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与明珠》玻璃鱼D

4、相思不了园

　　有些事尽管大家都知道，却不能说出来，一旦说出来，就如马触流沙，再也收拾不住局面。“尹剑平”三个字就是这样一件事。
　　尹剑平这个名字已随着沙尘飘远了，飘过了群山，飘过江湖，成了武林人心目中赞赏的那个为正义牺牲了的英雄。这个英雄是不能再复活的，而且也没有人知道他还活着。但现在，却有人叫出了他的名字。

　　相思婉转不了园。
　　传说中从不轻易出世的神秘之地“不了园”就在这里，里面住着一位相思夫人。
　　传说她美丽、动人、武艺高强，琴棋书画五行易理无所不精，传说她身世离奇、武功奇异就如她的面纱一般神秘莫测，传说她为了爱人独居于此，情比金坚……传说各种各样，很多很多，但无一不是赞美，无一不是向往。
　　“我家夫人唤作‘相思’，你可不要失礼了！”想起小丫头紫鱼说起这话时的得意模样，尹百川不由得笑了起来。
　　他此刻正站在这里，这个无数人向往的地方，并且马上就要见到这个令无数人魂牵梦萦的人，但他却并不见得有多高兴。当然，不管任何人，如果被人知道了不想让他人知道的底细，而你对对方却一无所知的时候，都不会太高兴，尹百川自然也不例外。
　　不了园七十二步迷花弄影阵是阵法中的奇葩，唯美绝伦却步步杀机。虽然按照八卦八位定阵的八颗樱花树仿佛就在眼前，但如果你以为轻易就可以破坏它们那你便死定了。
　　七十二步，一步不多一步不少，错一步全盘皆输，纵武功再高的人也不能免俗。迷花弄影，以花为支，以影为脉，不同时间不同方向阵门千变万化亦不相同，设阵时天马行空，破阵时亦无据可循。只有最熟悉易理、最通晓武艺、最具备反应速度的人才能破阵前行。就连设阵者自己，除非解除阵势，否则也无捷径可走。就像江湖上有名的七虫七花之毒，简单七位，变化万千。尹百川想，若非是紫鱼的亲自带领，纵然自己对阵法颇有了解，大概也难以前行。
　　尹百川紧紧跟着紫鱼，一步不敢轻慢。他知道，这阵法记下来也没用，所以只能老老实实跟着紫鱼。阵内落花粉影，仿若仙境，但他知道，一步不慎便是步步杀机。景色虽美，却皆是杀人的毒药，眼观鼻鼻观心方能解脱。
　　终于待得四周飞花散去，粉香消弭，眼前豁然开朗，他知道，他已经出阵了。
　　眼前一座两层竹楼，不大却精致优雅，竹的清香从缝隙间随风散开，清雅绝伦。竹楼四角玲珑，各悬风铃串串，叮叮咚咚的清脆声煞是悦耳。没想到出了那缠绵旖糜的迷花弄影阵竟是这样一番景致，让尹百川顿觉宁静下来。想必主人家果真如江湖传言那般不俗吧。
　　楼前牌匾上题着清秀的一行字：相思楼。此处便是相思夫人的住处了。

　　进入楼内，又是一番景致。罗纱、长塌、古琴，没有熏香，而最显眼的莫过于那一整面墙的书籍卷轴。好一个书香女子，尹百川忽然觉得自己有那么一点点想见她了。
　　泠泠的脆铃声在夜风中轻轻飘飘地响，像是一种倾诉又像是一种召唤，仿佛整个夜静的只剩下了心跳的声音。尹百川闻到了一丝淡淡的香气。
　　这是一种不知名的香，极淡极飘渺，仿佛糅合了梅兰竹菊的清傲，糅合了天山上最冰冷的雪，偏又糅合了洛阳古都最馥郁的牡丹……香，却冷，媚，却寒。
　　尹百川被这香气吸引了，他努力地用鼻尖捕捉着香气的来源，直到一阵罗纱拖曳的沙沙轻响停在了他身后。
　　“尹先生在找什么？”柔柔的女子声音响起，语气中却带着笑意。
　　尹百川却并不尴尬，他回过头笑着行礼：“在下自然是在闻香识美人。”
　　在他眼前站着一个女子，云鬓鸦羽，烟眉情目，她的脸上蒙着面纱，却让人更加想一睹她的容颜。她的气质是如此的高雅，比梅更清，比兰更幽。她明明就站在你眼前，你却觉得她仿佛站在云端里，站在雪莲上。尹百川知道，这一定就是相思夫人。
　　相思夫人轻轻地笑了，即使隔着面纱尹百川也看的出来，她一定是笑了，因为他在那一瞬间忽然知道了什么叫做“雾花轻颤”，什么叫做“英雄折腰”。相思夫人果不虚名，也许她是在相思着某人，却让全世上的男人都为她而相思。
　　“让尹先生久等了。小女子冒昧请先生前来，失礼了。”相思夫人说罢轻轻一盈，若轻柳微折。
　　尹百川笑道：“是别人或许失礼，可若是夫人，那便是莫大的荣幸，尹某自然是心甘情愿的。”
　　相思夫人道：“尹先生这是在责怪小女子了。实是久未相见，今日得知尹先生到了倾城，按耐不住想念，这才让紫鱼去请先生来一叙。还望先生见谅。”
　　这一番话着实是说的滴水不漏，虽然“请”确是冒然强请，但主人家的礼数却是周全的，连贴身侍婢都差遣出来，又还有什么话好抱怨。尹百川突然想起一句老话来“最难消受美人恩”啊！
　　“夫人方才说与尹某久不相见这才邀在下一叙，难道夫人曾经认识在下？”甚至还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尹先生的伤好全了吗？”相思夫人没有回答，她为尹百川斟了一杯清茶，却幽幽问了这么一句。
　　尹百川暗暗心惊，那时的事仿佛一场梦，连对于自己也逐渐模糊远去了，而如今却有人知道了，甚至知道的似乎比自己本人还更清楚。
　　看着尹百川警惕的神色，相思夫人的语气仿佛带了点无奈幽怨：“想来，先生大概是不记得了。”她就坐在尹百川对面，那双眼睛里却有一种别致的神色，只是尹百川也说不上来，那种幽幽的仿佛不忍的哀愁源自于何处，又为何会向自己展露。
　　“也怪不得先生，那时先生本就昏迷了。”
　　尹百川似乎明白了点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明白。他望着夫人柔声探问道：“是夫人救了在下？”
　　在记忆中，似乎是这样的。他重伤后苏醒，离开岳阳门的山崖下，最终却还是不敌伤重在一个山洞里昏倒过去。朦胧中，一直有个人在照顾自己、呼唤自己，温柔的像一场梦境，而他本也以为这只不过是个临死前的梦境。然而醒来后，他发现自己的伤被一种奇妙的手法医治了，疼痛却有效。他在山洞里度过了艰难而寒冷的三个月，终于扛过了死亡。
　　难道那个梦中温柔的人，竟然就是眼前的女子吗？尹百川迷惑了。
　　“不瞒先生，那时适逢我途经岳阳门，却过了宿头只得露宿野外，不巧碰上了先生。”相思夫人把茶送进尹百川手中，静静叹道，“那时先生伤的实是太重了，就连我也没有把握能救得了先生，而是时不了园中又有急事需我赶回实在是顾不了先生，于是只好医了先生的伤就离开了，却把先生一个人丢在那荒山野岭之中。待我回到不了园这许多时，每每想起总是不由后悔担心，不知先生是否伤愈，也不知自己是否做错了事，故一得知先生来了倾城便冒然相邀。也是我行事唐突，冒犯先生了。”
　　相思夫人的话就像手中杯里的点点暖茶，相思夫人的神色像是悲悯又像哀悔。这样一个美丽的女人，这样一个善良的女子，任何人都不会去责怪她，任何人也不忍去指责她。尹百川一口饮下杯中清茶，心中仿佛有一股暖暖的热流在涌动，他说不上来这算什么，但是他知道自己喜欢这种感觉，也缺少这种感觉。这个女人，在他最悲苦的时候，在他被死亡拖行的时候挽救了他。

　　出得相思楼，又是迷花弄影阵。小丫头紫鱼不知从哪里跳出来，一抬胳膊拦住了尹百川。
　　“你想去死？”
　　“你干嘛这么说？”
　　“没有人带领你就想进迷花弄影阵，不是想送死是想干什么？”
　　“你不是在这吗？”尹百川的心情很乱，他现在没心思和这小姑娘斗嘴皮子。
　　紫鱼似乎对尹百川的这句话很满意，得意地搔了搔辫子道：“可惜啊，有我也不行，你现在不能走！”
　　“为什么？！”尹百川有点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