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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宠冠三君

      01
      手指在光滑的红木桌面上来回敲了三次,阮三君喝完了第五杯咖啡。
      抬头看了看包臀小黑裙的大嘴巴秘书,梳得锃光瓦亮的八十年代褐色大背头下,一双漆黑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声音不大却危险感十足:“你们造船的有这么忙?”
      大嘴巴秘书吓得双唇紧抿,颤抖着声音答:“阮……阮三少,我家老板还在开会。”
      “一年也没造几艘船,会倒是不少。”阮三君站了起来,指腹划过桌沿,随手把咖啡杯丢进了垃圾桶里,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意,“纵观中国,也就只有你们老板敢让我这么等。”
      “阮三少稍等片刻,我再去给您倒一杯咖啡。”
      “不用了。”阮三君走到门口,转过身来吩咐道,“今天我在贵公司等的时间,来日我会让他一秒都不少的还给我,帮我把这句话带给他。”
      会议室的门蓦地被人从外面推开,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面带笑意地问:“是谁惹我们三少不高兴了,三少这就急着要走?是不是我们公司的招待不周呀。”
      阮三君不理会他的明知故问,只是侧过身来,沉声道:“薄老板,我阮三君锱铢必较。”
      “没关系。”薄亦伸手关上会议室的大门,道,“巧了,我心胸宽广,容得下三少的脾气。”
      阮三君冷笑了一声,走到他面前,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薄亦也不慌,依旧含笑,眉宇里还带了几分轻佻。
      “薄老板,人是铁饭是钢,我可以这辈子不横渡太平洋,但你得吃饭,不是么?”
      “三少说得极是,我们区区造船的,得罪不起开饭店的。”薄亦走到桌前拉开了椅子发出邀请,“那么我们不妨来谈谈纪俊宇的事。”
      闻言,阮三君的眉头微微动了一下,道:“薄老板有什么说法?”
      “说法倒是谈不上。”薄亦闻言一笑,“三少问我要的人,哪有不给的道理。”
      “条件?”
      薄亦笑得更欢了:“三少这么说,倒真像我是不解风情、满身铜臭味的商人了。”
      他有些无奈地耸耸肩,又听阮三君如是说:“你我之间多年旧识,何必在我面前拐弯抹角。我阮三君看上的男人,没有一个逃得了,就算他是你薄老板的人也不例外。”
      “那好,明天下午四点,我会准时在阮家大门口等候。”
      阮三君甚至不去问薄亦要带她去哪里,只是站起身来,伸手懒懒地挥了挥:“那,回见。”
      推开会议室的大门,阮三君在走到道路尽头的时候听到了方才的大嘴巴秘书和旁人的闲言碎语。
      “那个阮三君居然来问老板要人,天哪,真是不要脸。”
      “她阮三君的风流韵事还少吗?别这么大惊小怪的,不过就是一个小水手罢了,老板也不至于为了一个小水手开罪阮家的。”
      “真是看不惯那个女人,一个女人非要搞得自己是个九五之尊似的……”
      阮三君拍了拍西装上的灰尘,锃光瓦亮的皮鞋踩在地毯上,她走到两个人的身侧,斜眼沉声道:“恐怕是要让你失望了,我最喜欢的就是别人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
      她阮三君嚣张惯了,这人啊生来就有三六九等,要怪只怪别人投胎不顺。
      她阮三君看上的人遍布大江南北,连起来能绕这个破船厂一圈。
      她阮三君就是要梳男人的发型,就是要别人尊称她一句“阮三少”,就是这么牛逼哄哄。
      谁叫她阮三君命好,生在一个富可敌国且家业传女不传男的家庭,而那些个loser,只能背后过过嘴瘾,做无知又可怜的键盘侠。

      (2)
      阮家三小姐看上的人,无一例外,都会成为全场焦点。
      所以当这个年轻的小水手踏上甲板的时候,众多媒体记者的目光都悄悄地偏移,直到又一波声浪从甲板的另一头传来,是阮三君来了。
      她还是那样,短发抹了好几层发蜡,根根都服帖地向后仰着,她眉间带了戾气,却在看见小水手的时候划过一闪而过的温柔神色。
      阮三君后面几步路的距离是薄亦,薄老板也还是老样子,让人抓不出破绽的形象良好。
      这两个人的联袂登场,让人猜不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不过是一场剪彩,搞得如此声势浩大,阮三君以前总嘲讽薄亦低调的行事风格,不晓得他今天大张旗鼓是为哪何。
      薄亦给阮三君递了一杯红酒,握住酒杯的右手轻轻摇了摇:“看样子三少今天兴致不高。”
      迎面的风掠过,薄亦有一瞬间想到了很久之前,微风吹乱她头发的模样,随后又无可奈何地抿了口酒。
      “薄老板明知故问的本事不减当年。”她是来要人的,谁知道薄亦把她带到新船的剪彩仪式,还挂着一副无辜的嘴脸,阮三君冷冷地乜了他一眼,道,“当然,我会给足你面子,但活动结束后,我必须带人走。”
      薄亦也不惧,他靠在护栏上,声音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三少要的到底是玩物还是爱情呢?”
      她微微一愣,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与你无关。”她将红酒一饮而尽,随后将杯子丢到水里,转过身道,“爱情这种东西难道薄老板会懂么?还是管好自己吧,别和我走太近,我可是阮三君。”
      ——我可是阮三君。
      记忆的某一个盲点被唤醒,薄亦顾不得被自己捏的泛白的指关节,看着阮三君兀自离去的背影,心毫无预兆地刺了一下。
      阮家虽然是餐饮业的龙头,但阮三君的名声却是出了名的臭。阮家共有三个孩子,老大老二都是儿子,所以身为老三的阮三君自然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被宠坏了的人,嚣张跋扈也是不足为奇的,只是这样的性格到底是不讨喜,阮三君也圈子里树敌也不少。
      她在甲板上找纪俊宇,刚瞧见小水手的身影,刚想说话,冷不丁后背传来一股大力,连呼救的空隙都没有,只听见扑通一声,水花飞溅,一行人匆匆赶到甲板的最角落里,便看见阮三君掉进了水里。
      明明不会游泳,却也不呼救,她在水里挣扎了半天,直到又传来扑通一声,意识不清的阮三君这才被救了上来。
      阮三君记得那个怀抱很温暖,让她近乎有一种错觉,可睁开眼,看见的却是纪俊宇。
      他的头发湿透了,阮三君心里一沉,听见他说:“老板让我给你送一身干净的衣服。”
      她嗯了一声,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小水手。
      第一次见到纪俊宇是在塞班岛的游轮上,穿着一身海蓝色水手服的小男生笑起来都是春天的味道,再见到纪俊宇,依旧是腼腆的少年,她阮三君的眼光向来不会出错。
      这个小水手居然跳下水救她,阮三君满意地勾起唇角,尔后余光瞥见薄亦走了进来,她的脸色瞬间暗了下来。
      她佯装没有看见薄亦,只是对纪俊宇说:“谢谢你救我上来。”
      小水手摆摆手解释:“不是的三少,不是我救的你,是……”
      阮三君打断他的话:“别为了讨好你家老板扯这么一个谎子出来,第一他不会游泳,第二他怕死,第三他希望我欠他一份人情,他更希望以后我们阮家的饭店标牌上都能加一个‘薄’字。你说我说的是不是,薄老板?”
      薄亦沉默了阵子,一旁的小水手看了看两人的眼色,大气都不敢出。
      良久,他将纪俊宇手中的干净衣服丢了过去。
      “假以时日,等阮家的饭店招牌上加上了我的名字,到时候你可别哭,三少。”
      薄亦理了理刚换上的西装,走到门口,伸手拉开木门,听见阮三君在身后咬牙切齿。
      “我告诉你,薄亦,你想都别想!”

      (3)
      很长一段时间,阮三君都没有去招惹船厂那边,原因是剪彩的隔天上午,她看到网页上流传的都是薄亦英勇跳下水的视频,一想到那天在船上她对薄亦的恶语相向,阮三君连人多不敢问他要了。
      薄亦最近接了一笔国外的大订单,真个船厂忙得焦头烂额,也是在助理的汇报中他才捕捉到消息,阮三君虽然不来找纪俊宇,但往人家家里送东西倒是勤快的很。
      今天送个爱马仕,明天送个江诗丹顿,连续两个月,隔三差五就送东西,人人都说阮家三少生意场上锱铢必较,送男人东西却是典型的人傻钱多。
      关于阮三君的流言太多了,因为阮三君泡的男人也确实太多了些。
      生意场上的那些个男人,一方面想抱紧阮家大腿,一方面又想和阮三君保持距离,免得引火烧身,这么个人尽可夫的阮家小姐,要是自己被看上了恐怕是这圈子里的又一大丑事。
      唯一不仅不保持距离还要往她身上贴的,恐怕就只有薄亦了。
      阮三君是在市中心商场里看见薄亦的,他穿着灰色的西装风尘仆仆地赶过来,摆明了不是来偶遇的。
      见薄亦来了,阮三君挑了挑眉头,笑起来:“怎么?薄老板是来帮我挑礼物的?”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见一声奶气的呼唤,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小姑娘拉住了阮三君的手,细声细气地问:“妈咪,他是谁?”
      薄亦微微一愣。
      细细看来,那女孩儿长得和阮三君倒真有七分相似。
      她是阮三君的女儿?
      薄亦说不清自己内心那一瞬间呼啸而过的不悦是什么,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听见阮三君用不冷不热的声音说道:“一个自以为是的丑八怪。”
      小丫头肉嘟嘟的手指戳了戳他的裤腿,又缩到阮三君的后面,说:“可是……这个叔叔明明长得很帅啊。”
      阮三君无可奈何,现在这么小的孩子都开始外貌协会了。
      是啊,他是长得好看,当初上学的时候,也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富家小姐爱慕他的颜值,情书成堆地往他抽屉里塞,上大学的时候更大胆,直接往他口袋里塞避孕套,倒也是,这么些年了,他还是顶着和上学时候一样的皮囊,即便是现在,想要爬上薄亦床上的名媛千金也为数不少。
      怎么偏偏是他这样的男人。
      怎么偏偏是他薄亦。
      “妈咪。”小丫头又叫她,“那边有个大伯一直在拍你。”
      结果第二天,阮三君的礼物刚到纪俊宇的家门口,市中心的商业LED大屏上就来回滚动播放着有关阮三君私生女的种种新闻。
      她向来是不惧怕媒体言论的,但这一次居然拿一个孩子大做文章,嚣张如阮三君,直奔新闻编辑部点名道姓找那个言辞犀利的中年记者。
      阮三君还是第一次因为负面新闻冲进编辑部,从主编到杂工皆是骇然,而她踩着锃亮的皮鞋笃笃地走到肇事记者的面前,指着他的鼻子怒道:“怎么?你就这么点能耐?挖不到我阮三君的男人就开始挖小孩子了?”
      记者见惯了大场面,也不怕,微微笑起来,道:“三少何必这样生气,可气的是无中生有,我这不过是说大实话,三少急什么?”
      阮三君一章拍在编辑部的会议桌上,用降至冰点的声音说道:“十分钟。我给你十分钟时间撤掉报道,否则我要你的孩子明天连家都回不去!”
      记者耸耸肩,道:“那真是要让阮三少失望了,我还没有孩子。”
      “那就难怪了。”编辑部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来人在她身边站定,笑吟吟地说,“原来没孩子,难怪做得出这种无聊的事。”
      随后一份资料被薄亦冷冷地丢在桌子上,记者拿起来一看,脸色都青了。
      “薄老板,你这样做我真是难以理解。我一没杀人放火,二没虚假报道,薄老板把我家人的资料都查了干什么?”记者干咳了两声,语气微微软了下去,“如果我说错了,那不是三少的私生女,我可以撤报道道歉,但那的的确确就是阮三少的私生女,薄老板这样威胁我,我还真是不知道哪里开罪薄老板了。”
      薄亦乜了他一眼,轻哼了一声:“怎么能说是私生女,你这样说我女儿我可是有点不太高兴啊,冯记者。”
      记者一脸懵逼:“你和阮三少的女儿?”
      “是啊,我们早八百年就领证了,业内都知道,连这点消息都挖不到,趁早转行比较好。”薄亦转过身挥挥手,“十分钟之后我要见到报道被撤,我给你的资料好好收着,我那里还有很多份。”
      说罢,他带着阮三君头也不回地离开。

      (4)
      “谁跟你领了证?谁跟你生了女儿?”阮三君气得要骂人,“薄老板吃饱了撑的,大白天胡说八道是么?”
      薄亦顶着一张什么都不知道的无辜脸,望着阮三君眨眼睛:“三少不介意假戏真做,我自然是不会介意的。”
      阮三君从鼻子里冷哼出声来:“你想都别想!”
      她已经记不清是第多少次和薄亦之间不欢而散了,似乎从上学的时候开始,他们就注定是冤家路窄。每一次的恶语相向都只能让阮三君回忆起那段岁月,还有被他亲手葬送掉的爱情。
      爱情是么?她勾起唇角,苦笑了一声。
      爱情是什么,她不需要。
      低端人群会去把爱情当做是救赎自己的唯一捷径,可惜她很好,从来都很好。从来都只有她去救赎别人,轮不到别人来插手自己的人生。
      除了他。
      只有他。
      然而薄亦简直没皮没脸到了极点,她越是骂他,他就越往她身上黏。今天去给纪俊宇买礼物碰到他,隔天去出席酒会还能遇见他,过几天阮家的公司门口又是薄亦的车。
      她忍无可忍:“我知道你那破造船厂没什么生意,薄老板如果闲得慌可以去找别人,别招惹我,你知道的,我可是阮三君。”
      又是一样的对白,薄亦闭上眼还能想起从前她说这句话的神态。
      于是他就笑:“那如果说,我想追求三少,三少是不是能不拒绝我的好意?”
      阮三君气得捶胸顿足:“收起你的痴心妄想,我们阮家的家业绝对不会落在你手里。”
      薄亦撇撇嘴,倒也不着急:“没关系,阮三君,咱们来日方长,我有的是耐心。”
      阮三君知道,薄亦眼红餐饮业的暴利很久了,而且他一直想搞一个游轮餐厅,纵观全中国,最硬的饭店招牌就数阮家,薄亦想要从她那里下手再正常不过了。
      可惜阮三君一次又一次地跟薄亦划清界限,却在纪俊宇身上栽了跟头。
      当阮三君带着新买的手表走进薄氏的时候,纪俊宇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没有接阮三君的东西。
      “阮三少。”沉默了很久,这个小水手终于发话了,“我能靠自己吃饭,薄老板给我的报酬也不低,我能买自己想要的东西。三少对我的好我心领了,但我真的不想被三少养着。钱和尊严,我还是选择后者。”
      众目睽睽之下,纪俊宇挑明了不想当小白脸的意思。
      可阮三君不明白了,之前往他家里送的东西不是他都欣然接受了吗?怎么今天突然转了性似的,这话说的阮三君一点都不开心。
      “我送你东西你不高兴?”
      “是,三少,我并不高兴。”
      阮三君拧着眉头,提高了声音:“纪俊宇,我对你不好么?你现在对我是什么态度?是我几万几十万的给你花钱,怎么到头来还变成你有脾气了?”她走近了一步,头发根根服帖,眼神却是冷的。
      纪俊宇握紧拳头,答:“阮三少这般高高在上,我若是和三少说金钱与尊严,三少一定体会不到。那我只能告诉三少,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畏惧你的势力,却没有人从心底里欣赏你,因为你很脏,因为你水性杨花,阮三少,说白了,你就是这个圈子里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现在不是奴隶社会,你还自诩为是女皇么?你的架子摆给谁看?你的优越感又从何而来?你玩弄了这么多男人,有哪一个是真正愿意与你共度一生的?说到底,三少,你不过是个狭隘又自负的可怜虫。”
      阮三君愣了足足有半分钟,她强撑着站立,目光直直地望着纪俊宇。这个唇红齿白的小水手竟然能说出让人如此难堪的话,看来她还是小看了他的。
      不想成为人们眼中被金主包养的小白脸,所以当众羞辱她以示清白。
      阮三君冷笑一声,刚想开口,不远处忽的传来一个声音。
      “有的是男人想和我们三少共度余生。”薄亦走了过来,一把揽过阮三君的肩膀,一字一顿地说,“我就是其中之一。”
      她就这样被薄亦带进了办公室,直到他给她泡了一杯水,她才回过神来。
      面前的男人依旧保持着让人找不出破绽的笑容,阮三君却第一次没来由的心慌。
      第一次有人当着她的面说这样的话,即便她知道,大部分人的心里都是这样想的,但没有人是傻瓜,会站出来指责她,所以被自己看上的男人数落了一番,阮三君多少还是心疼。
      她双手紧紧地握住水杯,她不说话,薄亦也不说话。
      良久,她抬起头,用喑哑的声音问道:“是不是因为我对他不够好,所以……”
      薄亦打断了她的话:“阮三君,你是聪明人,又何必自欺欺人。”
      如鲠在喉。
      “明知道别人说的是真话,为什么还要找借口。”他沉声道,“为什么要在你不爱的人身上挥霍青春与钱财,你明知道你根本不爱他。”
      这么多年了,阮三君想,能一眼把自己看穿的还是他。
      只有他。
      阮三君站了起来,脸上难得露出一丝微笑,她看着薄亦,轻声道:“你说得对,我早就失去了爱人的能力。可这又是拜谁所赐。”
      薄亦一瞬间就失去了反驳的力气。
      她喝光了杯子里的水,随手丢进了垃圾桶。
      “告辞。”

      (5)
      阮三君已经二十有八。
      这二十八年里,什么大风大浪她没见过,唯独这一次,她骄纵惯了的性子被人碾成了泥,而把她从泥潭中捞起来的人却是薄亦。
      大都市的人都喜欢喊什么“总裁”、“先生”,只有他薄亦大手一挥:“叫我薄老板。”薄老板的眼光毒辣,手段高超,但凡薄老板想抢下的单子,没有人阻拦得了。
      比如今天,有个有钱没处花的地产商要开发一个规模庞大的滨海商业中心,寻找合作方,于是国内几十家相当有竞争力的公司都前来投标,阮三君进门的时候,正对上薄亦似笑非笑地脸,她抿着唇没说话。
      阮三君斜着眼看他:“一个造船的来凑什么热闹。”
      “滨海商业中心,阮三君,你的目光得放长远一点。”
      “用不着薄老板来说教。”阮三君抬起头,道,“预祝薄老板能达成心中所想。”
      在薄亦的印象里,她基本上都叫他薄老板,和外界人的称呼一样,是他们之间的疏离和不可逾越。他看着阮三君穿着男人的西装男人的鞋子,梳着男人的发型,他总是怀念大学时候她被风吹起的校服裙角。
      真好看,他的阮三君。
      薄亦出手,基本没有拿不下的单子,相反阮三君就不太顺利,本来餐饮业是应该是没有什么公司能跟阮家竞争的,偏偏今天来了个能说会道的别家代表,把开发商糊弄得一愣一愣的,最终没敲定,开发商约几个老板一起去吃晚餐。
      生意都是在酒桌上谈的多,阮三君深谙这个道理,于是亲自回地窖拿了两瓶珍藏数十年的好酒给开发商。
      只是阮三君做梦也没想到,开发商带着出席的自家儿子曾是她以前看上又抛弃的。所以没人知道,年轻的小企业家拿着酒杯不停地与阮三君碰杯是因为什么,三杯酒下肚,阮三君已然感觉有点飘。
      可他还是不肯罢休,又给她满上。
      “宋先生……”她开口想拒绝。
      “阮三少,谈生意,诚意够才可以。”
      她又硬着头皮喝了两杯,旁边的薄亦冷眼看着,随后收到助理发来的关于开发商儿子的资料。
      那边还在不依不饶,阮三君眼睛都喝红了,一个女人在男人堆里没命似的喝,薄亦眉头都拧了起来。
      终于,在第六杯酒满上的时候,薄亦一把抢过阮三君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薄老板什么意思?”
      “公报私仇这种事情,在我看来,优秀的男人是不会如此做的。”薄亦走到阮三君身边,将她从椅子上扶了起来,冷声道,“如果生意是看谁喝得多而不是看对方公司的条件和能力的话,这样的开发,想必是非常糟糕了。恰好合同还没签,宋老板,告辞。”
      他带着阮三君要走,身后的年轻男人嚯地站起来,怒道:“你是她什么人?怎么,你也被她迷得神魂颠倒么?我告诉你,她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女婊,你看看她以后会怎么对你!”
      “不能因为自己被抛弃就觉得对方有错了,优秀的男人是不会把责任推到女方身上的。人品都有瑕疵的话,就别提生意上的事了。哦,还有,我是她男朋友。”
      说罢,薄亦搂着阮三君头也不回地离开。
      这一次,微醺的阮三君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只是在上车的时候,勇气无力地反驳他:“谁是你女朋友?你又开始胡说八道。”
      “我送你回家。”他让司机开车,阮三君伏在他的身上睡着了,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想扑棱着翅膀的小蝴蝶。
      他把她抱上楼,她还在睡,他伸手想摸一摸她的睫毛,手指却在经过她嘴唇的时候被她一口咬住。
      “薄亦,你凭什么搅黄了我的生意?!”她喝了酒,开始闹。
      他笑起来:“你不亏,我自己的生意也黄了。”
      “无耻!”阮三君愤然骂他,“你凭什么搅黄我的声音?就因为你看那个男的不顺眼?可笑,我们曾经相爱,他不过气我当初抛弃他,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相爱?”他的眸光一紧,“你找了这么多男人,你爱过哪一个?你爱纪俊宇?”
      她气不过,嘴硬:“是啊,我就是爱纪俊宇,你有意见吗?!”
      “阮三君,你知道什么是爱么?”
      “我知道,用不着你来教我!”
      “你知道个屁!”他一把把她推倒在床上,“我来告诉你,什么叫爱!”
      阮三君在一段时间内头脑空白,他欺身而来如狂风暴雨般的吻,带着浓烈酒气的交缠与厮磨,牙关被他毫不犹豫撬开,舌头在被他捕捉的那一瞬间变得主动与不安,她在他的掌心里软成了一滩泥,她甚至闭上眼睛开始享受薄亦带给她的欢愉。
      肌肤暴露在空气中微微有些凉,他伸出手抚平她细小的鸡皮疙瘩,醉意十足的阮三君像是一条灵活的鱼,随着他的动作身体弯成可耻的弧度。
      汗水顺着她的额头滴下来,在意识到阻碍的时候,薄亦有一闪而过的失神,他扼住她的手腕,在得到她默许的情况下打开阮三君最温柔的门扉。
      如同两块互相吸引的磁石,这样负距离的接触让阮三君不禁发出满足的叹息。床单被手抓出些许褶皱,可她心底里的皱纹却被这突如其来的疯狂与刺痛给抹平了。
      房间的灯忽的开了,薄亦飞快地拉上被子,尔后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暖暖。
      小丫头歪着脑袋问:“你是谁?为什么会在我妈咪的床上?”
      阮三君已经累得睡着了,薄亦伸出食指在嘴唇上比了一个手势。
      小丫头捂住嘴,过了很久,她才想明白,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道:“我知道了,你是爸比。”
      薄亦蓦地笑起来。
      他望着小丫头跑出去,随后看向枕边的阮三君。
      “这么多年了。”他说,“你也该是时候回到我身边了。”

      (6)
      阮三君问薄亦要了一艘船。
      后来薄亦才知道,阮三君把阮家的相关事宜丢给两个哥哥,出去旅游散心了。
      薄亦把手头的工作忙完,问助理要了阮三君的位置,直接追了过去。
      彼时阮三君是在一座海岛上,坐在沙滩上,金色的阳光照得她的脸格外的苍白,薄亦看见她终于没有再用厚厚的发胶把头发固定起来,他有些欣喜。
      “薄亦,不要以为你追过来,我就会原谅你趁着我酒醉对我做的那些。”
      “哪些?”他又开始明知故问。
      “薄亦,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
      他看着她的眼睛,说:“如果是因为我喜欢你呢?”
      阮三君愣了愣,随后笑得毫无形象。
      “你的所有谎言我都可以选择相信,唯独这一个,我不信。”
      她不信,年少时候他曾亲手葬送了这份喜欢,不会到今天再拾起来的。他们之间就像是交叉线,一旦有过交集,结局只能是渐行渐远。
      “你可以接受任何男人,为什么这个人不能是我?”
      她站起身,拍拍裙子上的砂砾,目光看着不远处的海平线。
      “谁都可以,唯独不可以是你。”
      她要在错误发生之前,彻底剪断联系。全世界谁她都可以爱,唯独薄亦,她再也不能去爱了。
      活了二十八年,认识薄亦二十四年,这样的情分到最后变成了陌路人,阮三君想起来都忍不住想哭。
      认识薄亦二十四年,掐指算来,这其中喜欢他的时间,也近乎二十年了吧。
      她在二十四岁的时候收养了刚出生不久的弃婴暖暖,只因为她眉眼里和薄亦就几分神似,所以那天在编辑部,薄亦说暖暖是他的女儿,没有人揶揄薄亦一句喜当爹。
      她这么多年来传了这么多风流韵事,她不信薄亦一点都听不到,如果薄亦真的对她尚存爱情,又怎么会等到今天。
      所有的犹豫不决和言不由衷,都是不够爱的借口罢了。
      可阮三君越是冷薄亦,他就越来劲。从阮三君的公司门口到阮家的别墅门口,只要是阮三君在的地方,就都有他的身影。薄亦更是在记者发布会的时候坦白,搞得全天下都知道阮三君跟他薄亦有一腿,气得她连门都不愿意出了。
      他天天下了班之后就开始粘她,阮三君苦不堪言,去公司附近租了一间公寓住,他不知道怎么弄到了阮三君的家门钥匙,换了两次锁都没用,每天还是准时准点看见薄亦坐在沙发上等她回来。
      “你……”她气得脸一阵通红,“你还要不要脸?!”
      “要你的话,我还要脸干什么?”
      他终于火力全开,把她身边的那些男人一脚踢开,都滚开,放着他来。
      薄亦去商场给阮三君买了几十套衣服,她的大小尺寸他了然于心,每天阮三君一回来,他就带她去浴室洗澡,非要把她的发型变回来,久而久之,她的头发到了肩胛骨,上班竟也开始穿裙子和高跟鞋。
      她也有不从的时候,薄亦就吻她,到最后,她的不从都变成了一声舒服的呢喃。
      阮三君有的时候想,要不就这样吧,也挺好。
      直到有一天,她看到薄亦的那份所谓吞并阮家的策划案,像是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冷水,冻得她直打哆嗦。
      她把薄亦请出了门。
      “我真贱。”她说,“二十多年了,我早该知道,你永远是这样的脾性。不用对我好,你不配。”

      (7)
      她在大学的时候,告诉过薄亦她喜欢他。那时候的薄亦还是个贵公子,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她自然也进不去他的心。
      她骄傲,他比她更骄傲。
      年少的追爱在一次又一次的拒绝和冷漠中彻底消亡,终于,她决定放下了。
      这一次,她想,该彻底放弃了。
      阮三君故意与世隔绝,不论薄亦登门多少次都拒之不见。本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可到底消息还是传到了她的耳朵里。听说薄亦造了一艘新船,而这艘船的首航将由薄亦亲自开启。
      这个学开船的人,真是不知好歹,还非要自己开船。
      管他想怎样,跟她分毫关系都没有。
      然而她还是去打听了薄亦开船的时间地点,悄摸摸地上了贼船。船不大,但装饰得很好看,是她喜欢的风格。
      她找了半天才找到了洗手间,在路过走廊的时候,她看见了一个男人手上提着一箱东西,空气里有刺鼻的气味,等阮三君上完洗手间出来才反应过来,那是汽油的味道,而且那个人去的方向是控制室。
      阮三君几乎是没有犹豫就冲进了控制室,一切安好,薄亦也不在。
      船靠了岸,薄亦在不远处设了露天酒会,阮三君走了过去,与薄亦打了个照面。
      他看着她,道:“我知道你会来。”
      “薄亦,我来,并不代表我原谅你。”
      他对着所有人的面说:“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开自己家造的船来到这么远的地方,不为别的,只为了求一个原谅。在我年轻不懂事还是个纨绔子弟的时候,亲手葬送了一份爱情。我辜负了一个女孩儿对我最纯真的感情,时隔多年,每一次想起来,我都痛心疾首。后来她变得不一样,变成了我陌生的样子,我才发现其实在我内心深处,是喜欢着曾经的那个她的,所以我一直在等,等她玩腻了,等她累了,等她回到我身边。”
      他举起酒杯走到她面前,问她:“阮三君,那份策划是我的,我承认。但如果你打开看,就不会硬生生地把我推开。”
      他拿出她在家里看到的那个策划案,打开一看,竟是两人从幼儿园开始一直到大学毕业的合照。
      “阮三君,我等了你这么多年,等你玩腻了,等你不再想要去尝试别的男人的时候再来接近你,我害怕你认为我对你只是心存愧疚,或者我是带了别的目的。我想走进你的生活,负担有关你的所有责任,还有……我想和你组成一个家庭。”
      阮三君蓦地哽住了。
      现场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自己,她第一次发现,原来围观者的眼睛是带着善意的。
      她刚想说话,冷不丁有人喊:“不好了,船着火了!”
      酒杯砰地一声掉在地上,薄亦回过头,看见了火势弥漫的船。
      他几乎没有犹豫地就要往船上冲。
      阮三君一把抓住了薄亦的手:“你要干什么?!”
      “不行!这艘船不能毁!”他的声音颤得厉害,“五年,我花了五年的时间设计、制造这艘船,船舱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是我的心血,不能……它不能毁!”
      他挣开阮三君的手,不顾一切地冲进火海里。
      “薄亦!”她二话没说,也直直地跟了过去。
      “阮三君!别过来!”
      “你凭什么跟我说了这些之后就冲进来?薄亦,你是不是又想丢下我?多年前是这样,现在还这样,是么?”
      阮三君颤抖着肩膀,眼泪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火势越来越烈,她的脸被火光照得通红,却一步也不肯走。
      “我曾告诉过我自己,这个世界上我唯独不能爱的人就是你,可我偏偏一次又一次地想要去爱你。你拒绝我的时候,他们告诉我,其实你喜欢男人,所以我梳男人的发型,穿男人的衣服,我想,这样你一定会多看我一眼。我找的每一个男人都跟你有这点那点的关系,我想,我这样做一定能引起你的注意……可是,我失败了。”
      “我一次又一次地想要在你的生命里留下痕迹,可你就是那样高高在上,一副看不上我的样子,薄亦,我想爱你,不想委曲求全地挽留你。”
      “薄亦,我认识你二十四年,爱了你二十年,我等你这一句喜欢等了整整二十年,你为什么要在给了我答案之后又狠心地抛下我?如果你要和这艘船共存亡,那我也是。”
      她单薄的身子在火光中显得格外脆弱,薄亦轻声道:“对不起。”
      “我以为你变成这样是因为你不再需要我,你可以爱任何一个人唯独不爱我是因为我狠狠伤害过你,我不知道我的犹豫和等待会让你这样难过,我以为……你恨我。”
      她抽泣道:“是,我恨你,我恨你怎么就爱不上我。”
      “阮三君,在坐上薄家第一把交椅之前,我还有一个哥哥,如果我和你在一起,有阮家这个支撑,是,我会更快地成为人们口中的薄老板,但我不能这样做,在我还没有确定自己心意的时候,在我还没有能力给你安稳的时候,我不想你成为这场商业联姻的牺牲品。”他抓住阮三君的手,道,“这艘船造了五年,从我知道我爱你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开始着手这艘船的制造,对不起,是我怯懦,是我的错。”
      他想,如果上天要惩罚,也只能惩罚他一个人。
      阮三君是个好姑娘。
      真的,好姑娘。

      (8)
      “你们就非要冒着生命危险在火海里大声说我爱你?”
      暖暖拿着薄亦的手机,看着短信内容认真地把每一个字都念了出来。这小丫头才五岁,竟然认识这么多字。
      薄亦躺在病床上,一条腿打了石膏,动弹不得。
      带着阮三君逃出来的时候摔断了腿,所以上天果然还是只惩罚了他一个人。
      阮三君在削苹果,揶揄他:“二十八岁的人了,还学什么罗曼蒂克。”
      “没这么罗曼蒂克,我能追到你?我们这么牛逼哄哄的阮家三少。”
      她没好气地把苹果塞进他嘴里。
      “你们女孩儿不都吃这一套吗?”
      “神经。”她骂了他一句,又问,“那个要害你的人查出来没有?”
      他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查出来了,蹲牢子去了。”
      “薄老板,你说说怎么要你命的人那么多?”
      “要你的也不少。”薄亦一边啃苹果一边含糊不清地说,“还好我我下船下得早,不然……”
      她白他一眼:“吃你的苹果。”
      阮三君打开电视,之前发生火灾的沉船终于被打捞了上来。她看着一片漆黑的船身,忍不住一阵唏嘘。
      “你知道这艘船叫什么名字么?”
      “赛尔号?泰坦尼克号?薄亦号?”
      她胡诌了几个名字,在看见屏幕上的图片时噤了声,眼眶猛地就红了。
      那被烧得漆黑的废铜烂铁上,还有他用心刻下的这艘船的名字。
      她握紧遥控器的手被自己捏得发白。
      她的目光直直地聚集在船身的那三个清晰可见的字上。
      是这艘船的名字。
      阮三君。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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