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马冰河入梦来》山海有情夜有梦

4、上门

　　次日，清早。
　　令云骑着高头大马到顾家附近，这一次不为退亲来，而是来道歉。他家大哥说了先道歉后续再退亲。
　　填色阴沉笼着薄雾，阳光被密不透风地遮在阴云之中。
　　他昨天与好友在第一楼呆了一夜，身上还穿着昨日的衣衫，眼角猩红，神色倦怠地不停叹气。
　　前方数十丈距离，就是顾家的大门，一想到即将要面对的场景，令云就无比烦躁。
　　这都叫什么事！
　　定娃娃亲的时候也没有问过他意见啊，现在却需要他自己出面道歉退亲，天理呢！
　　令云怨怼地望着顾家大门口那一对精工雕琢的石狮子，做了一柱香的心理建设，这才驱马前行在顾家门前下马，将缰绳递给门房。
　　交接那一刻，令云察觉到了门房嫌弃的眼神。
　　他被一个门房嫌弃了？！
　　令云两手空空站在顾家大门口，看了看阴沉的天空，身为京城第一美男子的骄傲突然摇摇欲坠了起来。
　　然后，礼部尚书府大门缓缓打开，礼节那是相当的隆重。
　　再看大门后，成群结队的姑娘们，令云懵了。
　　这是礼部尚书府？眼前琴棋书画歌舞茶齐活了！
　　全京城估计只有皇宫敢拿出来比一比了吧！
　　这时为首烹茶的少女纤纤玉手轻捧青花瓷杯身姿轻盈地行至令云面前：“令二公子，奴家为您奉茶。”
　　少女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身段儿却极端的妩媚妖娆。
　　令云面部表情地站着，这不是礼部尚书府，这他娘是十八层地狱。
　　稍顷，他回神后便浑身戒备地望着少女，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不，不用，我不渴。”
　　少女很听话，将茶杯放入托盘，幽幽欲泣地睇着令云：“二公子是不喜欢奴家吗？”
　　令云头皮发麻，如果换个地方还好，然而这是礼部尚书府啊，是他要退亲的娃娃亲的地盘，而且他可不会忘记此次前来的目的。
　　眼瞅着那少女不露声色地朝自己靠近，本就戒备封身子猛地往后一跳：“后退！后退！别再过来了！”
　　此刻的令云不羁的眉宇间隐现薄怒，他警惕地眯着眼，目光扫过少女身后浅笑盈盈对弈的、翩翩起舞孤芳自赏的、旁若无人沉浸绘画中的、琴音淼淼自弹自唱的、挥毫与纸潇洒不羁的各色女子，看不到以往被他奉为闪光点的欣赏，只有对“越漂亮的女人越危险”的深刻感触。
　　少女似乎被他突然厉声吓了一跳，脚下一滑，软若无骨的身子直接朝他怀里扑了过来，结果身子刚一碰触到令云的胸膛，少女立马推开他，动作迅速地绕到了旁侧——
　　“呕——”
　　在少女呕吐的那瞬间，院子里鸦雀无声。
　　所有女子全部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幕，彻底忘了反应。
　　令云感觉今天是他的绝望之日，他不仅被一个门房嫌弃了，如今甚至到了女人一碰触到他嫌弃到呕吐的地步了！
　　如果令云生活在现代会用一个词形容此时此刻的心情。
　　社死。
　　到了这会，令云就算再傻冒，也大概猜出了来龙去脉。
　　顾家人，故意的。
　　身边的少女撕心裂肺地吐到几欲虚脱，几乎把胃里的酸水都吐了出来。
　　这对令云自信心的打击是致命的。
　　“你们……让顾樱给我出来！”令云哑着嗓子低吼，眼底猩红染了水光。
　　院子里没人回应他，令云脚步虚浮地晃了晃，好不容易稳住身形，一抬眼就看到顾家人从厅廊下鱼贯而出。
　　还算他们有良心！
　　令云擦了擦眼眶，强装镇定地挺直腰板，目视着为首的顾淮，刚要说话就听对方抬手吆喝管家：“快去开门！”
　　此时，令云已经气到神志不清，他面露忿色，怒瞪着厅廊下的顾家人，还以为他们要赶自己出门。
　　怒斥的话还在嘴边发酵，身后的大门却再次向两边打开。
　　清风拂过眼前，门外，一辆整体黑色的马车缓停，阿大与阿二下车，打开车厢门，恭敬地开口：“主子，礼部尚书府到了。”
　　令风来了！
　　这是令云被刁难的前一刻，顾淮收到的消息。
　　今日的退亲，这位小皇爷亲自来了。
　　作为皇帝内阁府后备成员之一，顾淮对这位出身大将军府却以“短命鬼”之名被京城人熟知的大公子的了解自然更深入。
　　大将军令嵩是边境镇海神针，大庆国内权倾朝野，然而与这位手段阴狠的大公子相比较还是势弱了些，而这位大公子与年轻的皇帝陛下还是生死之交，被皇帝陛下亲口誉为护龙之臂，掌握着皇室背后的势力。
　　内阁府称呼其为小皇爷。
　　内阁府里尊位除了皇帝陛下，便是这位大公子可坐了。
　　顾淮有时候会想，大将军府之所以至今未被忌惮，大公子应该出力不少。
　　车厢门开，穿着黑衣的令风弯腰迈出，不急不缓地踩着车凳下了马车。
　　男人肤色苍白毫无血色，时而轻咳两下，唇线微抿，轮廓清晰的俊颜卷着一丝冷沉，凌厉的眸深邃幽暗，站在马车边，让周遭的空气都裹满了寒意。
　　不知为何，顾樱看到他第一眼。就感觉到他心情似乎不太好。
　　隔着道道人群，令风轻易地捕捉到站在顾兰身边的顾樱。
　　仅一瞬，视线移开，朝阿大看了眼，尔后对方去后方马车里取出了多个礼盒。
　　这个时候看清来人的令云，步伐凌乱地跑到令风面前，又气又怒地告状：“大哥，他们……”
　　令风没有任何表情，目光锐利地侧头，一股强烈的威压犀来，登时让令云倒吸一口冷气，咽下了所有的抱怨。
　　“顾大人，叨扰了。”令风望着顾淮，率先颔首开腔。
　　男人醇厚的嗓子像是美酒入喉，令人微醺迷醉。
　　“大公子哪里的话，不打扰不打扰，咱们里边请。”
　　顾淮对令风的态度，可以说非常客气，甚至过于热情。
　　在这位能坐在内阁府尊位上的年轻人，即便顾淮是礼部尚书手握实权，其实也不值一提。
　　此刻，顾樱站在门厅的廊柱旁，望着令风从身边路过，一股淡淡的药味袭来，有点惑人。
　　明明司城身上也有同样的味道，但似乎只有他身上的味道，出奇的好闻。
　　顾樱别开脸无声的笑了，缀在队伍后面跟了进去。
　　至于令云，则被丢在院子里被那些才情横溢的美丽少女有意无意地挡了去路。
　　可怜令云也不敢硬闯，只因他方才又不小心碰了个姑娘，然后那姑娘不出意外……吐了。
　　……
　　正厅里，气氛格外严肃。
　　顾樱是最后一个进门的，平日里空旷到可以练武的正厅，眼下却因为令风的存在而显得空间狭小。
　　这个男人斜靠在椅子内，手里捏着黑色帕子掩着口，诺大的正厅只听得见轻闷的咳嗽声。
　　然而即便如此“病弱”，男人气场依旧强大到如同能够吞噬天地。
　　顾樱顾盼四周，每个椅子都坐了人，爹娘相邻而坐，兄姐以及姐夫坐在右侧一排椅子内，只剩下左侧令风身边还有位置。
　　如此，她没有犹豫地走上前，挨着令风坐下，顺便打了个招呼：“嗨，大公子。”
　　顾樱浅笑着开口，诺大的正厅里瞬间得针落可闻。
　　顾淮面部肌肉隐晦地抽搐了下，视线穿梭在顾樱与令风的周围，生怕自己的宝贝女儿惹怒了这位小皇爷，连忙开腔转移话题：“大公子大驾光临，真是让我们顾家蓬荜生辉啊！”
　　全家人：“…～”
　　你好歹是个礼部尚书，能不能冷静一点？
　　顾樱无奈地叹了口气，身子一歪，左手臂搁在扶手上，和令风的坐姿如出一辙。
　　此时，令风朝站在旁侧的阿大看了一眼，声音醇浓地说道：“顾大人。关于令云和贵府二小姐退亲一事，我谨代表个人表示很抱歉。”
　　语气不急不缓，态度温和有礼。
　　阿大也适时将手中礼盒放在桌几上。
　　顾淮面色一滞，笑意微敛：“所以……这亲事当真要退？”
　　顾樱：“？？？”
　　令风收起帕子，从阿二手里接过茶杯。修长的指尖拿着杯盖拔了拔茶叶：“令云的情况想必顾大人很清楚，他将鱼目作珍珠放在心尖尖上，有眼不识金镶玉，目前看来恐怕只能如此。”
　　耳边听着这人对自己的夸赞，顾樱紧
　　抿的嘴角微微翘了下。
　　“那大将军知道要退亲吗？”此时顾淮眼底流露出一丝凝重，眉头紧蹙，不似作假。
　　顾樱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顾淮，长久以来压在心底的怀疑再次涌上心头。
　　这时候，令风喝了口茶，缓缓抬起双眸，和顾淮视线相对：“家父与日前已知晓令云心意，责备了一番。”
　　顾淮与陈氏隐晦地看了眼彼此，两人交换视线的刹那，顾樱突然轻笑一声，语出惊人：“如此甚好，退亲一事想来大将军不会反对。”
　　话落，令风微微侧目，身边的女孩则挑起眉梢，笑得狡黠。
　　“囡囡！”
　　顾淮面露严肃地轻呼一声，虽然算不上怒斥，但他眼中已现不满。
　　见状，顾樱眯了眯眼，摩挲着指甲，精致张扬的眉眼神色很淡：“爹，我说错了？”
　　其实，顾樱很轻易就从爹娘的表情里读出了某些讯息，这个娃娃亲他们根本不想退掉。
　　到底是因为什么？
　　这一刻，顾淮面对顾樱探究的眼神，深知自己泄露了太多情绪。
　　他舒展表情，旋即对令风说道：“大公子，可否去书房详谈？”
　　令风的拇指摩挲着青釉茶杯，目光落在女孩子白如凝脂的脸蛋上，微一颔首，沉声应允：“也好。”
　　稍许，令风与顾淮的身影消失在门廊拐角。
　　顾樱单手撑着脑门，漫不经心地睨着陈氏：“娘，你们是不是不想我和令云退亲？”
　　陈氏拢了下耳边发丝，言不由衷地反驳：“怎么可能，没有的事。”
　　顾恒左右看了看，缓了口气，也问道：“娘，我也觉得刚才爹的态度有些奇怪。”
　　“娘，你和爹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们？令云摆明了不想和小妹成亲，我看你和爹还是很坚持的样子，这娃娃亲有什么……典故？”顾兰也一脸茫然地追问。
　　陈氏闪了闪神。狠狠地白了顾兰一眼：“能有什么典故？不就是很久很久以前……”
　　又来了！
　　每一次，只要顾樱和几位兄姐询问娃娃亲的来历，爹娘总会用这样的口吻搪塞。
　　这时，顾恒没什么耐性地打断陈氏的话，嗓音低冽：“娘，既然如此，那这亲事就直接退掉吧。今天令风代替令云出面，依我看他是打算护着他弟，看来我要想些别的办法来替小妹出气了。”
　　今天门外那场别开生面的迎接仪式，就是顾恒的手笔，也是送给令云的第一个“见面礼”。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沉寂的正厅里，大家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
　　除了顾樱。
　　女孩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内，目不斜视地垂眸盯着葱白的手指尖，全程冷漠脸。
　　直到顾淮与令风回到正厅，她的目光才轻微颤了颤，余光缓慢地瞥了过去。
　　令风英挺的身形缓步在正厅门前廊下，神色疏凉地说道：“留步，不用送了。”
　　顾淮讪讪一笑：“那……我就等着大将军的答复了。”
　　男人没搭腔，却垂了下眼睑作为回应。
　　不知道他们具体聊了些什么，但显然令风与顾淮之间的气氛颇为微妙。
　　陈氏作为顾家当家夫人，那点眼力见必不可少，从自己夫君面对令风的态度多少猜出那态度是基于大将军府但更多的是基于眼前这个年轻人。
　　她向前一步，客套又拘谨地邀请：“大公子这是准备走了？要是没事的话，要不要留下来用个早茶？”
　　“不必，多谢。”
　　令风回答的腔调格外深沉，虽然保持着良好的风度，但沉暗的眸深不见底，令人摸不透他的情绪。
　　须臾，他率先往院门走去，阿大阿二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男人昂首阔步的姿态，挺直凌厉的背影，写尽了“目空一切”这四个字。
　　顾家等人还沉浸在令风这莫名其妙的威慑力中，顾樱已经起身跟了出去。
　　“小妹——”身后是顾兰讶异的呼唤，但顾樱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门口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