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人传》何日见晴

2、月染江，水花香

　　“白猫啊，求您晚些再离开吧！”
　　柳韵如烟，徐徐拨弦，琴瑟为友，社鼓为伴，祭典庙堂一片风火，点了三串炮仗，驱妖魔，祈福康，男女老幼多多少少，步过柳冈，乘兴而游，只为盼得早春一个好兆头。人声嘈杂喧嚷扰扰，惊得地里嫩芽折了腰，惹得鸡狗遍地跑。可那满街的鸡狗捉不得，不然官大人口中苛令责。
　　春祭往来谁最忙，除了白猫就是小商。满街吆喝满街唱，条条大路通四方。街里巷外几多事，只有那小贩都清楚，春祭花开喜盈盈，挨家挨户笑开颜，奈何没有米也没有油，怎么讨个好彩头？
　　清早去买油酱茶，比不上玉楼春的花果茶；夜晚去买白玉酒，比不上西江月的月华酒。所幸今日这两家人满为患，无去处的食客才能施舍了些许银子进了皮囊，这春祭还算有点益处，不算白来，小小商贩挑着担，数着钱，进了谁家客栈，买了几两肉几个馒头，就着白天剩的哪点酥酱，倚舟江上游。
　　月残缺，盈多半，月光微，怕不是西江月借来酿了酒，难怪月色那么淡，酒香那么浓。街边江畔铜锣银鼓敲得响亮又长久，借兴舞着两条半只龙，剩半条尾巴迷了路，满街追，小孩儿跟着龙尾跑，半路又盯上了那盏盏红灯笼，愁得那大人笑的像哭。这景色多让人陶醉，只可惜那舟中的人借着灯火酒香入了睡。
　　万家灯，千户烛，苦苦守夜难灭，谁盼，那白猫走入哪条街巷，偷吃了谁家的鱼肉，成全一个早春的美梦，圆了天上的月。不知那白猫有没有走进他的梦乡，跟着一个貌美如花的姑娘，共度春宵。
　　折枝杨柳，摘下星辰，独占半盏春。美得入魂，美得出神。
　　这水流终究是把他吵醒了，要不然他怎会扬起桨拍向大江，若是气力够大，定打他个江水断流，以解心愁。
　　他是个孤儿，江子是别人随口叫的名字，这城叫江城，江城的孩子就叫江子吧！那些早辍的孩子都是江子，但只有他觉得这是他与生俱来的名字，不论谁喊，只要他听见了，总会先应一声，不应就觉得少了些啥，尽是不自在。
　　半山腰庙里那老和尚收留了他，老和尚还收留了别的孩子，但他都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山寺庙里的桃花开得很晚，斋饭里的油总是很少，当他第一次偶然尝到肉之后，就再也忘不了那肉的肥美，也就此离了庙宇，入了世俗。
　　只为了一口肉。
　　这也成为了他人生第二个目标。
　　江子下山后的日子并不好过，称得上是苟且偷生，最近一段时间还行，街里巷外都认识了这么个江子，至少在人情世故上，城里的花比寺庙的花要艳得多，但到了春祭却又揭不开锅了。原因是那艘船，那日江子沿着江畔走，夜色暗，还没灯，脚一滑，摔了个天旋地转，摔了个兵荒马乱。人倒是没什么事，却不知怎的给江上停靠的一艘船凿了个洞，只能花钱消灾，他怎么也没想通那洞到底是不是自己凿出来的，那是人昏脑胀，船主还嚷嚷着什么“府上”“官司”“知县”的生词，着实惊到了自己，连忙赔了不是，破了财。
　　现在一想，这花未必比寺庙的香。
　　“吃了今日这顿肉，下顿就见不到头咯……”
　　若是今生能傍个富贵人家，也算是知足咯。江子这般想着，划着木舟，到了江心，江风正凉，春月泛着微红，宛若少女初逢意中人，白皙透红。绿林薄纱，鱼蛇游水，但还差那么点意思。
　　这景虽美，是因为江城美。但江城年年都有美景，四季都有美景，天天都有美景，还有什么好稀奇的？只可惜自己没能耐，出不去山，更走不出江城，那些个长翅膀的举人官人商人，早早飞出山外，飞到九重天上去了，也没见几个状元举人回乡。想必那云外的景，定比这城里的景要更美更稀奇，但江子自己估摸着也没什么指望能飞出去了，干脆就是一条平凡的小鱼小虾，烂在江里好了。
　　这明月还会是明日的明月，这春天明年也还会再来。这些亘古不变的事物，哪用得着声势浩大的祭礼侍奉呢？终究是人心移景不动。这美景可钻不进天边的云，人却可以，而且再也回不来了。这么说来，人比景更需要纪念。
　　风吹江水浪推船，船动景移岭连峦，山峰外，夕阳入云烟，火竹笼中映月白，白沙飞雁落南边，边城江子难出关。
　　只得一声叹怨，少看一眼人间。
　　对了！江子惊坐起。
　　自己徒有美景，没有美人啊！谁能想到他一小童竟也有帝王之忧，但很遗憾，江心夜中等待他的只有浪水没有美人。但这似梦似幻的遐想在他那脑袋里有了个雏形。
　　“若是我有了天下，定要……”江子心里发颤，没敢接着往下说，又灰溜溜地蜷缩回那个暗暗的角落，但也偷偷摸摸地嚣张地嘀咕着自己人生的第一个目标，那声音连一旁的水流都听不清。
　　虽然喝的是茶，但江子觉得自己醉了，不知怎的，眼泪不自主地往下流。
　　这几天忙前忙后，也没挣到几个钱，现在自己无处可去，只能在江中漂泊，如浮萍般任风浪宰割，真是挣不到钱！也挣不到一口气！现在又在这里空空地做什么美梦……真是窝囊！窝囊啊！
　　但又不能溜回庙里去，会遭人笑话的。
　　江子卧在船中，抚摸着这船的骨肉，即使这船不是自己的，也颇有一副故友重逢之意，想必也是它太寂寞，连个友人都难有，同龄那些“江子”不是在家念书就是务工务农，哪有几个如他这般游手好闲，没钱时想法子挣，有钱就花，这毛病想改，就是难！
　　花钱可是天经地义，人间趣事那么多，不看几眼多可惜！就是这下顿饭恐没了着落，果然还是傍个富贵人家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