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欢》景知之

3、003醒来

　　“小畜生”才不管他们，从树上溜下来，贴着草丛悄悄地从另一边下了山，又七拐八拐地沿着小路回到藏宝库去，等她回去已经将近子时，端的是又累又饿。幸好白天剩下的半只兔子还在，拿水冲了冲便大快朵颐起来。

　　门板上躺着的那人还是没醒，她又给喂了点水，整个人还是滚烫。她从包袱里翻检半天，找出包药粉，沾了点尝了尝。

　　模糊觉得这药该是有用的，心里对着这人说了句“看你运气，死了可不怪我”，便把药粉喂进去。

　　想着这人至少两天没吃饭了，病不死怕也得饿死，又从“宝贝堆”里翻找出个小铁锅——这可是金贵东西，要不是从河边捡的，湖溪村里可淘换不到——抠抠搜搜地从米袋子里倒出一点米，想了想又再倒了点，加了水慢慢地煮着。

　　她这次可是把李贵给偷光了，那混蛋玩意儿恐怕还得找她，幸好这里实在是偏，平日里根本没人来。洞口不敢开得太大，火也得看好了才行。这么提心吊胆地盯了好半天，那锅米汤终于熬好了，她赶紧灭了火。

　　待放凉了，便又端给这人吃，可这人都快烧糊涂了，喂一口流出去一半，看得“小畜生”直心疼，这可是白花花的大米，她都一口没舍得吃呢！

　　没办法，只好又找了片叶子，一点一点喂。一小碗粥足足喂了有半个时辰，喂得她手都酸了。锅里还剩了点，她也不舍得吃，打算留到明天再给这半死人吃。

　　刚想躺下，又想起这人前胸后背还带着箭伤。

　　又不能睡了！

　　“小畜生”没好气地又踢这人一脚，要不是因为他，她也不用暴露自己，这下挡风避雨的地方没了，只能待在山洞里，还要带着这么个累赘。

　　也不知幸还是不幸，伤口经了水泡，没跟衣服黏在一起，她干脆把铠甲的绳子砍断，把上衣扯开。这人面皮生得白净，连身上也是白花花的，肌肉还很结实，她忍不住拍了拍，又看了看自己的小身板，不禁有点羡慕：要是有这样的身板，她早就把酒疯子吊起来打了！

　　找出酒壶，又找出个小瓷瓶，这次倒不是瞎找的，她老挨酒疯子打，身上大大小小全是伤口，时间长了就发现湖溪山上有种药草能止血治伤，就找了来晾干了磨成药粉存着。

　　不过，对着箭矢又犯了难，这要怎么办？

　　思来想去实在想不出主意，只好心内默念：你死了可别怨我，我是为了救你。

　　念完一狠心，下手握住前胸的箭矢猛地一下拔出来，动作利落半点不犹豫，可她没经验没防备，箭矢拔出被飞溅的鲜血喷了一脸……

　　呸呸呸——

　　又恼又气，却还是得忍着气拿浸了酒的布条给捂住伤口，这是偷偷跟郎中学的，酒疯子断腿那次花了银子请郎中，她可学着呢。

　　血还在往外流，她慌了神，怎么不管用？！

　　拿起酒壶往伤口上倒，又慌乱地拿起药瓶子把大半瓶药粉撒到伤口上，血把药粉都给浸湿才渐渐止住了。

　　“小畜生”松口气，学着郎中的样子扯了布条把伤口裹住，裹完还打了个漂亮的结，又沾沾自喜地想：这也没什么难的，说不定以后她也能去做个乡野郎中，那就不愁吃了。

　　如法炮制把后背的伤处理了，弄完之后她身上沾了不少血，黏腻腻又腥，于是出了山洞，四下里看看确定没人后便溜到溪边，索性脱去衣裳擦了个澡。

　　沾了血的衣裳没法再穿，幸好山洞里还有捡来的衣裳，她换上一身，把长出来的部分都给撕了，衣裳撕得不甚整齐，看起来依然像个小乞丐。

　　这两天过得着实累人，眼下终于能松口气，她抱了点茅草铺地，又拿碎布浸酒给这人擦了擦，能不能活就看老天爷了，这世道每天死的人那么多，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说不定哪天就轮到她自己了，胡思乱想一会儿，没多久便睡过去了。

　　陆昭醒过来的时候人还有些恍惚，闭了闭眼待脑子清醒了才睁开。

　　黑黢黢的山洞，身下是坚硬的木板。身子刚要动，一阵钻心的疼袭来，他这才想起，之前打斗的时候身上中箭落入水中，眼下身上的伤被处理过，这情形应该是被人救了。

　　借着外边透进来的光，他四下打量起这山洞，一眼看见偎在茅草堆里缩着的一团，身形很瘦小，缩在那儿小小一团，看不出多大，也看不清面貌。

　　山洞里堆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旧衣服、锅碗瓢盆、麻绳……甚至还有几样兵器，一看就是主人随手丢在那儿的。

　　他有些口渴，四下里寻找，在旁边发现了只破碗和破水桶，碗里还有点水，他想伸手去拿碗，刚一动却牵动了伤口，闷哼一声，不得不躺回去，胸前后背的伤钻心得疼，身上也没力气，一时间只能急促地喘了几口气。

　　“小畜生”本来就睡得浅，听见动静立刻醒了，警惕地看向四周，目光落在陆昭身上的时候还带着点凶狠的意味。

　　陆昭看到他这样子有点心惊，这种反应不像个人，倒像是某些兽类，时时刻刻保持警惕，连眼睛里的凶光都像。

　　他皱了皱眉，不再出声，放缓了气息温和地看着这个孩子。

　　“小畜生”冷冷地盯了一会儿，见这人不动不出声渐渐地放松下来，她轻巧地起身慢慢地试探地一步一步靠过去。

　　陆昭温和地看着他，等他慢慢走近。

　　他发现，这孩子踩在地上的时候脚步极轻极轻，几乎是没有声音的，这就更像兽类了。看他不像会武，也不知是怎么长成这样的。

　　感觉到这个人似乎真的是无害的，又想起他还受着伤应该没法动，“小畜生”放下了一点戒心，连眼睛里的光也不再那么冷了，她歪歪头好奇地看着他。

　　这人眼睛黑亮亮的，还挺好看。她想。

　　他不出声，陆昭便开了口，“在下姓陆，家中行四，小……咳……恩公，你叫什么名字？”他身上没有力气，声音也虚弱得很。

　　“小畜生”昨晚擦了澡，没往脸上抹泥灰，八玖岁大的孩子，五官生得玲珑精致，穿得破破烂烂，正是雌雄莫辩的时候，他不知该叫小姑娘还是小公子，只好折中唤了“小恩公”。

　　“小恩公”歪歪头，眼睛转了转，酒疯子一直叫她“死丫头”“小畜生”。村里人见了她有时候会喊她“丫头”，她张了张张嘴，却只发出呼喝呼喝的声音。

　　陆昭怔了怔，这孩子原来不会说话。想了想又问：“你会写字吗？”心下却不抱什么希望。

　　果然见他摇了摇头。

　　“那这样，我便先唤你‘小恩公’罢。”见他点头，又道，“多谢小恩公救命之恩，在下口渴，能否给些水喝？”其实他不只渴，也饿得很，可是看这孩子应该也活得艰难，便就不提了。

　　“小恩公”看了看旁边的碗和桶，顿时明白过来。陆昭还不能动，她端了水喂给他。又想起昨天夜里剩的粥，给他盛到碗里拿了片叶子打算继续喂。

　　不料陆昭看见那点白粥却摇了摇头，“我不饿，你吃吧。”

　　他大概猜到这孩子应该是个孤儿，不然不会独自在山洞里生活。洞里的东西参差不齐，约莫都是捡来的。这几年年景不好，寻常人家根本吃不起白米饭，这点白粥珍贵得很，他一个大男人实在不好意思抢孩子的口粮。

　　“小恩公”抬手摸摸他的额头，又用一种看傻子的眼光看他：这人莫不是烧傻了，有饭还不吃？

　　陆昭一时没明白过来，就见“小恩公”又用叶子舀了白粥送到他嘴边，他刚要开口拒绝，对方就直接把叶子塞到他嘴里，一下子呛到喉咙，好不容易缓过来，下一口又送到嘴里，就这么一下一下，竟让他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找到，一碗粥就见了底。

　　“多谢。”陆昭无奈，只好道了声多谢。他此时精神了些，也有力气来关心自己的当下的境况。

　　便对小恩公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说完想起他口不能言，又补充道，“此地可是在汴州境内？”

　　“小恩公”摇了摇头。

　　陆昭又问：“不是还是不知道？若不是你就点一下头，若不知道就点两下。”

　　“小恩公”点了两下。

　　她自记事以来就在湖溪村里，所见之地只有湖溪村、湖溪山和这条河。

　　陆昭也不失望，又问道：“你是在河边遇到我的？”

　　“小恩公”点头。

　　“那条河可是叫‘汴江’？”

　　“小恩公”摇头，又点了一下头——那条河不叫汴江，不是不知道。

　　陆昭这才皱眉，当时打斗的地方临近汴江，他中箭落水，此处若不是汴江沿岸又是何处？

　　“你家里可还有其他人？”

　　“小恩公”摇头，酒疯子不算。

　　虽然心内早有猜测，证实之后不免更觉得这孩子可怜，小小年纪无依无靠又口不能言，恐怕吃了不少苦头。若他能挨过这一劫，便将他带回去好生照料，左右家里不差这一碗饭。若是逃不过——

　　没有逃不过，他陆昭的命没这么容易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