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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让天下一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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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傅灭南唐、齐、楚,逐凉、越于西北,终问鼎中原。傅太祖立年号洪裕,封四王戍边御凉越,设丞相统三省六部辅政国事,有稷下学宫、佛陀寺、武当山领儒释道三教。
开国初,大局虽定但尘埃未定。亡国余孽仍妄图复辟,凉越无一日不曾想逐鹿中原,封疆领土满目疮痍,百姓民不聊生,时有天灾人祸发生。百废待兴之际,士子陈昭自江南道科举出,连中三元。于保和殿内直言进谏,面圣作《兴傅十三疏》,龙颜大悦。陈昭自此平步青云于庙堂,再加上其可谓冠绝天下之计策,不过十载便位极人臣,任丞相,封上柱国。大傅也自此蒸蒸日上,国力日益强盛,大有北上一统之势。
陈府中,一袭青衫双手笼袖,散步于观瀑园。信手拈来株桃花——正是三月春来时。身边人有样学样,也欲折束桃花别在发髻间,却被不解风情的青衣拍掉手。女子作佯怒,陈昭只挥挥手,停步鸟笼前,放飞那只饲养了多年的金丝雀,说道:“你该去江南了。”说着,双手不再笼袖,身形微挺拔几分,再折一柳,亲手别在女子耳廓。枝叶同青丝并垂,垂下片瀑。翌日,陈府便少一房。
陈昭坐回书房,亲自研墨焚香,写份奏折,摸索出地理志,指尖行走于江南。
江南的开春往往多愁善感。水汽蒸腾,雨幕旖旎,笼着临海县,却笼不住人间烟火气。
庙会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纵使是下雨,仍有许多行人撑着柄油纸伞逛荡庙会,陈皑晨自是其中一员。奔走于摊贩巷弄间,一手纸伞一手糖人。下雨天戏班子不演戏,陈皑晨见四下无人,便偷溜至后台,想着背柄偃月刀,穿青袍,画个大红脸,再自顾自摆手拂须,怒目圆睁,就是那关公再世,好不威风!
可不曾想双手刚触及那柄足有一人半高的冷艳锯,陈皑晨的衣领就被揪住,不由得打了个踉跄。陈皑晨两袖扑腾着。顾不着甚儒雅风流,一记驴子撅蹄使出,打算不轻饶了背后来人。那人身形微侧,单手将陈皑晨蹬出的后腿再一拨,叫他彻底失了重心,摔了个结实的狗吃屎,确实是狼狈。陈皑晨不愧是多年在乡野摸爬滚打的泥腿子,只顺势贴地往前一窜,探出手握住关刀,另一手撑地跳起,单手持刀作拂须状,喝道:“何处宵小安敢在此插标卖首!”再定睛一看,不免失了神。
身前女子生得极美,天下明艳似都给她占了去。两弯柳叶眉,一双含露目,腮凝新荔,鼻腻鹅脂,一袭红衣,发绾流云钗,颈带璎珞圈。分明是十四五六的年纪,却已出落几分亭亭玉立,恍若天仙。朱唇轻启,一句“你又是何人”落在陈皑晨耳中像是珠落玉盘,清脆悦耳。
良久,陈皑晨方回过神来,望向紧蹙的双眉,这才想起如今尴尬境地。略一思量:这女子这般容貌在这时分出现在这地行这事,莫不是戏班子里的角?心知不妙,也顾不得面前女子的花容月貌,连忙编出套说辞,谎称自己是戏班子前不久赶来打杂的,这会正在查验道具。说着瞥了眼眼前佳人,正欲脚底抹油开溜之际,红衣却掩嘴轻笑起来:“既然如此,我正好要去庙会,缺个撑伞的,你就与我同行吧。”
陈皑晨慌了,虽说随佳人同行是件令人喜上眉梢的好事,可若是穿了帮,就不像往常在家中挨老爹几戒尺那么简单了,一着不慎,是要被当作蟊贼押至官府的。这会的陈皑晨可谓诚惶诚恐,但为形势所迫,只能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京师安阳钦天监内,陈昭正与大祭酒赵钱对弈。陈昭不仅纵横庙堂,计谋甲天下,琴棋书画也是样样精通,在各领域内都可称为当之无愧的宗师。
传闻陈昭初任丞相时以棋会友,连败十数位国手。又南下靖安城,与那靖安王府内的棋圣李密手谈十局,五胜五负。竟半点不落下风。手谈中多有神仙手,局势犬牙交错,扑朔迷离。有高人扯来云彩作棋盘,刻画纵横十九道,昭示世人。棋坛名士慕名而来,甚至从那凉越两地不辞万里而来的棋坛大家也不在少数。一时间,万人空巷。靖安王亲自下诏。手谈期间内城中不设夜禁,不夜靖安的名号也自此而来。
手谈十局,一日一局。起先陈昭屡战屡败,第五局时已是一胜四负。陈昭随即连下四城。最后一局,陈昭一子憾负。手谈毕,李密在数万人前作揖称陈昭为棋圣。天下哗然,昭密十局也广为流传开来,成为一桩千古美谈。
可那大祭酒赵钱却是个名幅其实的臭棋篓子,号称未尝一败,可落子从不生根,想悔就悔,以至于无人愿与其下棋,赵钱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时常念叨着“天下棋道衰矣,竟无人与我匹敌”等诸如此类的话,实是令人汗颜。任谁也想不到这位人称“天算”的钦天监大祭酒的棋品竟能如此差。
不知为何,这两位在棋坛名声一个天一个地的两人竟要手谈一局。赵钱正襟危坐,捻出一支贮存已久的龙涎香,竟是搬运气机,将钦天监内作星象的日火引出燃香。两人隔天池而坐,竟意欲以寰宇作棋盘,星火作子。赵钱单手拂袖,朗声道:“请落座!”
都说伴君如伴虎,可就陈皑晨当下想来,女人才是那洪水猛兽。说是置办些日常用具,可现在被陈皑晨背在书箱内的,多是那胭脂水粉,金簪玉钗之类的小玩艺了。
雨仍淅沥下着。一柄油纸伞丁大点地方,大半被佳人与书箱占了去。陈皑晨被雨淋湿了半边身子,苦不堪言。正巧路边有间茶铺,陈皑晨就想着去歇脚避雨。嘴朝着茶铺方向努了努,女子心领神会,带着陈皑晨朝茶铺走去。
茶铺不大,由一名中年妇女独自打理。恰
巧天下雨,这会茶铺正是人影错落,老板娘忙得不可开交,但仍是亲自赶来招呼二人。手上还捧着茶碗,问道:“你们夫妻二人喝些什么?”陈皑晨如遭雷击,这才意识到自己找的蹩脚借口不妥。自己身穿素白长袍,脚踩木屐,一卷汉白玉腰带上佩了块瑜,再加上自己身材修长,面如冠玉,左看右看都不像个杂役,倒像个负笈游学的士族子弟。事实也正是如此,于是二人被错认成年轻夫妇也并不奇怪。
陈皑晨望向身旁玲珑俏佳人,没有想象之中的愠怒,只莞尔一笑,要了两份清茶。这份气定神闲使得陈皑晨如坐针毡,一时间竟无语凝噎,半晌放不出个屁来。
直到老板娘一句:“客官请慢用。”和茶盏撞击木桌的声响,这才把陈皑晨自九霄之外拽了回来。陈皑晨抿了口茶,是当地羊岩山上新摘的勾青,有安神的功效。一茶入口,沁人心脾,回味无穷。
陈皑晨长出口气,竭力稳住气息,显得自己镇定几分,开口道:“姑娘,我叫陈皑晨,颖阴州临海县当地人氏。当时在后台只是出于你们戏班里的角的仰慕之情,再加上胸中一点江湖气,这才拿起那柄刀,想细细端详一二,绝无行那鸡鸣狗盗勾当的心思。我陈皑晨在当地好歹也算有口皆碑的人物,乡里街坊都对我赞不绝口,真不是您误会的那般。”“我也没多想啊。”女子抬眸看了眼对桌的人,素手轻抚杯壁,“我又没说自己是戏班子里的人。之所以叫你同行,只是我懒得拿东西罢了。对了,我叫朱离枝。”
离枝,荔枝。女子一袭红衣,倒真有几分荔枝的意味在。陈皑晨顿时心中了然,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原来是逢场作戏,着了道还不自知,亏得自己一路提心吊胆,哪想到这朱离枝也不过是一丘之貉,当下起身就要离去。
见状,朱离枝眼神故作幽怨几分,说道:“还没结账呢,你跑什么?再者说外面下着雨,你走了我怎么办?”陈皑晨心中白眼连连,当了一路的免费劳动力不说,这会又要当那结账的冤大头,憋屈!不过那一对足以望穿秋水的眸子探来,陈皑晨心软了几分。罢了!能与如此水灵的姑娘同桌喝茶,便是付些钱又何妨。心想着,手伸向钱袋子就要结账,怎料其中竟是分文不剩。他这才想起自己先前庙会上花钱如流水,遇见叫花子也愿意施舍些碎银,可这会真是一穷二白了。
一滴冷汗自陈皑晨颊上滑落。但自己自诩风度翩翩,怎能在美人前落了下乘?正四处张望,寻求破局之法,恰好茶铺边有个赌棋的摊子。一目盲道人坐在竹椅上,身前摆副棋盘,一块撑在地上的牌子上写着三个大字“十文棋”。想必是赢了就能挣得十文钱。
陈皑晨出身书香门第,四艺之一的棋自然也没落下。自恃棋力甚高的陈皑晨径直走向摊子。学那大侠大马金刀地坐下,说道:“道长,且让陈某与你手谈一局。”道长打了个道门稽首,推过来盒白棋。
陈皑晨暗自腹诽道长不厚道,可想到身后女子正在观战,正等着自己赢了棋结账呢。无路可退,也就不再计较。转身与朱离枝笑言,定要杀的那老道丢盔卸甲。
天池前,陈昭洒然而坐。透过漫天繁星北望楚国旧地,任凭滔天气柱自地起冲斗牛。
江南道,有东风自东往东去。
一座天下,两副棋盘。
临海县天象蓦然放晴。陈皑晨信手拈子,东风呼啸,两袖飘摇。目盲道人落子,竟是引来晴空霹雳。
钦天监内浑天仪隆隆作响,陈昭单手遥指金角。赵钱枯坐蒲团,天池内缓缓凝出颗星辰于草肚。
两陈相隔千里,竟是异口同声。
“那便让天下一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