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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043说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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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言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陆昭被包扎起来的伤口,她的脸色倏然间变得惨白,眼圈泛红,嘴唇抿得紧紧的。
“这会儿知道错了?去之前怎么嘱咐你的?有我在轮不到你动手,徐言,你的记性哪儿去了!”陆昭的声音压下去,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动了真怒。
徐言的嘴唇被咬得泛了白,目光忽然从他的手上移开到别处,侧过脸不肯看陆昭。
陆昭气笑了,“倔?你还在这范倔?徐言你知不知道杀了韩芸是什么后果?如果你今天真的把韩芸杀了,就算是我也救不了你。是,你不懂,可不懂不是你胡来的理由,我可以护你一次两次三次……”
他忽然走近,用完好无损的手紧紧掐住徐言的肩膀,掌下的肩膀瘦弱,入手全是骨头,陆昭心头被什么刺了一下,他沉声说道:“听着,我不是神,徐言,我做不到在每一次出事的时候为你收拾烂摊子。要么你不再闯祸,要么你有能收拾残局的能力,做不到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待着!再敢有下次,我关你一辈子!”
他的手指那么用力,力道之大让徐言觉得自己的肩骨会被捏碎掉。他从来没对她说过这么重的话,一句句,一字字,她听懂了,他怪她不懂事,怪她闯祸惹麻烦,可是——
徐言猛地抬头看向陆昭,抬手用尽力气把陆昭推开,一双清澈见底的眸子清晰地映出陆昭的影子。陆昭一时不防,倒退几步站定看向她,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怒意和不服。
“不服气?嗯?”陆昭语带笑意,可那笑是寒凉彻骨的笑,“你聪明伶俐,来到侯府这么久,该看的该学的你一清二楚,你不是做不到。我纵容你太久了,是在害你,从今天起,你如果不肯改我不介意亲自动手替你改,徐言,我说到做到。”
话落,一室寂然无声,早在他们争执之初,下人就退了出去。徐言直直看向陆昭,眼中有委屈一闪而过,忽而她嘴唇开合,室内想起一道喑哑而又陌生的声音——
“她——缩——防——”
一个字一个字,甚至气音多过声响,可在那一刹那,陆昭竟然像是忽然陷入了怔忡。紧接着,那道并不动听的声音又响起——
“里、柴、噗、费……”
陆昭猛地回过神来,大步走到床边,双手握住徐言的肩膀,掌心的刺痛传来,才想起右手有伤又松开,语气中的激动溢于言表,“徐言,你能说话了!你再说一句……先等等……”说罢看向外面,扬声吩咐,“去把大夫请回来!”
守在外面的秋容、秋月和至恭等人起先见四公子大发雷霆,吓得跟鹌鹑似的,守在房外动也不敢动,又不敢劝,更不敢偷听,可这怎么请起大夫来了?
至恭应声去请大夫,秋容和秋月对视一眼,生怕四公子一时情急伤了小姐,大着胆子往屋里走,试探地问道:“公子,可要茶水?”
结果走进去就看到四公子坐在床边,一手扶着小姐的肩膀,看神情竟像是有点激动,不像生气的样子。小姐倒是鼓着腮帮子,看起来像是生气的样子。
徐言很生气,非常生气,她明明在说正事,在表达自己的想法,可□□完全没听进去!
“她、说、防!”韩芸在说谎,她是为了揭穿她,她是为了还他清白!
同样的三个字,这次说出来明显声音更实了些,陆昭心中放着的一块石头落地,这才有心去琢磨她话中的意思。明白过来之后,心中一软,点了点她的眉心,轻声骂了句“小狼崽子”,虽然不是什么好话,可语气却温和了许多。
徐言双手抱胸,气鼓鼓地看着他。
经历了刚刚那一遭,再板着脸教训是不可能了,陆昭身手捏捏她气鼓鼓地腮帮子,直把个河豚捏漏了气。
“那也不能动手杀人,不管什么人都不能随便杀。杀人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反而可能让问题变得更复杂。”见她撇过脸去还不服气,陆昭只好一点一点掰碎了给她解释,“就拿今天来说,凭你那点本事就算我不出手你也杀不了韩芸。韩曙是将门出身,武功不弱,侯爷也不会坐视不理,有两种结果,要么运气好你被晋侯制服,不伤性命,但是为了弥补韩芸安抚韩家,恐怕我就得答应条件娶了韩芸……”
徐言瞪圆了眼睛看他,这能叫运气好?
陆昭不管她,继续往下说,“要么你运气不好,命丧于韩曙之手。韩家乃是晋州府世家大族,势力盘根错节,又与侯府有亲,轻易动不得。而你只是个乡野来的丫头,别瞪了,这难道不是事实?”
徐言气呼呼地甩开他的手,侧过身去不肯看他,手一下一下用力揪身上的被子。
“就算死了,无亲无故,没人为你出头。侯府断不可能为了你与韩家交恶。况且,你意图杀害韩芸,本就有错在先。死了也就白死了。”
陆昭说着,就见她揪被子的动作慢了下来,知道她是听进去了。
“又或者,你运气再好点,我、晋侯、韩曙都没来得及阻拦,有两种结果,一种你杀了韩芸,韩曙唯一的女儿死在侯府,韩家势必不会善罢甘休,为了安抚韩家,侯府只能将你交出平息韩曙的怒火,维持两家的关系。”
揪被子的动作停下,陆昭把徐言摆正过来,正色看她,“你见过生死,汴西河顺流而下的不只有牲畜,还有人的尸体,你见过的,这世间最卑微的就是人的性命,你对他们来说无足轻重,死一个你留下一个忠心的臂膀这笔账划算得很。”
徐言忽然就觉得身上发冷,连身上的锦被都无法让她觉得温暖,她忍不住往陆昭怀里钻去。陆昭没有拒绝,半揽着她颤抖的身子,轻轻抚了抚她的背脊,却没有停下而是继续说了下去,“另一种,你伤了韩芸却没能杀死她。侯府依然要给韩家一个交代,直接把你交给韩家处置是最简单直接的办法,嘶——”
怀中人忽然狠狠掐了他一下,手下丝毫没留情,陆昭倒抽一口冷气,拍了徐言一下,“乖乖听着。”
徐言气哼哼地等他说。
“当然,我不会坐视不理。我会尽一切努力保住你。”
徐言听这话顿时觉得顺耳了,□□这人还是有点良心的。
陆昭拍拍她的背,笑着问:“你知道我要怎么做才能保住你吗?”
徐言从他怀里抬头看他,不明其意,眼睛眨巴眨巴催促他快说。
“以韩芸的个性必然会要我娶她,韩曙本意或许不想同意,但迫于形势,他会答应下来,但他一定会要求侯府不能再收留你,让你自生自灭,至于你离开侯府之后会遇到什么,山贼?刺客?甚至随便安个罪名给你就可以让你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知道怕了?”察觉到怀里的人使劲往怀里钻,陆昭笑了起来,只是他的眼底却没多少笑意。
他没说的是,如果他真的要保下徐言,答应娶韩芸,那韩曙必定会附加一个条件——要他放弃世子之位。陆昭的眼神变得冷漠无情,他对世子之位无意是一回事,被人逼着放弃世子之位又是另一回事。
“你看,你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其实你什么都不能做。徐言,这人世有你必须遵守的规则,你要先把这些规则学会,刻在心里,才有可能把它们踩在脚下,用它们去掌控别人,而不是被当成蝼蚁般任人宰割。武力、杀人从来都不是万能的,你得动脑子。”陆昭把怀中人挖出来,拎到视线与他齐平的位置,清清楚楚地说道。
他的眼神深沉似海,对着这样的陆昭,徐言莫名觉得自己有点心慌,好像眼前这个人忽然变得陌生了,她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恰在此时,至恭匆匆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气喘吁吁的老大夫。
“见、见过公子。”张大夫进来行礼,他刚走出侯府没多久就被人追上,说什么也要他再回来看诊,又不说清是为什么,可怜他一大把年纪,还要这么折腾来折腾去,老骨头都快被颠散了。
被他们一打岔,方才那种奇怪的感觉消失得无影无踪,陆昭又好像变回了她熟悉的那个□□,可先前那些话到底是留下了痕迹。
陆昭将前后说了,张大夫这才明白为什么又把他叫回来,捋着胡须给徐言诊了脉,让她张开口观察舌和喉咙。又让她试着发出几个音。
徐言回想着陆昭方才说的一切,脑子里一片纷乱,整个人神游天外,让做什么做什么。
她出声时仍旧是气音多,声响很轻很小,这种声音委实不好听,但老大夫却满意地点头。
“眼下看来小姐的发声之处确实并无妨碍,只是长久不说话才难以发声。如今情急之下开口,也算是意外之喜,这段日子可以进些润喉的茶饮。小儿牙牙学语不是件容易的事,公子还是要多些耐心,小姐初开口,万万不可心急。”
零零星星嘱咐了些,确定无碍后,陆昭付了双倍的诊金,亲自将大夫送出房间,又让至恭把人送回去。
秋容秋月笑嘻嘻地凑到徐言身边,“太好了,小姐能开口了,那是不是以后就能喊我们的名字了?”
“对呀对呀,小姐喊我们的名字一定很好听!”
徐言也对着她们笑,努力地出声,“七……区……秋……”
“对对对!小姐,就是这样,我是秋容,她是秋月,小姐试试?”秋容激动地说,一边还给徐言示范发声。
陆昭回到房中就看到这一幕,耳边听得那个“秋”字,心中略有些不快,“大夫说过,不可操之过急,你们先下去做些润喉的茶饮过来。”
秋容和秋月领命退下。
徐言掀开被子从床上跳下来,被陆昭一把抓住,“头不晕了?”
徐言先是摇摇头,接着又想起什么,她努力地开口,“噗……不……”听到自己发出来的声音也觉得新奇又好玩。
陆昭见状,拉着她在桌边坐下,“来,叫一声‘陆昭’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