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欢》景知之

16、016坐船

　　草绿风微暖，千帆映晴空。

　　汴江北通汴州，南下湖州，是贯穿两州的重要河道，江面上时有商船往来通行。一艘商船破开水面荡波而行，暮春的微风和煦而柔软，轻轻拂动着两岸的碧绿的枝条。几只燕子偶尔贴着水面飞过，带起一点细微的涟漪一圈圈飘荡开去。

　　在这般美好的春景之下，船舱的帘子忽然被打起，一道身影闪出来跑到船舷边，扶着栏杆张口就吐了起来——

　　陆昭跟着出来，走到“小恩公”身边为她拍着背，“还撑得住吗？”

　　“小恩公”刚想说话，睁开眼看到水就觉得头晕恶心，又是一阵呕吐声，这次却什么也没呕出来。

　　她虚弱地倚着栏杆，痛苦地摇了摇头。

　　陆昭端着茶杯示意她张嘴，“小恩公”勉强喝了漱口，可胃里那股恶心劲儿还是怎么压都压不下去。整个人看起来蔫蔫的，像脱了水的小白菜。

　　她水性极好，陆昭定下走水路的时候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晕船，还晕得这么厉害。

　　当日与钱鸿一番深谈之后陆昭的目的就已经达成，他以筹措粮草为名提出要尽快前往汴州调集粮草做成与衢山的这桩生意。

　　他如此积极，钱鸿当然高兴，也没说什么挽留的话，只是让他在一张联盟协议书上签字。陆昭情知这东西是为了牵制他，防止他背叛，爽快地签了，钱鸿放人也放得爽快。只道衢山形势不明，让他尽快筹集粮草，又将与衢山的接头暗号交给他，约定三日后黄昏交易。

　　这一来，时间就紧了。陆昭只能放弃原本的打算，改走水路。汴州与湖州之间水路便利，水路又平稳。陆昭原也想让小恩公少受颠簸之苦，谁知道竟会这样。

　　会水的却晕船，这也算一桩奇闻。

　　“小恩公”刚上这种大船的时候还觉得新鲜，哪都想去看看，陆昭看都看不住。可船走起来没多久，她就傻了。只觉得自己两脚踏不到实地，整个人都晃晃荡荡的不牢靠，接着就是不停地头晕恶心，到现在她已经吐得连酸水都吐不出来了。

　　她可怜巴巴地看向□□。

　　陆昭摸摸她的额头，给出一个并不令人愉快的消息，“我们还得在船上待至少一日夜。”

　　汴州至湖州，快马也需两日夜，水路再快也只能快半日而已。

　　“小恩公”一听，只觉得自己剩下的半条命也要没有了，眼圈憋得红红的，好不可怜。

　　“哟，小公子这是晕船了？你这做爹的也是，怎么不备着些晕船药？”方氏原想到舱外看看风景，一出来就看见个半大孩子靠着栏杆边上吐得都快虚脱了。

　　为了防人耳目，陆昭还是做着那副面黄病弱粘胡子的打扮，他身形高大，刻意扮得年长些，跟小恩公站在一块儿说是父女也不违和。

　　这艘商船是从湖州入汴州的，只是眼下汴州有战事，船上的人不算多。方氏是跟丈夫和孩子一起的，他们一家打算前往京城探亲，随行带着大批的随从，倒也不太担心被战事波及。

　　虽然是自己安排的，但是乍然被人当成小恩公的爹，陆昭还是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拱拱手有些尴尬地对方氏说道：“多谢夫人关心，是在下疏忽了，第一次带她坐船，没想到她会晕船。”

　　“你们这些男人就是粗心，正是第一次带他坐船才应该做好完全的准备，孩子可不比大人耐摔打，就该多精心些才是。”方氏语带不满地说道。

　　陆昭摸了摸鼻子，还是头一回被这么教训。

　　方氏看看偎在陆昭怀里的小公子，脸色惨白惨白的，微闭着眼睛，心下起了恻隐之心，“这是位姑娘吧？她娘亲没跟着？”

　　“她母亲生她时难产，已经故去了。”陆昭面不改色地瞎编。

　　方氏一听更觉得心疼，心道怪不得这孩子穿着男装又这般瘦小，“倒是我问得唐突了，惹起你们的伤心事。你且等等，我那里有药，你给她吃下去就会好些。”说罢便吩咐身边跟着的一个丫鬟进去取药。

　　说话间，方氏的丈夫带着一双儿女走了过来。方氏的丈夫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年纪，相貌堂正，眉目疏阔，不算多么俊美，但胜在周正，叫人一看便有种亲和之感。

　　方氏见丈夫和儿女过来，脸上带着发自内心的笑意，简单将前因后果说了，刚要给他们介绍，又想起自己同他们父女尚未通名讳，多少有些失礼。

　　“在下姓杜，上文下彬，字正德，湖州人士，这位是我夫人，本家姓方。”杜文彬见状先一步自我介绍，又指了指旁边的一双儿女，“这是犬子杜如柏，今年十五岁，这是小女，蕙儿，今年十三。”

　　这时候风气开放，倒也没有闺中少女不通名讳的习气，杜文彬觉得对方跟自己差不多年纪，也算得长辈，自然更不必在意。

　　“杜兄，方夫人。”陆昭拱手算是见过，“在下姓徐，单字霁，字明贤。祖籍冀州，这是小女……阿言，今年九岁。”

　　“娘，这妹妹好小好漂亮呀！”陆昭话音刚落，杜如蕙就拉着方氏的袖子激动地说道。她自觉声音放得很低，可离得这么近，在场又都是耳聪目明的，因此都听了个清楚。

　　“小恩公”还虚弱地倚在自己怀里，陆昭摸了摸她的额头，笑着对杜如蕙说道：“那我就代小女谢过杜小姐的称赞了。”

　　杜如蕙看着他的笑，不知怎么的就觉得有点脸红。她是个很活泼的小姑娘，长相挑了方氏和杜文彬的长处，在家时也常常被人称美的。可见了徐言就觉得自己被人比下去了，不过她不失个性小心眼的人，反而第一眼就觉得挺喜欢这个小妹妹。

　　“多话，你们俩还不快见过徐叔。”杜文彬笑着说道。

　　杜如蕙吐吐舌头，随即乖巧地行了个礼。杜如柏作为哥哥行止要沉稳得多，他端正的行了个礼，称呼“徐叔”。

　　方氏派去拿药的人回来，杜如彬便道：“此处风大，不如去里面再谈？正好旅途寂寞，徐兄若不嫌弃，不如咱们两家搭个伙，孩子们也有个伴儿。”

　　杜家的两个孩子本就不愁没人想陪，这话是在照顾他们“父女”，别人好心相助，陆昭又怎么会不领情。于是当即答应下来。

　　杜家带的人多，行李也多，便包下了一个大的船舱，舱中日常起居一切物什布置得十分妥当，比他住的那间更加仔细。

　　“小恩公”难受得很，听着他们在耳边叽叽喳喳的更觉得心烦。她身上没力气，脑袋里也觉得晕，偎在陆昭怀里一动也不肯动。

　　“蕙儿以前也有晕船的毛病，这药是我特意请人配制的，效用还不错，你让阿言服下去，过一会儿便好了。”方氏说道。

　　陆昭接过药瓶，倒出一粒棕色的药丸，就要往小恩公嘴里喂，却被她扭头躲开了，脸埋在他怀里无论如何也不肯抬起来。陆昭费了半天力气，额头都要见汗了也没喂进去。这里当着外人，他也不能说太多话，就这么僵持住。

　　“娘，你看，妹妹也不喜欢吃药。”杜如蕙笑嘻嘻地说，颇有找到同道人之感。

　　方氏笑着点了她的额头一下，“调皮。”说罢又看向陆昭，“徐兄弟，药不能这么喂。算了，你把孩子给我吧。”说着，就主动伸出手要把人接过来。

　　陆昭迟疑了，小恩公身上有着作为兽类的警惕性，她不喜欢与人接触，尤其是陌生人，会让她整个人绷起作为兽类的本能反应。

　　“怎么了？”方氏疑惑。

　　“多谢夫人好意，只是……这孩子生性孤僻，不喜欢与人接触……”陆昭歉意地说道。

　　方氏听后先是愣了愣，随即又皱起眉，“可见是不会带孩子的，孩子的天性哪有不爱玩不爱热闹的，定是你平时常拘着她的缘故。不把孩子给我，你能把药给她喂下去？”

　　陆昭哑口无言，小恩公还埋在他怀里不肯抬头呢。

　　“行了行了，你们两个大男人说话去，把孩子交给我，还能给你看坏了不成？”方氏催促道。心里已经把这位“徐兄弟”看成是个不会教孩子的父亲了，她最讨厌男人们说什么不会带孩子，只觉得都是当爹的不上心，而这位“徐兄弟”显然也是个不上心的。

　　陆昭还在迟疑，杜文彬适时出声，“徐兄，我夫人带孩子十分稳妥，必定会将令嫒照顾妥当，你大可放心。”

　　方氏见状也不让下人动手，自己走过去伸手去抱徐言。

　　被陌生人碰触，“小恩公”本能地想要反抗。若在平时也就罢了，可她眼下又没力气脑袋又晕，那点挣扎在方夫人眼里都不算事儿。也就是陆昭怕伤着她不敢用力，不然也不会任她埋头在怀喂不进药去。

　　方夫人把人拉进怀里，见徐言皱着眉头小脸惨白还在挣扎，心里又是怜爱又是生气，“这怕是惯出来的。”不会养孩子的要么撒手不管，要么管得太严，要么就是管得太松惯出来的。这位徐兄弟至少占了两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