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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如喀布尔罂粟盛放

      在一片罂粟花中倒下,是我所能想到的最美的死亡方式。

      【1】
      2013年四月,林暖经历了人生中最阴暗的岁月。
      2013年夏季,林暖开始了环球旅行。没有行李箱,只有一个小型的棕褐色皮包。
      其实在林暖的计划里,并没有在喀布尔的罂粟庄园里遇见良木这件事。
      林暖第一次见到良木的时候他正拿着一支炭笔对着她描摹。
      记忆里好像有那么一个人,总喜欢画些她看不懂的画。
      他站起身问:“你该不会向阿富汗政府投诉我侵犯你肖像权吧?”林暖发现,他笑起来的样子邪邪的。
      她不说话,目光继而投向庄园的罂粟花海,白色的长裙随风飘着,好像下一刻就要飘走。
      过了良久,林暖才张开唇道:“我没那么多时间可以浪费。”
      “别把自己说得像是要死的人一样。”林暖闻言转过身,意识到他正打趣地看着自己,林暖倒也不介意,“你还年轻,有的是时间可以浪费。”
      后来良木本着“同时天涯中国人”的精神硬是拖着林暖去喝茶。
      那是一家并不干净的茶馆,她的前面坐着一个有着络腮胡子的美国人,络腮胡子的对面坐着一个年轻漂亮的中国女孩。
      以前喝茶的时候,景安也喜欢坐在她对面,等她喝完一杯,他就笑说:“我喜欢看你喝茶的样子。”为此林暖养成了天天喝茶的习惯。
      “你来喀布尔多久了?”良木拿着两杯茶在她面前坐下,挡住了林暖望向络腮胡子的视线。她接过他手上的茶杯,淡然道:“刚下飞机不到一个小时。”
      “看来你很喜欢罂粟花。”
      “是。”
      “我也喜欢。”他熟稔地说,“我叫良木,良禽择木而栖的良木。”
      “林暖。”
      她其实不想和面前的男人有过多的接触,这种情感像极了她第一次遇见景安的时候。她大二,景安大三,她音乐系,他美术系,他们的学校之间隔着一堵墙,中午放学或是晚上的时候,经常男男女女越过那道墙去寻觅真爱。在那个烽火缭乱的大学时代,林暖曾陪着最好的朋友翻墙到隔壁学校去送晚餐,而很不幸的,在那一个晚上从墙上跳下来的时候正扑倒了在蹲点的景安身上。
      一撞倾心,后面的故事也就水到渠成了。
      她撒谎说是父母欠了一大笔债把她送到阿富汗避难来的,良木倒也没有怀疑,从茶馆离开的时候,他说:“我那里正好有一套空着的公寓,省得住宾馆浪费钱。”
      于是林暖安然地住在距离良木的公寓不到十步的对门公寓。
      良木是个友好的邻居,一天三次地敲门送餐点。
      吃饭的时候良木给她多夹了点菜,“你瘦成这样是对飞机场情有独钟嘛。”良木邪笑着,一顿饭下来一筷子也没动。她抬眸:“你怎么不吃?”
      “都被你吃了,我吃什么啊。”他似乎有些不满,看她不说话,他又自讨没趣地说,“我开个玩笑而已,你别当真啊。”
      电风扇的声音哗啦呼啦地响着,林暖站起身,筷子掉落在地上。
      可她只是静静地望着良木,不曾说话。

      【2】
      洗澡洗到一半的时候停水了,林暖用浴巾围起身子走到隔壁,径自打开浴室的门。
      良木的浴室里没有剃须刀,每个放置毛巾的钩子都粘了一个Q版的小玩偶。
      眼前的世界突然之间开始晃动,房子仿佛倾斜,林暖脚下站不稳,踩在肥皂沫上啪的一声摔在地上。
      世界在晃动,一点一点,晃动、坍塌。
      她的意识突然撤回到巴黎街头的那个夜晚,没有星光,只有无尽的黑暗和争吵,她濒临暴怒的边缘,一句“我们分手吧”就从口中溢出来。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林暖看到景安绝望的表情,还有一闪而过的刺目车灯。
      她的世界,突然开始晃动、坍塌。
      林暖蜷缩在浴室的角落里,耳边传来急切的敲门声,最后木门被踢开,良木冲进来,林暖还没有来得及抬起头就被甩来的浴巾遮住了身子。像是被人横着抱起,林暖在一片颠簸中逃离了摇摇欲坠的公寓。
      喀布尔发生了地震,幸好震级不高,震源也距离地表较远,才没有造成多数人员伤亡。回过神来的时候,林暖发现自己正环绕着良木的脖子。
      距离很近,林暖突然在良木被刘海遮蔽的额角处发现了一道疤。
      “你为什么来救我?”
      闻言良木怒斥道:“你发什么神经病。地震来了你不会往外跑吗?救生课没有学过吗?还是你根本就不想活了?!”他那通火发得毫无根据,却似乎有理有据。
      半晌的沉默之后,林暖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挣开良木的怀抱,低声道:“我的事不用你操心。”然后,她裹紧身上的浴巾,坐在楼边的树下,就没有再和良木说一个字。

      【3】
      喀布尔迎来了今年夏季的第一场雨。林暖拉开门的时候发现良木正带着一双惺忪的睡眼走进来。桌上的电话持续响着。
      “你爸爸的电话,为什么不接?”良木打了个呵欠。
      她瞥了眼手机:“不想接。”
      良木倒也没有再追究。他坐在沙发上摆出一副极其慵懒的姿态:“今晚有场演唱会,你要去吗?是个当地很有名的乐团。”
      “没兴趣。”
      良木看自己被拒绝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乐团的名字叫POPPY,罂粟花诶。”
      林暖最终还是去听了那场演唱会。
      “你知道为什么这个乐团叫POPPY么?据说是因为主唱在巴黎认识了一对情侣,这对情侣是唯一给他们的乐团献花的人。后来,那对情侣和主唱成为朋友。女人把自己写的歌都送给了乐团,主唱就用他们的一首歌命名了乐队。那首歌的名字叫POPPY。”
      她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故事。那么熟悉、那么真实。
      她问:“你怎么会知道?”
      “嗯……我认识那对情侣。听说后来男人去世了,女人为了他差点自杀。”
      她刨根问底:“后来呢?”
      “不知道,不过我想应该振作过来了吧。你要知道,世界上没有逾越不了的伤痛。”
      林暖冷笑了一声嗤之以鼻:“是因为你还没深爱过。”
      因为她深爱过,知道丧失爱人的苦痛。良木曾问她为什么连行李都不带,她撒谎说全身上下的钱都用光了,而真正的,是林暖从来就没有想活着离开阿富汗。
      她想在一片罂粟花中死去,以最美的样子去见景安。
      “你怎么知道我没深爱过?”
      一句问话直接让林暖噤声了,那时良木的目光沉重,就像天边散不去的雾气。
      演唱会的最后,POPPY表演了一首英文歌。林肯公园的《what hurts the most》,听到副歌部分,林暖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What hurts the most/Is being so close/And having so much to say/And watching you walk away......”最让我伤心的事,是相距那么近,有那么多要倾诉,却只能看着你离开……
      良木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肩膀上,右手轻柔地环住她的后背,而后林暖终于在那首歌里,趴在良木的肩膀上泣不成声。

      【4】
      良木来找林暖的时候她正在收拾那只棕褐色皮包,他塞给她一张签名:“这是POPPY主唱的签名,送给你。”有句话林暖差点就脱口而出了,最终还是压抑了下去。
      林暖去屠夫街买了烤羊肉和大饼,听人说阿富汗刚出炉的大饼是最好吃的,林暖吃了一口倒也没觉得有多么特别。突然,手中的烤羊肉掉在地上,林暖猛地回头望向刚才的方向。
      是他?是他吗?她好像见到了景安。
      除了微薄的英语之外对达利语和普什图语一窍不通,在追了好几条街道之后,林暖才意识到自己是真的迷路了。路过的警察将她带进了警察局,问及她住在哪里、有什么亲戚朋友的时候,林暖才发现,她对自己所居住的环境一无所知。
      正当局里的警察都束手无策的时候,有警员在地上发现了从她身上掉落而下的一张签名条。在签名条背面的最下端,用达利语写下了她的住址和联系电话。
      电话拨出去十分钟后,林暖如愿以偿地在警察局见到了良木。良木同警察说了几句之后就带着林暖往外走,黄昏的喀布尔显得有些寂寞,就像此时良木握着她的手。
      “你来得真快。”
      良木轻轻地嗯了一声:“你怎么到处乱跑呢,把我吓了一跳。下次不要随便出去了,阿富汗不比中国……”
      “你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
      “喂,对一个人好哪需要什么理由啊。”
      林暖突然缓下了脚步。
      ——景安,你为什么喜欢我?
      ——喜欢一个人哪需要什么理由。
      良木停下问她:“怎么不走了?”
      “真糟糕。”林暖自顾自地开口,反手抓住良木的手“良木,我好像有点依赖你了。”
      依赖他的食物、他的体贴、他的安全感。
      良木咧开嘴笑了笑,重新拉住她的手往前走。

      【5】
      遇上喀布尔爆破事件的时候,良木带着林暖逛花街,在超市里买了些零嘴。良木再也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出来,每次都紧随其后做护花使者。
      “林暖,老耷拉着一张脸你累不累啊?我讲点不开心的事让你开心一下吧?”
      林暖闻言噗的一声笑出来,良木这才满意地拉着她去结账。
      耳边突然响起一阵枪响,有人站在超市里吼着一些尖锐的话语。林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正倒进良木的怀里。
      他拉住林暖的手,微微有些沁湿:“我喊一二三,我们就一起跑出去。”
      一。
      “往前走,别回头。”
      二。
      “我会保护你的。”
      三。
      “快跑!”
      良木从她的身侧飞快地跑离。
      好像是刺目的车灯,晃得她睁不开眼睛,等她清醒过来的时候,景安已经倒在血泊之中了。林暖抑制不住地颤抖,景安……景安……
      在暴乱人员即将按下按钮的那一刻,林暖的双脚就像是粘在地表一样迟迟不能动弹。在一片尖叫声中,良木冲进了超市拉着林暖的手往外跑,随着砰的一声,墙壁的碎片掺杂着浓重的火药味喷涌而出。
      眼看石块就要砸过来。“啊——”
      她突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景安……景安……”
      “林暖……”
      “景安!”林暖哭着将扑在她身上的男人扶起来,他的手臂被重击,鲜血汩汩流出。
      “林暖,你……”
      她看清楚了那人的脸,良木?是良木吗?她突然觉得自己分辨不清了。她只感觉心口的地方很痛,像是被人剖开了一道口子撒盐。
      “良木,你不能有事……”
      良木咯咯地笑了声,尽管手臂上的伤疼得他几乎要晕厥过去,他还是一如既往地邪笑道:“我不是让你跑吗?你在那边卖呆啊。”
      “喂,林暖,你干嘛不说话!”
      “你这样子很傻啊,快走啦!”
      耳边的喧嚣似乎都变得无声,车灯的幻影也消失不见,只有良木站在原地,还是恬不知耻地笑着。
      她刚才差一点就以为她要失去良木了。
      所以,这一刻的她,再也顾不上其他,冲上去,用力地、狠狠地抱住了怔愣住的良木。

      【6】
      良木在沙发伤疼得龇牙咧嘴,一面撒娇似的叫林暖的名字。
      “你这么吵我怎么上药。”良木只好乖乖地闭上嘴不说话了。
      他们都很默契地没有再提起那次爆破事件。
      罂粟的花期只有四到七天,所以林暖再一次去到庄园的时候,花已经谢了。
      良木说:“很快就会结果了,罂粟果会被卖到世界各地用来研制成各种各样的药品。”
      “吃了罂粟果会死吗?”
      良木觉得好笑,只好答:“当然不会死啊。都说了是用来制成药物的。”
      林暖突然有些失望。
      之后良木就没有再说话。晚上,良木带回来几瓶酒,她已经很久都没有闻到酒香了,馋瘾一犯,喝得酩酊大醉。在狭小的阳台上,林暖望着远处苍穹上闪烁的星辰,拉着良木的衬衫领子胡言乱语。
      良木伸出手戳她的额头:“林暖,你喝醉了啦。”
      “良木,你好像他。”
      “是吗?”
      “良木,你喜欢我吗?”
      几乎毫不犹豫,脱口而出。“喜欢。”
      “这样啊,不过……我喜欢景安。可是景安……他……”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良木轻轻地将她安置在阳台的座椅上,走进房间里接听电话。林暖拿起地上的酒瓶,喝到一半只感觉一阵反胃,三两步走到阳台扶手边,蹲下身吐了一地。她想到景安,她仿佛又看见了刺目的车灯,于是她捂住眼睛开始哭泣。
      扶手失修多年经不过她一连串的撞击,在脱离控制的那一瞬间,一只温暖的大手拉住了林暖的手臂,林暖往前扑,啪的一声压住了良木的身子。
      她的脑袋伏在良木的胸口。
      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
      “林暖,你吓死我了!”良木怪叫着推搡了她几下。林暖不答话,抱住他的身子往上挪了些,又舒服地蹭了蹭。
      喀布尔的晚风吹在身上莫名让人心动。
      “林暖?”
      “嗯……”她闻言把头从他肩膀上抬起来,一双混沌的眼睛静静地望着他。
      “我喜欢你。”
      “嗯……嗯?”
      “我喜欢你。”
      良木抬起脑袋,按住林暖的后脑勺。
      他吻了她。
      吻了很久很久。

      【7】
      林暖醒来的时候是在公寓窄小的板床上,她赤裸着身子,空气里还有酒精的余味。
      床的另一边还是温的。
      她好像有点贪恋这样的温度了。无法释怀她提出分手那夜景安被车撞死的事实,林暖本想站在罂粟花海中去见他,可,她莫名有了牵挂。
      之后的日子,良木常常带林暖逛街买东西,生活平静得像是新婚的夫妻。
      这样的平静,是被一通电话彻底摧毁的。
      那天良木买了些好菜,一整个下午都在厨房里忙活。林暖随手将他的衣服扔在椅背上,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看到来电显示的那一刻,林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她转身看了看厨房里的良木,走向卧室接听了电话。
      “喂,林暖还好吗?你上次说她已经逐渐放弃了自杀的念头是真的吗?”
      “……”
      “喂?”
      啪——
      林暖转过身,看见良木就站在她身后,手中的盘子掉落在地上,油渍溅在她的裙角。她握住手机的手不住地颤抖着,电话那端传来男子的声音。
      “林暖,你听我……”
      “你是不是我爸派来监视我的?!你到底收了我爸多少钱!”
      良木冲过来按住她拼命抖动的肩膀,“林暖,别这样,我……”
      “你为什么要装成景安的样子!为什么要对我好!为什么……”林暖用双手捂住脸颊,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流,她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以为世界不会那么糟糕,至少还有良木。原来良木都是她父亲精心安排好的意外。
      她差一点就喜欢上良木了。
      “我没有装成景安的样子,因为我本来就……”
      林暖指着门冷声道:“你滚。”
      “林暖!”
      “你滚!滚啊!”
      在茶杯砸向良木额角的那一瞬间,林暖突然捂住头放声尖叫。

      【8】
      刺目的车灯、鲜血淋漓的景安、抱头痛哭之后昏厥的林暖,构成了巴黎死一般的黑夜。
      交往了四年,无论她多么暗示,景安始终都没有结婚的想法,她在等他开口求婚,就告诉他自己怀孕的事实。终于,林暖在二十三岁生日的那一晚,彻底爆发了。那时的林暖固执地想着,景安不理解她,他始终不愿意给她戴上一枚戒指,她受够了这样不安稳的爱情。
      “景安,我们分手吧。”
      景安是为了救他才在车祸中丧生的,林暖闭上眼,眼前不断浮现出景安流血不止的模样。巴黎的路口,车水马龙,还有掉落在马路中央从他口袋里掉落出来的戒指盒。
      自此以后,她一直带着负罪感活着。
      就算良木能暂时顶替景安的位置,可他永远不能成为景安。他只不过是收钱办事,她怎会愚蠢到把这一切当做真情实意。
      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照顾她的安全,像当初景安那样。他用尽一切办法去模仿景安和她的过往,让她时刻活在景安还在的梦境中。
      没有一个画家的房间里的画具如此残缺,甚至连一只尖头铅笔都没有,他不用剃须刀,在所有尖锐的地方设下安全措施,他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防止她自杀。
      林暖把自己困在卧室狭小的空间里,任凭他怎么敲门都不开。
      “林暖,你开门,我有话跟你说!”
      “林暖,你快开门,我很担心你!”
      良木再一次见到林暖是在三天后,她终于拉开了公寓的门。
      他惊喜地抓住她的手却被她避开:“林暖你终于愿意见我了!”
      “让开。”她冷声道,见他不走她低吼道,“我叫你让开你听不懂吗?!”
      “林暖,我不是故意要骗你,我……”
      “如果你是担心我是不是自杀了,那我告诉你我很好,我不会自杀了。你大可跟我爸要了钱给我滚蛋!”
      “我没有收你爸的钱,林暖,我真的不是故意要骗你!”
      她一把把他推在墙壁上,捂住耳朵奔跑:“不想听!我不想听!”
      林暖也曾想过他会有什么样的苦衷来欺骗自己,可无论是什么苦衷,她已经不会去相信了。
      林暖去喀布尔的一间酒吧打工,酒吧里不少外国男人对她示好,都被她淡然婉拒。良木得知她在酒吧打工,拉住她的手低吼道:“林暖,你不能这么作践自己!”
      “我不轻生,我如你所愿,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辞掉酒吧的工作,我养你。”
      林暖一把甩开他手,冷声道:“我不需要。”说罢,她踩着高跟鞋走进了酒吧。

      【9】
      “四号桌,一杯鸡尾酒。”
      林暖端着托盘递给他一杯鸡尾酒的时候,良木第三次吼道:“这服务员什么水平!酒吧里怎么会有这么低档次的服务员!”
      林暖知道,良木要把自己逼走。事实上,良木如愿以偿了。
      脱下工作服后,林暖领了半个月的薪酬。在门口,她撞到了一个穿黑色大衣的刀疤男人。她赶忙垂首表示歉意,却被刀疤男抓住了手。林暖吓得抵抗了几下却没挣脱,刀疤男作势就要凑过来一吻香泽,林暖下意识地偏过头。
      刀疤男嚷嚷了几句猛地甩给林暖一个耳光。
      啪的一声,刀疤男突然撂倒在地。
      林暖从未想到过,愤怒的良木居然会有如此惊人的力量。他和刀疤男说了些什么她不清楚,林暖只记得缓过神来的时候良木已经拉着她的手狂奔而出。
      “把高跟鞋脱了,快!”
      不知跑了多少条街,两人靠在残旧的墙上休息。良木喘着粗气,心疼地看着她被玻璃渣刺破的的脚背。
      “林暖,你没事吧?”她摇摇头。良木躬下身,冲她指着自己的背:“我背你回去吧。”还未等反应,林暖就被她扛了起来。他的背很温暖。
      好像每一次,他都是这么保护她。
      “我爸给你的钱里包括了风险费么?你就不怕被人打死?”
      “你小瞧了我的身体了,我可是很强的。”
      “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来找我了吗,为什么还要来找我,你明知道我不会原谅你的。”
      良木的背突然紧绷。很久,他舒了口气道:“我就是想保护你,不管你需不需要。”
      “你神经病。”
      接下来林暖还是乖乖地留在了公寓里,每次良木给她带吃的来,她总有一肚子话想说,可话到嘴边却还是硬塞了下去。
      只是林暖不知道,原来有些话不说,可能真的永远都没机会再说。

      【10】
      刀疤男找到了良木的住址,一群人把良木打得住进了医院。
      林暖握住良木的手,发现他温热的掌心这一次变得冰冷。
      胸腔好像被人扯开了一道伤口,一道很久之前就存在却始终没有愈合的伤口,伤口流血、化脓,好不了了。
      “医生,你救救他!你一定要救救他!”医生摇摇头,听不懂她在讲些什么。
      良木在流血,一直不停地流血。他额角的伤疤又添了一道,一模一样的位置。林暖猛地张大眼睛,她望着安静躺在病床上的良木,突然捂住嘴发出沙哑的嗓音。
      景安……就是车撞倒在地,磕在那个位置的。
      脑海中很多事开始翻滚,像是没有字幕的电影。画面最终定格在景安满身是血地抱住她,用力呼唤她的名字。
      林暖——
      她最终拨通了父亲的电话。
      “你为什么派人跟踪我?”
      “我没有派人跟踪你,小暖,我很不放心你现在的状况。”
      “我不会轻生,你放心。我想知道,你到底给了良木多少酬劳,无论多少,都还给他。”
      “良木?良木是谁?”
      “爸,别装了!就是你派来跟踪我的人!”
      “我从来都没有派人跟踪你啊。”
      林暖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天大的骗局,可是布下骗局的人她毫无头绪。她一直被人往无底的深渊里推,动弹不得。
      林暖在医院守了三天,最终得到良木醒来的消息。她从未想到的是,除了景安之外,第一次有人能让她的心如此跳动。
      “良木,我们回国吧。”出院的那一天,良木答应了林暖的要求。
      她其实没有什么行李好收拾的,除了一只棕褐色的皮包和一张签名条。离开喀布尔的时候已经是冬季,站在人来人往的机场,林暖拉紧行李箱说:“良木,我爸爸说他不认识你。”
      “他的确不认识良木。”之后他就闭口不谈。
      飞机上,趁良木去洗手间的罅隙,她翻开他的行李,林暖发现了一张手稿,是《POPPY》这首歌的手稿。让林暖不可置信的是,手稿的右下方是她的签名;他的行李箱里还有一幅画,画中是她,站在罂粟花海中,穿着白色的长裙,目光淡然。
      她好像在哪里见过这样的构图和笔法。
      “呕……”林暖忽的觉得一阵恶心,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
      林暖怀孕了,在回国的第二个星期,林暖查出自己怀孕已经两个月。
      没错,她怀了良木的孩子。

      【11】
      在喀布尔的那一夜,他和她都醉了。
      “呕……”
      “林暖,你怎么了?”
      “没事,我只是有点不舒服。”
      林暖坐在卫生间的瓷砖地上,双眼无助地望着面前白色的墙壁。伸手捂住小腹,林暖靠在玻璃门上,深深地吸了口气。
      她真的十恶不赦,居然背着景安怀上了别的男人的孩子。林暖闭上眼又想起景安的笑脸,她的任性已经让景安付出了生命,她不能再让死去的景安难过。尽管她很想留下这个孩子,可她无法去设想生下孩子后无法入睡的每一个夜晚。
      良木端着盘子走出厨房的时候,林暖的电话震动。
      ——是林暖小姐吗?你是她男朋友啊。你劝劝她吧,她以前流产过一次,这次如果再做人流的话,以后可能就不能生育了。
      林暖是被良木拉起来的。他有些惊喜:“你怀孕了?”
      林暖猛地一怔。
      “为什么不告诉我?”
      林暖闻言侧过脸去,目光无比寂寥。沉默了半晌,林暖开口道:“对不起,良木。我不能留下这个孩子。”她扶着墙站起身,挣开他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他冲上去拉住她的手臂,将她用力地抱在怀里。
      “良木,对不起……”
      “我不要你说对不起。”
      林暖固执地摇头,“景安已经死了,我不能再让他难受。我只想和景安结婚,我只想和他生儿育女……”
      良木抱着她的手开始颤抖,许久,他开口道,声音无比沙哑:“林暖,你看着我,我是景安,我是你的景安。”
      轰隆一声,像是一道闪电击中她,林暖木然地转过身,红肿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面前的男人,她伸出手,抚上他额角的疤痕。
      世界陷入了短暂的静谧。
      景安……景安?“不,景安已经死了……你是良木!”她哭喊着,蓦地往后退,重心不稳,林暖叫着良木的名字下意识地想抓住他的手,可她却什么都没有抓到。砰的一声,她的后脑磕在茶几上,失去了知觉。

      【12】
      他不是良木,这一点,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从那次车祸之后她就得了精神错乱,她受了严重的惊吓,臆想着景安为了救自己而在那场车祸中丧生。事实上,景安除了磕坏额头以外基本没有受伤。
      在她宣布两人感情破裂之后,景安还是义无返顾地冲上去,抱着她、护住她。他没有任何理由不去这样做,因为之于他而言,林暖已经像是罂粟花那样,渗入了他的血液里,爱她、保护她,是一种习惯,是一种责任。
      林暖一直活在景安为了保护自己而丧失生命的苦痛臆想中。医生说,病人的神经十分脆弱,一丁点刺激就会导致严重的脑部创伤,甚至会昏迷,甚至会失控,因此不能直接用真相刺激。景安为了让林暖恢复正常,避免她因为愧疚而了结生命,他背着画板,同她一起度过了喀布尔短暂的半年。
      他每天向林暖的父亲汇报她的恢复状况,却不曾告诉林暖的父亲他改用了良木这个名字。林暖错认为她是父亲花钱雇来的侦探,他无论怎么做,无论怎么去刺激她的记忆,她就是分不清面前的男人究竟是谁。
      景安本想,若是她爱上良木,那也未必是件坏事。可林暖终究还是困在自己的臆想世界里,不得出逃。
      景安守在医院一星期,林暖却始终没有醒来。
      恰巧POPPY在中国开演唱会,期间主唱来医院看过林暖一次。他在巴黎同林暖和景安认识,乐队的名字是根据景安和林暖送给他们的一首歌起的。“你在喀布尔向我要签名的时候我就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等她醒来,记得来听演唱会。我单独为你们唱一首《POPPY》。”
      景安在病房里放了一台DVD,每天早上准时打开音乐。
      是《POPPY》,是她亲自写的歌。
      景安将头靠在她的腹部。
      他想林暖总有一天会醒来的,不久后他就会成为一位幸福的父亲,到那时,他一定带她去听POPPY的演唱会。想到这里,景安咧开唇微微一笑。
      DVD的音乐还在继续。
      他忽然感觉到一只手轻柔地在他额角摩挲。
      轻柔的,就像是喀布尔盛放的罂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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