆，可以离开傀身以幽魂状态活动。”
顾翎点头：“所以才能来咱们这儿闹鬼是吧...话说她这么整活怎么还没被许婷搞死呢？我靠你下手有点数行不行！”
“或许是因为...她好歹有点活气儿吧。”提及这个，许傀的声音又低沉了下去。她还是不太能接受许婷把自己炼成傀的事情，虽然知道对方是自愿的也没人能逼她，但就是心理上很不舒服，“另外，不行。”
“行行行，有活气儿...但是你心里不舒服能不能别拿我撒气儿啊！”顾翎脑中思绪又被扰乱，气得要疯。
许傀声音低沉归低沉，破坏的动作却是更狠了一些，搅得顾翎脑子里翻江倒海，有点想吐。
不过她还得保住面上的平静，因此只是凉凉地对着有些魂不守舍的许婷笑了一声。
行，你仗着我碰不到你来搞我，我搞你女人行了吧？
“所以，原来是我的错吗......”许婷喃喃道。
“难不成还是我的吗？”顾翎耸了耸肩，马力全开，“说是要守着宅子养伤，几百年什么伤养不好？说是要等她回来，你炼制的傀你自己心里没点逼数吗？连我跟她的谈话都能偷听，找到她的位置对你来说想必也不会很难。但很可惜，你就是选择了躲在这里，只想等着她找回来。”
“许婷，我怎么看你就这么可怜呢？”
听着顾翎的话，许傀有些怔愣地停下了。她透过这具躯壳的双眼看着远在天边却又近在咫尺的那人的脸，看着对方的嘴唇微微颤抖，只吐出一些不成句的音节。
的确，她期盼过许婷会来接她，也在几十年之后对此感到失望过。
但是今日故人重逢，她除了欣喜已经再无余力去想别的。她想抱住对方，让对方再也无法离开自己。
这才是她作为许傀持续了数百年的执念。
“还有你，”顾翎又道，“你个小饼干为了个女人硬生生拖着自己不入轮回，现在女人找到了又不出来说话非让我来当这个传信人，再撒狗粮行不行我直接棒打鸳鸯？”
骂完脑子里的傀，她转向眼前的傀，声音认真了些：“婷夫人，如果我说我有办法把许傀捞出来，你信不信？”
“你有办法...”
“是啊，我有，”顾翎勾起唇角，“你不是说我很有意思吗？更有意思的来了。”
能通晓宅子里所有人行动的不止许婷一个，早在许傀察觉有人窥探的时候，顾翎就让她反窥探回去了。顾一珩跟许婷从互相虚与委蛇到撕破面皮，一墙之隔的一人一傀当广播剧听了全程。
但若非先前许傀的科普，她也想不到这个法子。
唐慧能离开傀身上演午夜惊魂，许婷能割裂灵识操纵自己的尸体，可见有灵识的傀比没有灵识的要高出不知道多少阶，而且傀的能力强弱也受存世时间影响，就好像同样是傀，唐慧就只能被许婷操纵。
那么作为一只百年老傀，许傀的能力又有多强呢？
她是不是也可以离开这个被旁人命名为“许清”的躯壳，进入一具新的身体？
如果此法可行的话，顾翎和许傀一个要走一个要留的矛盾就不存在了。
这便是顾翎的方法，或许能给所有人一个较为完满的结局。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执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