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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姑媱山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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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枣村的村民都知道,二十里外的那座姑媱山,是万万去不得的。
世人皆知,那姑媱山上有着一个叫瑶姬的漂亮女妖在睡觉,上山会把那女妖唤醒,那人若是妇女或者孩童,便会被一口吃掉,若是壮年男子,就会被抓走替女妖干一辈子苦力,永远不可再下山。
因此,即使十里地外看去,那山上郁郁葱葱,必定有许多名贵的草药和奇珍异兽,甘枣村的村民仍是抱着视金钱如粪土的英雄气概,隔着老远也不敢靠近,赶集绕着走,采药挖菜更是不惜足力,走上整整二百五十里,到姑媱旁边的钟鼓山掠夺去。
甘枣村的村民自然是很淳朴的,去一趟钟鼓山便吓得各种飞禽走兽不敢出窝也是情有可原——整整二百五十里地,干粮得带一箩筐,沿路更是容易受到趁乱世胡作非为的小土匪打劫,把揣在怀里两双备用的草鞋都抢了去。
去一趟这么不容易,当然要把带去的小推车填满了!
对于如此不便且危险的出行,甘枣村的村民们的确有着诸多的不满,但从没有人提出过迁村的想法:其一得益于从姑媱山上潺潺流下的甘枣泉,清冽可口,是方圆几百里不可多得的好水;其二便是背靠姑媱山,乱贼土匪都不敢在此肆意妄为,使得大家能在此地安居乐业,不受乱世的叨扰。
但其实姑媱山的周边也不是杳无人烟,三里外有着一个小茶棚,由一位眉心有一点朱砂痣的妙龄少女经营着,给过往的盐商供一碗茶水。
茶棚伴着甘枣泉而建,清甜的茶汤很能解去暑热,且少女明眸皓齿,虽粗布简衣,仍可以看出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因此白日间茶棚生意很好,来往旅商都愿一坐。
可是甘枣村的村民,是不愿意踏足那个小茶棚的。村里人都听最年长的阿刁他娘讲过,说那少女二十年前支起小茶棚,引得无数旅商驻足,直到今天,容颜无一丝变化,一直是十七八岁少女的模样,定是个小狐狸精变作人形,而且那少女竟敢住在姑媱山脚下,还是不要沾染为好。
这些各种各样的传闻,阿沅就这样听了十数年。
刚洗完一箩筐的茶碗,喂饱了墩墩,就又来了一批客人。
阿沅连忙将茶碗摆放整齐,挽起头发,招呼新来到的客人坐下,端上新沏的热茶,问他们要些点心不要。
阿沅的点心做得极好,做点心的蜜糖是阿沅冒着被蛰的风险自己在岩壁上采的,香甜可口。但点心生意一直不太景气,因为一块点心的价格是一碗茶的七倍,过路客人一般都不舍得要。但这几位客人却似乎盘缠充裕,一人要了一碟。
算着能有三十枚大钱的收入,阿沅乐得喜笑颜开,哼着小曲,一边继续洗碗,一边听着他们闲谈。
看他们的衣着,这群客人大约是从九黎国来的,身上的细麻布上印着淡淡的伏羲纹。他们一边饮茶解渴,一边句句谈论着如今九黎与轩辕国的战事。
其中一个皮肤黝黑、身材高大的最为激动,愤慨地大声嚷道:“如今的九黎国君真是懦弱,任用的将军也不够神武,兴兵布阵实在太循规蹈矩了些!要是神君蚩尤还在,这场仗也不至于打数十年了还没打出个结果!只可惜神君已经仙寂百年,当日骁勇的神采也不知何时可以再现于世了!”
他的话并未赢得所有人的赞同,坐在他对面的人第一个驳斥他说:“蚩尤固然骁勇,但却过于莽撞了,若不是他在涿鹿一战中惨败,伤了九黎根本,如今的仗也不会打得如此艰难!”
两人各执一词,争执不休,阿沅本来想上去劝劝,又怕打起来波及自己,只好躲在茶棚里悻悻地刷碗,默默祈祷争执不会进一步激化。可最后二人还是红了眼,掀了竹桌,茶碗咣咣铛铛落地,落得一片狼藉。
阿沅听到声音跑出来,看着满地的碎片,气得直跺脚,却也不好破口大骂。这队商旅见状也不好意思再久留,给阿沅多留下了几枚大钱,领着面红耳赤的二人匆匆离开了。
气急败坏地收拾完破碎的茶碗,阿沅抬头,发现姑媱山已落入夕阳的余晖,便直接撤了茶棚的招牌,准备带着墩墩归家。
墩墩是一只雪白的小狐狸,是阿沅在姑媱山脚下小屋里唯一的家人,也是阿沅的小心肝儿。
阿沅自诩没心没肺,却对墩墩有着十分的宠爱。每天卖剩下的点心,阿沅自己都舍不得吃,却会放任墩墩大吃一通。墩墩一开始其实不叫墩墩,叫飘飘,但它后来越吃越胖,肥嘟嘟的实在飘不起来,所以被阿沅改名叫墩墩了。
白日里茶棚的喧闹不会让阿沅孤独,但夜幕降临时,若无墩墩的陪伴,漫长的黑夜对阿沅来说实在难捱。
有时候,抱着热乎乎的墩墩在木屋顶上看漫天繁星时,阿沅便诧异于自己居然可以在那座漆黑的石棺中独自沉睡那么久。想着想着,阿沅便会黯然神伤起来,直到墩墩打呼噜的声音打破黑夜的宁静,把阿沅拉回现实。
这时阿沅就会抱着墩墩跳下屋顶去睡觉,但落地的一瞬间阿沅总是承受不住墩墩的重量,把墩墩重重地摔在地上,摔得墩墩一阵阵哀嚎,心疼得阿沅一串串地掉眼泪。每当这时,阿沅都会下定决心给墩墩减肥,但第二天一看到墩墩望着点心可怜巴巴的样子,阿沅便会心软,然后继续放任它胡吃海塞。
阿沅也不记得自己待在姑媱山脚下有多久了,但阿沅很满足现在的生活。白日茶棚十分忙碌,阿沅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故而没有精力去想其他的事。晚间收摊后,阿沅带墩墩回到小屋,简单吃一点就带着墩墩在竹床上酣眠。白天的劳累使阿沅几乎一沾枕头就进入梦乡,睡着的速度令旁边的小胖狐都吃惊不已。
偶尔,阿沅会被噩梦惊醒,那噩梦席卷着无数的往事似要将阿沅吞噬,将她拖入无尽的深渊。此时阿沅大声的喘气声和冰凉的躯体会惊醒一旁的墩墩,墩墩便会温柔地舔舐阿沅的脸颊。伴着墩墩温热的舌头,阿沅会逐渐放松下来,呼吸渐渐平稳,最后再次安稳地睡去。
但阿沅知道,终有一天,自己会离开这里。
阿沅不知道那会是何时,阿沅也不知道那时自己到底会是自愿离开,还是被迫离去。
她尽力不去想这件事。
有时洗碗时,这件事会偷偷钻进阿沅的脑袋,迫使她抬头思考一下未来。
反正我会带走墩墩的,墩墩是永远不会和我分开的,她想。
反正那些人和事都与我无关了,她想。
然后她就低下头,继续认真地洗她的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