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萌妃在读国子监》池若初

1、你长得真好看

　　三月的江南，春和景明。

　　一连多日落雨，直至今日晌午天才放晴。暖阳拢着芙蓉花湿润的蕊，和风拂过，一缕若即若离的香气夹着清淡的细甜，带着沁人心脾的芳香。

　　江南的春色，一派细腻柔和。

　　而县府大人家的宅子里，只见盆儿碗儿罐儿滚了一地，丫鬟小厮们目光一致地看向棠锦院里飞出来的白瓷小盏，还未来得及细瞧，就听邓婆子的又是一声惊呼。

　　众人抬头，只见惊飞了一树打着瞌睡的雀儿。

　　“我的小祖宗哎！”

　　邓婆子急得泪花都在眼睛里打转转儿：“你这是闹哪般嘛？”

　　顾筱潇从闺房里“噔噔噔”跑出来，她双手一展，将包袱铺在院里的青石桌上。

　　“干粮，盘缠，笔墨……”

　　顾筱潇垂着头，一样样数着包袱里的物件。

　　簪花步摇叮叮当当地乱晃，在阳光下映衬着星星点点的光晕。顾筱潇抬手拢过耳后的碎发，露出了半张精致秀气的小巧侧脸：“还差一个……”

　　她一转头，步摇耳珰清脆地一撞，发出铃铛般悦耳的响儿。

　　顾筱潇若有所思地朝邓婆子瞧去，与之对视了两个来回，她一歪头，从邓婆子身后抓来一只小壶，眼睛笑得像月牙：“再带个水囊！”

　　顾筱潇一样样清点着包袱里的物件，见都齐了，她双手一拢，给包袱打了个结，而后往肩上一抗，头也不回道：“爹说了，只要我能考进国子监，他就去找那恶霸退婚。”

　　“说归说，您总要等老爷回来嘛，”邓婆子眼泪巴巴地抱住最后一盒胭脂，企图以此挽留住顾筱潇，“小祖宗，你那时再走也不迟啊！”

　　“爹？我留过信啦。”顾筱潇顺手将头上的珠钗也一并塞进邓婆子的怀里，说，“就要趁他出门办差，否则我更出不去。”

　　“再说了，长安街的榜文写的清清楚楚，乡试举人，顾筱潇！爹不会反悔的。”顾筱潇拍拍小胸脯，一脸骄傲道。

　　邓婆子：“……”

　　看着自家小姐在院里折腾，邓婆子两条眉毛是越凝越紧，此刻都要皱成麻线团了。

　　真是有苦难言啊，邓婆子想。

　　顾家老爷是池州望县的府官。七年前，顾氏一家去落枫山避暑，小姐贪玩，在林中迷了路。正值暴雨，一家人在寻回顾筱潇的途中救下一位落了难的少年，也不知其中发生了什么，只听归家后老爷讲小姐与那少年定了亲。

　　那少年邓婆子曾经见过，是一个同小姐年龄相仿的半大孩童。大概是连日逃难，小孩子被发现时已经衣衫褴褛，正躲在雨夜的树林中瑟瑟发抖，小小的人看起来瘦弱又苍白。
　　虽是如此，邓婆子却清楚地记得那少年的长相，标致的三庭五眼，眉目间俊逸干静，尽管身处狼狈，但少年的眼神中却有股难以言说的坚毅明朗。
　　三岁看到老，邓婆子虽然不懂老爷为何要将小姐许配给他，但她活了大半辈子，一向看人准得很，她一眼便知这少年将来定不是位平庸之辈。

　　小姐是县府家的千金，可若那少年将来也是位卓卓风采的少年郎，倒也是一桩金玉良缘的喜事。

　　就是不知其中哪一环出了差错，待这事传到顾筱潇耳朵里，清秀俊逸的少年摇身一变，成了顾筱潇死也不肯嫁的恶霸。

　　顾筱潇每每和顾老爷提起退婚，顾老爷总是拿考上国子监搪塞她，这回倒好，还真让她考上了，邓婆子瞧着顾筱潇的一脸认真的模样，无声地叹了口气，看来这回小姐是打定主意要离家逃婚去了。

　　今日一早，邓婆子便叫了小厮们将府中上下各个能出去的门都堵上。
　　所谓能出去的，那就是大到垂花大门，小到蚁穴狗洞，邓婆子确信，如今府中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一府人严阵以待地守着顾筱潇的动作，正这时，只见顾筱潇背起包袱，小手一撑，踩着花坛边边轻巧地翻出去了。

　　众人咋舌：翻……翻墙？

　　两只绣着芙蓉的湘色绣花鞋倏地落地，顾筱潇拍拍裙角，朝院墙后喊：“告诉爹，我会努力念书的！”

　　三日后，京城。

　　穿梭在人群里的垂髫稚子拉着手中的空竹咿咿呀呀地跑，一身灰褂袍的货郎挑着扁担，他一转身，稚子的小小空竹被“嗖”地刮飞，恰好落在十步以外的画卷上，货郎一边挠头，一边寻着新玩意安抚着小娃娃。

　　这里是全京城最热闹的一条街，人潮往来，甚是热闹。

　　此时，只见飞檐朱墙下撑起一张小摊子，小姑娘吆喝的声音十分稚气生疏：“卖画卖画，十文一幅，山水风景花卉都能画。”

　　顾筱潇伸着胳膊倒腾卷轴，完全没发现自己小脸蹭上的些许墨汁。

　　顾筱潇昨日便到了京城，可当她拿着榜文去国子监报道时才知道，她居然不能进。
　　依那师兄的话说，新生都要在下月初一才能入住国子监。

　　自然是不能回家的，顾筱潇掂量着包袱里的盘缠，她坐在路边的青石板上，头一回为生计发愁。

　　从前不知道，昨日顾筱潇一打听，可把她吓坏了，不愧是寸土寸金的京城，她只住了一晚，包袱里的盘缠就花光了。

　　今日一早，客栈老板连铺盖都没让她卷，直接把顾筱潇连人带包给轰出去了。

　　没了盘缠，顾筱潇看着还有半个月的日子，只得开始了老本行——画画。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顾筱潇虽说不是什么名门闺秀，但在他爹的教导下，琴棋书画也是样样沾点的。

　　只是这画并不好卖，她今日第一天开张，一上午就只卖出去两幅。

　　一幅卖给的是扯着孙孙来亲戚家投奔的老爷爷，他要了张花开富贵；另一幅卖给的是一位年过半百的老婆婆，婆婆说她这姑娘长得水灵，又能书会画的，可以去她家给自己的儿子做个小妾。

　　顾筱潇连声拒绝，心说自己就是逃嫁才跑到京城的，怎能才出了龙潭又入虎穴呢。

　　老婆婆听后也不恼，还在她这儿买了幅山水图。

　　一上午赚了二十文，顾筱潇看着空瘪的钱袋，只愁自己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过，难不成真要露宿街头或者回家了吗？

　　顾筱潇揉了揉被阳光晒得发粉的小脸，她托着下巴，已经开始想象自己嫁给恶霸后的悲惨生活了。

　　顾筱潇正愁着，也不知何时，她的小画摊前停了辆马车。

　　是一辆香檀乌木的马车，车顶遮着回云金暗纹的篷子，尤其车前那匹通体乌黑的高头大马，十分矫健漂亮。

　　不消说，这一定是位京城的贵人。

　　顾筱潇眼睛亮了亮，她拿起小卷轴，朝着车帘里问：“请问您是买画吗？我可以画山水风景动物……”

　　顾筱潇还未说完，就见天水碧色的车帘被人掀开，里面传出一道声：“上车。”

　　声音十分温润，带着雨后初晴的清冽，可不知为何，这声音在阳春三月里听着让人莫名有些发冷。

　　顾筱潇懵了，她打量着马车，心想这京城的贵人还真是奇怪，不先看画倒要先看人，顾筱潇于是又问：“公子是要买画像吗？其实我不太擅长画人像，您不如看看我的山水——”

　　“不买画像，先上车。”

　　她的话再次被打断，顾筱潇皱眉，这人怎么总打断人讲话，好生不礼貌。

　　正想着，顾筱潇就见车内下来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

　　少年一身青灰色小袍子，外面罩着件烟紫色的夹袄，人长得白白净净，不过看起来好像府中小厮。

　　那少年下了车，同样没看她的画，只说：“姑娘，我家公子说想请您到府上去画。”

　　“去府上……”顾筱潇心里犯起了嘀咕。

　　顾筱潇退后两步，警惕问道：“可是你家公子都没看过我的画，怎么知道我画的好不好？”
　　“又没看过我的画，又不说画什么，就直接将人叫到府上，好奇怪。”
　　“哦还有，即便去了我也不能在你们府上待太久的，我下个月就得走了。”

　　这小少年叫景乐，是启国左丞相谢闻照家的小厮，他负责伺候的是人称谢二公子的谢承翊。

　　早在两天前，景乐就被谢承翊叫去寻一位姓顾的姑娘，直到今日他才在街市卖画的书生里找到她。

　　景乐被顾筱潇一连串的问题给逗笑了，他笑道：“姑娘多虑了，公子不过是想请姑娘去府上画几幅画，不会耽误姑娘的时间，下个月也一样，姑娘自然想去哪里随时都可以去。”

　　顾筱潇听后，这才勉强点头，表示可以去府上看看。

　　景乐替她拉开车帘，顾筱潇脆生生地道了谢，然后钻上了马车。

　　待顾筱潇坐稳后，景乐叫赶车的车夫驾车。

　　车轮咕噜噜地响起，隔绝了街市上的吵闹，一方车厢内，顾筱潇和谢承翊安静地对坐着。

　　车厢内铺着曙色的羊毛地毯，质地十分柔软，顾筱潇的两只小脚放上去，只觉自己好像陷进了棉花里，温暖又舒服。地毯中央放着一只小案，上面熏着的檀木香，味道也是幽幽淡淡的，很是好闻。

　　顾筱潇垂眼看着那香炉，她抿着唇，仔细嗅了嗅。

　　其实她更想和对面坐着的人说几句话，只是刚上车前景乐特意嘱咐过她，说谢二公子喜静，叫她上车后不要乱讲话。

　　所以顾筱潇一直安安静静地坐着，谢承翊不问她话，她也不主动开口，就怕自己的鲁莽冲撞了贵人。

　　顾筱潇有意压着动作，连呼吸都是轻轻的。只是眼神还是有意无意地打量一下。

　　谢承翊身着一件天青色的锦袍，腰间坠着一枚白玉环，在两种颜色相衬下，有种说不出的温和清雅。

　　顾筱潇眨眨眼，忍不住又往上去看。

　　谢承翊的鼻梁十分高挺，眉眼间俊逸干静，而眼神中淡淡的疏离感又给这温柔的长相镀上一层冷冷的霜。

　　大概是一天都在卖画，顾筱潇觉得，谢二公子长得可真像一幅画啊，让人瞧了都挪不开眼。

　　谢承翊端坐在对面的锦垫上，他拾起茶盏轻抿了口茶，而后问她道：“怎么了？”

　　顾筱潇视线还落在他骨节分明的手上，被这样一问，有点懵，她红着脸，诚实地答道：“你长的真好看。”

　　顾筱潇垂着眼不敢看他，她是真的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人，长得像话本里的谪仙一样，又清冷又矜贵。

　　默了会儿，顾筱潇也实实在在地说出了自己的顾虑：“你长得太好看了，我都有点不会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