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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病痛 ...

  •   沈随安花了一个多小时在红灯区勉强找了个凑合能睡的破屋子,这地儿没什么干正经买卖的地方,以至于他兜兜转转查了四五间房,才找了一间没人的屋子。
      隔壁打的火热,一边骂着“有病吧爱看热闹”,一边嗯啊的叫唤,沈随安抄手盯是满是可疑痕迹带着浅红色血痕的床垫思索片刻,心甘情愿的窝在沙发上憩了一宿,一睁眼脖子好像是落了枕。
      放在柜子上的手机响了一阵,沈随安揉着脖子看过消息,开门下了楼。
      那楼下的拐角处果然站了个人,身高肩宽,穿着套头衫,半张脸藏在阴影里,此刻正一手拿着袋面包一边低头看手里的小卡片。
      沈随安吹了声口哨,意味深长的“哟”了一声。
      “看上哪个了?”他笑的一副欠揍的样子,“昨儿晚上这一栋楼姑娘小伙子的功力我都见识过了,帮你挑一下?”
      他确实是见识了,为了找房子一个一个看过去,有那么几个姿势奇异的,还颇让他长了见识。
      那人抬起头来,露出半张可怖的遍布肉瘤和划痕的左脸,没好气的笑了笑,把面包丢进他怀里,道:“吃能堵住你的嘴吗?”
      清晨微朦胧的阳光下,稀稀疏疏的人流极静谧的从巷子这头穿过,几乎没人注意到这两个男人在情趣小旅馆前头乱七八糟的对话,沈随安从兜里摸了摸,掏出烟给他一根。
      “萧哥,抽烟。”
      来的那人正是昨天夜里才见过的月季的保护人萧璟。
      萧璟婉拒了:“不抽了,月季那死丫头鼻子特灵。”
      吃的还挺死,沈随安嗤笑一声,没来头的盯着夹在手指间的烟愣了一瞬,眼睛里雾蒙蒙的好像现出了个人形来了似的,他知道那人是谁,这个认知令他心头一颤。
      沈随安把烟收了回去。
      “一大早的,不太健康,”他理直气壮的对萧璟解释,又在他根本不在意的目光里悻悻补充问道,“今儿咱去哪,月季小姐给条明路了吗?”
      “能查,”萧璟说,“但是要掩人耳目的查,别节外生枝。”
      “明白,我能不明白吗?”沈随安乐了,“你以为我跟你似的二十四小时全勤加班啊。”
      萧璟挑了挑眉,道:“我没有,小姐说我今天休假。”
      他从前就是个面部表情不丰富的冰坨子,沈随安刚认识他的时候他们正一块儿作社会化培训,互相都没名字没身份,编号又难记,叫起来就是“诶”“那谁”。
      萧璟那时候左脸还还没伤。因为块头高大,平时干架一个人顶仨,沈随安就爱跟他玩,其实也没啥好玩的,他们没天干的就是重复的训练,掏枪、卧倒、卷宗分析......之于做警察,萧璟不算很有天分的,不过在抗揍能打这一项上,他倒属实是颇有造诣。
      从前沈随安不大能见到萧璟笑,他那时候年轻,正是个少年,然而情感却同血似的只能从胸口迸出来,一星半点也不层流露于脸上。现如今虽说半张脸伤得破碎,却学会了勾嘴角。
      月季倒是让他活的像个人了。
      萧璟抬头哈出一口热气儿,挑了挑下巴,说:“边走边说。”
      “具体情况昨天我说的差不多了,”沈随安叼着面包片咬了一口,撒开大长腿三两步跟上来,“法庭那边状况还好,给警局的通知是下周开庭,所以最理想的状态是我们能在七天之内找到玫瑰上庭。”
      萧璟皱起眉:“上哪找,她人都跑了。”
      “不知道。”沈随安理直气壮的把把面包咽下了,噎得翻了个白眼。
      “从主体方向来说,小姐的目的不是找到玫瑰或者从人类法庭里救下她,只要人类法庭不向中枢申请移交红灯区自主管辖权就行,如果是这样的话,找不找到玫瑰其实都没有关系的吧,”萧璟冷淡的瞥他一眼,“去找一个代理律师,或者直接同起诉方交接……”
      “玫瑰不是她朋友吗?”沈随安笑着看他,“就算判决书是死刑也没关系吗?”
      萧璟脚步一顿,嗤笑出声。
      “她站上人类法庭就能活?”他回过头来,脸上又成了那种冰块儿似的麻木和茫然,“谁让她要跑呢?”
      沈随安停在原地,目送他越走越远,走到一处拐角,这才好似发现了他没跟上来了似的,转头看向他,指了指楼上,“干嘛呢,跟上来。”
      沈随安“哦”了一声,舔舔唇角。
      “看见只猫了。”
      “猫?”萧璟侧身上楼,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他又变得沉默起来,在极厚的一串钥匙中翻找一阵,挑了一个扁平且上头用透明胶带贴了标签的钥匙片。走廊里气氛莫名的诡异,四周无窗且光源浅淡,只朦胧打出一片昏暗的光影来,沈随安皱眉嗅了嗅空气里浑浊发酸的味道,几乎作呕。
      “到了,”萧璟推开门,侧身让出一条路来,“玫瑰之前住的地方。”
      整个房间极小,锅瓦瓢盆吃过的饭碗都随意丢弃在台桌面上,唯一稍干净些的床铺上胡乱堆叠着衣服,大多是暴露的布料稀少的裙子,不难看出这都是她的“工作装”。沈随安低头看了看,迈腿跨过一个纸盒子。
      “我不进去了,”萧璟说,“屋里够小了。”
      “她平时生意很差吗?”沈随安掏出手机拍照。
      萧璟歪着头思考一阵,“还好,接管她的老鸨挺有经验的,会来事儿会揽客,她长得也不错,很难说会没生意。”
      台面的角落摆着一个相框,里头正是个微微对外笑着的姑娘的照片,模样算不得太漂亮,挺温驯的,嘴角还带着一颗细小的痣,笑起来的时候有个梨窝,确实是清纯挂的,于男人一事上,沈随安自认挺有审美,因此遇见了这样的姑娘,哪怕她深陷淫/窟,也能瞧出几分惹人怜爱来。
      他轻手轻脚的把相框压下,不动声色的继续问道:“是吗?看她住的地方很差。”
      萧璟整理着袖口,闻言微微抬起头,“交易物是生存年限,钱之类的一般是小费。这里的人大多数生活都差,和你们城区可不一样。”
      沈随安笑了笑,没说话。
      洗碗槽里放着洗干净的碗,轻巧的摞在一起,沈随安眉心一跳,若有所思的在心里记了一笔,他转身去到衣柜前,极薄的木板上还能看到粗劣手工自制的木钉,估计是太容易把衣服钩花了,被女主人用胶带捆成了一团,上头满满粘着衣服上的绒毛。
      里头规整挂着几件秋冬装,朴素的毛呢大衣和毛茸茸的帽子勾着放在一侧的衣架上,沈随安蹲下身四处打量,从床头柜的抽屉里发现了一摞医院通知单。
      “慈星医院离这里近吗?”
      “近不近都只能去那,红灯区就这一个医院,”萧璟探头看他,“怎么了?”
      沈随安一张张看过手上一摞缴费通知单和诊疗记录,“啊,消费还挺高的,她每半个月都会去看门诊,应该是有痼疾?”
      缴费通知单上的主治医师是一个名为“李一恒”的人,他盯着这个名字琢磨了半天,听见萧璟开口道:“干这行的,经常有染病的,平时多去医院看看,身体才能撑得住。”
      “心肺科,”沈随安慢慢站起身来,“她有心肺功能障碍吗?”
      “可能有吧。”萧璟说,“不知道。”
      沈随安看向他,伸出手把手机低了过去,“能联系到老鸨或者你家小姐吗?”
      萧璟沉默了片刻,没搭理他,下楼了。
      沈随安又在屋里转了两圈,大抵是明白了这姑娘的生活日常,到了上午十点左右的时候,出了房间关上门,正好看见萧璟挂了电话正准备上楼。
      二人目光撞在一起,萧璟先开口说话了。
      “问过了,心肺好得很,没听说有病。”
      沈随安攥紧手心里一叠医院相关的通知单,点点头:“去慈星医院。”
      萧璟侧身给他让出个路来,摆摆手:“医院最近比较紧张,我还是不去了。”
      沈随安愣了片刻,突然想起来前阵子徐衍同自己说正在查红灯区的案子,迷迷糊糊的还记得跟慈星医院有些关系,他咂摸出了一点味儿,眯着眼问道:“我记得慈星医院死的是个护士吧,跟你们有关系吗?”
      萧璟不置可否,寡淡的抿起嘴角。
      “慈星医院那边跟城区联系密切,我没必要去趟这趟浑水,”他看了看时间,“快到饭点了,我该去给小姐做饭了。”
      沈随安:可真行。
      沈随安凑合着中午胡乱吃了些,翘着二郎腿在医院门口的长椅上打瞌睡,等到太阳正当头的时候,才远远看见何宵做贼似的抱着胸口走过来,他好歹是脱下了法医室的白大褂,此刻正裹着一套毛呢大衣,显得身材又高又瘦,面带愠色的瞪着他。
      沈随安打了个哈欠,远远瞧见一个衣着暴露的男人正在街边揽客,目光极其赤裸的一直在何宵身上打转,何宵像个炸了毛的猫,只觉得那目光烫的他后脑勺刺疼,拽起沈随安便道:“快走,去医院!”
      沈随安乐不可支,还冲那男人打了个招呼。
      “没想着消费一下?”沈随安道,“我看你单身这么多年,不憋得慌吗?”
      何宵平白惹了个臊脸,恨不得直接给沈随安的脑袋开个瓢,嘴上倒是片刻不让:“看的着吃不着,你才是真的能憋。”
      “我上哪看去?”沈随安笑了笑,也不闹他了,拍拍何宵肩膀,好声好气催促道:“走吧走吧。”
      大白天的医院人倒是很多,不过医院安静的像是个彻底的停尸间,空旷的走廊里轻巧的回荡沈随安和徐衍的脚步声,慈星医院整体不大,一楼的挂号大厅和门诊室直接勾连,几个拿着单子的男人女人或坐或站等候问诊,闻声抬眼看了过来。
      沈随安在他们那麻木又茫然的目光里头皮发麻的坐在较远处冰凉的铁凳上。何宵咳嗽一声,轻生道:“下一步干嘛?”
      沈随安却没说话,何宵转头看去,却看见他盯着墙壁上挂着的医护人员照片一览表。
      深蓝色背景墙上张贴了三四十来张冰凉的证件照,下方写着医护人员名称及相关所属科室,美中不足的是所有照片中的人都冰冷的凝望着室内,瘆人得厉害。
      沈随安说:“你看那个李一恒。”
      第二行从左往右数第四个人,名字正在与玫瑰房内发现的通知单上医生署名一致,然而令沈随安诧异的是,这个李一恒压根儿不是心肺科医生。
      “玫瑰的就诊单上都是他的签名,但他却是个妇科...男医生?”
      “不奇怪,”何宵抄手,身体靠后,“在医生眼里你就是摊死肉,我男的女的都切过,也没见我真爱上哪个。”
      沈随安:“......”
      那能一样吗?您是法医。
      何宵笑了笑,没什么所谓的摆摆手,“别,当年我还在社会化培训的时候,就遇见过一个虐恋情深的。”
      “说是一对极闻名的小情侣,因为违规恋爱怀孕,女方被计算机注射死亡,男的却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居然逃过一劫。本来这事儿还闹的挺大的,结果我们那天去上课的时候,就看见他站在解剖台前头拿着刀,哭都不敢哭,因为面前躺着的大体老师就是他女人,肚子里还有一孩子。”
      “后来我们听说,他那天偷偷把女人的无名指切了下来,塞进口袋里带走了,泡在福尔马林里头,临了要泡进营养液的冰封的时候,就把那手指吃了。”
      “因为动作太大胆,被工作人员发现了,以为他服毒,就疯跑过去拦着,结果没拦住,他吞下去之后人就死了,当时因为事情闹太大没人敢解剖,不过我估计他也是注射的,算是殉情吧。”
      “你估计的?”沈随安扯了扯嘴角,颇艰难的露出一个笑来,“是你根据客观事实估计的?”
      何宵也没藏着,很坦然的说:“我下意识就这么想的,他也肯定希望所有人都这么想。”
      想他死的不那么丑陋,想他躺在满是呕吐物的地面上抽搐的姿态是一种殉情,而不是滑稽的表演。人就是这么奇特的生物,侃侃而谈这个故事的时候,因为主人公是旁人,就显得好像很是随意,然而又会在字里行间漏出那么点堂而皇之的温柔,即便沈随安从来不觉得人间光明,他也会在这个恍惚的瞬间想,这世界兴许还有救。
      沈随安扯了扯衣领,突然觉得燥的慌,他说:“先去找这个李一恒,他有问题。”
      何宵接过他递过来的报告单签名和就诊科室,心下了然。
      “这医院压根儿没有心肺科。”
      李一恒的办公室就在二楼,沈随安和徐衍到达门前时,那科室的门正被紧锁,门边的就诊指示灯闪闪烁烁的亮着。沈随安贴近墙壁,刚要敲门,就听见里头传出一阵痛苦的呻吟。
      这条走廊空旷的可怕,楼下陆陆续续蹲坐着候诊的人大多没敢上来,只在楼梯间随意坐着,沈随安上楼时正看见一个女人捂着肚子,抬起苍白的脸看向他,另一种空着的手紧张的抠搜破毛衣上蜷起的毛球,整个毛衣被撕扯的变了形,网兜一样罩住她的身体。
      她的长发也掩盖不住脖颈上一圈被掐得青紫的痕迹,沈随安目光望过去的瞬间,女人瑟缩的低下了头。
      沈随安听见那痛苦呻吟的瞬间就想起了她,何宵站在他身后,等了一阵,道:“等一会儿吧。”
      “行,”沈随安头疼的厉害,手压在自己额角,靠在墙边等待。
      那痛苦的声响一阵一阵的如细密的浪潮般在整个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到了后期逐渐嘶哑了,只能偶尔发出一声混乱的呜咽,沈随安沉默的听着,脑子里盘旋起吸了一半的香烟、劣质的丝袜、垃圾桶里扎成一团的避孕套,他突然有些反胃,感觉血腥气好像从门后铺天盖地的涌出来,压在墙边的拳头不自觉越攥越紧,青筋爆起。
      门开了。
      一个戴着口罩的中年男人用脚踹开门,摘下手上满是浓褐色血污和分泌物的手套,丢进了走廊尽头的垃圾桶里,沈随安在他身后闻到一阵血气,目光看向门内时,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一张白色的诊断床。一个模糊的人影正在下床,颤颤巍巍的挪动双腿,爬似的扶着栏杆。
      中年男人又进了门,进门前冷淡的瞥了沈随安一样,估摸着以为这俩是陪客,还挺新奇的对里头的女人说:“不错啊,外头等的是朋友还是恩客?很少见。”
      女人动作一顿,没来得及说话。
      沈随安先一步扣了门。
      “警察,来找李一恒大夫。”
      那男人闻言一怔,没什么所谓的说:“啊,我是李一恒,”他走到门边来时端着金属盘,上头咕噜噜滚动着什么东西,巴掌大小,居然是个常见的玻璃酒杯,那杯子满是血污且散发出极浓厚的腥气,令沈随安不自觉皱了眉。
      “麻烦让让,我得先把垃圾丢了,”他抬眼平静的说着,见沈随安侧开身子避让,他背对着他们叮嘱道:“也别进诊室,里头的女士需要穿衣服。”
      等到他慢慢悠悠的回了诊室,女人已经穿戴整齐,李一恒随手开了单子,也不管正在门边的两人,叮嘱道:“给你开了消炎药,下次别赚这种钱了,什么东西都往身体里塞,是会死人的。”
      那女人疼的一直在喘气儿,闻言拼命点头,像是怕狠了,哆嗦着一跛一拐的靠着墙就要走。沈随安在门边搀住她,只觉得手心里像是一截冰凉的骨,一丝一毫的热气儿都没有,女人也轻的可怕,只一直在发抖。
      “不用住院的吗?”他联想到那个巴掌大的玻璃杯子,“伤得很重吧。”
      李一恒开窗通风,闻言转过头来,微微发白的侧鬓扎眼的厉害。
      “没有住院部,”李一恒补充说,“住不起也,也没人住。”
      他又指了指那个躬身的女人,语气冰冷。
      “你不该搀着她,在这个地方她只能学会自己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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