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裂》树辞乌

23、炼傀

　　许婷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不要生气坏事，复又坐了回去，挥手让傀儡们退下，似笑非笑地看着顾一珩：“直说吧，你想要什么？”
　　顾一珩坐正了些：“终于肯谈条件了？”她抠着手上刚刚不小心钩在椅子上撕开的死皮，抬眼看着对面的鬼，“其实吧，我的要求很简单，就是把我们所有人——我指的是包括许清在内的——平平安安，全须全尾地放下山去。”
　　“不可能。”许婷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开什么玩笑，她等了傀儿这么多年，如今人好不容易送上门，还要让她眼睁睁地看着傀儿离开，这是想要谁的命？
　　顾一珩笑了：“看，你不同意吧。”
　　许婷盯着她：“说人话。”
　　鬼让人说人话，怎么感觉着有点不对劲呢。
　　顾一珩挑起先前许婷递给她的那根傀儡丝，在手上绕了几圈：“许傀是你的心上人，小翎是我的女朋友，你不想让许傀再离开你一回，我就想让小翎离开我了？这可有点不公平吧。”
　　“那我们就没什么好谈的了，在这件事上我不可能让步。”许婷有些倦怠地往后一靠，抬手就要喊傀儡进来。
　　顾一珩对此也并非全无准备。她双手缓缓攥紧，两条腿也从瘫坐着的状态收了回去，随时准备夺门而出。
　　就在这一刻——
　　“你们他妈的都给我住手！”
　　这个声音一出，顾一珩膝盖一软险些跪在地上，许婷右手一抖手上的傀儡丝直接软了下来。
　　两人齐齐看向门口，都是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顾翎一巴掌拍开了门，对她们怒目而视。旁边几只木偶委屈地缩成一团，脸上表情颇有些泫然欲泣的味道。
　　在顾翎和许傀的双重逼视下，两位大佬之前还战火一触即发，这会倒是反应一致——她们坐回了椅子上，然后默默地，默默地瘫了下去。
　　许婷清楚地知道，许傀这会正在这具壳子里，而且气得七窍生烟。
　　许婷忽然有点心虚。
　　她跟顾一珩唠嗑的时候敢说自己喜欢许傀，这会人到了自己跟前，她反而不敢说了。
　　许是近乡情怯，才会觉得自己拙嘴笨舌，一腔感情怎么都说不出口，只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地梗着，梗得她眼圈泛了红。
　　“傀儿......”
　　到最后，她也只是呢喃着唤了一声。
　　许傀情绪也有点没控制住，带着这具壳子都快泪流满面了。顾翎一边控制着想哭的冲动，一边无情地从她身边掠了过去，说了一句：“等会再收拾你！”
　　顾一珩一听，如临大敌。
　　这......不就是要拿自己开刀的意思吗？
　　顾一珩，危。
　　顾翎气势汹汹地走到她面前，一巴掌拍在桌上，直接拍得她整个人一抖。
　　顾翎几乎是吼出来的：“顾一珩！你能耐了是不是？！”
　　顾一珩：“......”她伸手拉起顾翎用力过度泛红的爪子，心疼地放在手心揉着，声音轻柔得能化出水来，“小心手疼，要打打我就行了，我皮糙肉厚得很。”
　　许婷遭遇这一暴击，五官瞬间扭曲，感觉自己之后可以好好考虑换一双眼睛了。
　　顾翎这一套吃多了，早腻了，毫不留情地遵循某人要求在她手上甩了一记。
　　顾一珩“嘶”了一声。
　　顾翎冷着脸：“少装。”
　　放下装虚弱的某人不管，顾翎走到许婷跟前，定定地注视着她。
　　许婷被她这么一盯莫名有些心虚，总觉得这张空洞的皮囊后边还藏着一个人。
　　她几乎是狼狈地断开了对顾翎脑子里的窥视，试图把自己和先前那个不要脸的听墙角人士区分开来。
　　脑内空间，许傀突然笑了一声。
　　顾翎问：“怎么了？”
　　“有人见势不妙，撤了。”许傀伸了个懒腰。
　　“你利用我给她灌了这么多人毒鸡汤，人家不想走也得给你逼走了，”顾翎玩儿了两分钟的你瞅我来我瞅你，看累了就想撂挑子，“这人我不熟，你来吧。”
　　许傀的力量强的离谱，虽然她有系统傍身，也无法完完全全地掌控局面。不过这问题现在倒是派上用场了，她能安心放许傀出去处理她干不了的事情，能节省好多脑细胞呢。
　　这是几天来许傀第一次以自己的眼睛直接地看这个世界。
　　她跟顾翎聊天的时候除了东瞒瞒西瞒瞒之外一点不闷，甚至能勉强搭上“开朗”的边，这会儿却又成了个锯嘴葫芦，和许婷一站一坐玩木头人似的，就看谁先忍不住。
　　毕竟几百年光阴无情，她们在各自的记忆中被无限美化，自己对此也是心知肚明。如今再见，就会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自己现在这副样子，和对方心里的样子一样吗？配得上对方的感情吗？
　　“别磨叽了。”终于还是顾一珩看不下去了，出言打断了这令人窒息的静寂。
　　一珩大爷二郎腿一翘，一只修长的手扒拉着桌上和空了的茶杯，瓷器碰撞声叮铃咣啷响成一片。
　　这动作帅是真帅，尬也是真的尬——顾翎蹲在许傀体内看戏看到一半看不下去，虚浮着脚步跑到一边洗眼睛去了。
　　许傀：“......”她默默看向自我感觉良好的顾一珩，发现自己眼睛也有点疼。
　　顾翎提醒她：“别盯着我女朋友看了，关心一下你自己的。”
　　“我得给她一点时间，”许傀说，“婷夫人最是要面子，不会想让我看到她失态的样子的。”
　　“傀儿，回来了？”
　　确如许傀所说，许婷在这短短的几分钟内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衣饰和表情，只差一块红盖头，就能扶上花轿直接送出阁了。
　　“婷夫人，”许傀脸上表情不算太丰富，眼里的欢喜却骗不了人，“好久不见。”
　　许婷的笑意难得到了眼底。
　　她起身，轻柔地抚过许傀的脸颊，手下是柔软的人皮触感，而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张皮囊下的东西曾经花了她多少心血。
　　傀者非人非鬼，因此炼制时需要承担极大的痛苦。
　　至于许傀身上这张人皮，是许婷收藏中最好的一张，因而被爱屋及乌，炼制时许婷想尽办法减少了她所承受的痛苦，并抹去了这张人皮上附着的残念。
　　许婷想要的是一个能陪着她的人——鬼也行。
　　于是，许傀诞生了。
　　顾一珩看着她俩深情对望，心底一片苍凉。
　　她好想回到现实，抱着小翎睡大觉啊。
　　她好困......
　　由于全身心都放在顾翎身上，她甚至没有发现几根闪烁的银丝不知何时已经悄悄地缠绕在她的脚上，正一点一点地向她身上蔓延。
　　不过她的脑子宕机了，顾翎的还没有。
　　许傀忽然听到脑内的人愤怒地骂了一句，自己的身体随即就不受控制了。
　　“怎么回事？”
　　顾翎一拿回身体控制权就奔到顾一珩身边，一边把那些偷袭的傀儡丝往下扯一边说：“问你家婷夫人去，别问我！”
　　许傀也看到了那些“丝线”，她下意识地转头，就看到许婷沉冷的眼神。
　　顾翎似乎也感觉到身后人的杀意，短暂地吩咐了一句：“帮个忙把一珩解下来。”然后她迅速地遁了。
　　“婷夫人。”许傀有点笑不出来了。
　　同样是被占据了身体，她能存留下来已是万幸，顾翎一没有与她不死不休，二没有阻拦她回到这里，甚至还配合着她达成她的目的。身为与她相同的受害者，顾翎可以说是仁至义尽了。
　　说得难听点，单凭顾翎刚刚展现出的对这具壳子的绝对控制权，她想灭了许傀简直易如反掌。
　　现在许婷面上和和气气，背地里放傀儡丝，在许傀看来，已经是很不道德了。
　　“怎么了，傀儿？”许婷笑容带着几分宠溺，说出来的却不像人话，“待我将这些无关人等清理干净了，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好么？”
　　许傀眉头一压，疾步上前捉住她的手腕。
　　这不抓不知道，一抓吓一跳。
　　许婷的手腕处，竟然没有丝毫脉搏！
　　“哎呀，动作慢了呢，”许婷轻飘飘地挥开她的手，把动作间不小心掀上去的袖子捋了下来。
　　许傀的手有些颤抖。
　　方才触手是冰凉的人皮，皮下却涌动着什么别的东西。
　　“你把自己...你把自己炼成了傀？！”
　　许婷认认真真地整理好了衣裳，对着她笑得有几分诡谲。
　　“不这么做的话...我怎么能留到现在呢？”
　　“所以，你就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是非不分，只凭自己的心意行事，对吗？”许傀的嗓音有些哽咽。
　　“也不必说得如此严重吧，”对面那没心没肝的玩意儿拉来一只木偶，“还不给客人们添茶？”
　　许傀怒道：“许婷——”
　　“让让。”顾翎突然说。
　　其实真的只是说说而已，因为她在开口的同时，已经动手取过了身体控制权。
　　“独角戏唱起来开心吗？”她刚刚站稳，已经开了口。
　　许婷手上的动作一僵：“你怎么可能...？”
　　“这些玩意儿，”顾翎在退出去的木偶头上敲了一记，又朝外边一指，木偶愣愣地向外走去，“没有灵识，就是一堆空壳子。它们的喜怒哀乐，行走坐卧都由你一手把控。”
　　“在宅子里躲了几百年，甚至不敢出来找她。”她眼角眉梢都是满满的嘲讽，“我真想不通，许傀怎么会喜欢上你。喜欢你的懦弱吗？”
　　许婷死死咬住下唇，牙齿在皮肤上撕开了一条不明显的口子。
　　一丝血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