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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等他醒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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嘀,嘀。病床旁边的检测仪器均匀地发出声响。
这间素白的双人病房内现在只有戚悠悠和陷入昏迷的程子衿两个人,另一张床铺是空着的,她坐在床铺上,平和地望着他。
她很害怕屋子里的安静,仪器工作时发出一点声音成为她此时唯一的指望。
戚悠悠曾设想过自己再次见到程子衿的时候是什么情景。
或许,他是带着微笑和勋章归来的,会站在她的面前,如之前那般抱住她,抚摸着她乌黑的短发。
也或许,他可能受了伤,那她会指着他的鼻梁责备他的“无能”,而后在他的鼻尖上亲吻一下。
更或许,他死了,她不介意亲吻他已然冰冷的嘴唇,然后随他一并离开这个她不再有任何期待和希望的人世间。
可这些都没有发生。
程子衿还活着,但他听不到她的责备,也感受不到她的亲吻,更无法对她露着虎牙微笑,对她说话。
她甚至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够醒过来,最后一次问医生时,得到的答复仅仅是“我们也不清楚”这六个字。
戚悠悠看着病床上的这个男人。他一向高大挺拔能给足她安全感,可现在却像是破碎了的玻璃人,连呼吸都是极其微弱的。他的脸色非常苍白,和病房里的床单没什么差别。嘴唇很干,戚悠悠只好用棉签沾水一点点地给他湿润。
她也是才发现,其实他的嘴唇很薄,自己也是。都说薄唇的人命不好,现在看来倒是有几分证据可循。
戚悠悠不敢碰他,心里却又忍不住。
两年多的想念,在这一刻全部爆发出来,她一直忍耐着的情绪也在此时全部流露而出。
她试探性地,手背贴过他滚烫的额头,仅仅是皮肤间的触碰也能带给她很强烈的真实感——她好怕这一切只不过是她的臆想,她好怕他已经死了……
一滴泪落在枕套上,浸湿成一个小圆点,戚悠悠抽泣着,她控制不住地想要对他大吼:你为什么现在不能醒过来?已经一个月了!你都不想看看我吗……
可当话到嘴边时,又硬生生地被她咽了回去,在程子衿面前一向自信高傲的戚悠悠如今却卑微如尘埃——她害怕他不想再睁眼看她已然添上伤疤又满是倦态的面容。
所有心里的宣泄最终只变为无声的呐喊,她只能用泪冲洗着她心里的委屈和求怜。
病房的门开了,戚悠悠以为是护士来换药,所以没有回头。
林初把果篮放在床头柜上,她和梁琛坐到了戚悠悠的身边,林初伸手在戚悠悠的后背上安抚着,后者先是看到了林初穿在布鞋里略有些肿胀脚尖,继而看到了她微微凸起的小腹。
戚悠悠笑了笑,手心在林初的肚子上轻抚了两下:“几个月了?”
“五个月,”林初摸着戚悠悠的手背,“新生命的来临,总是可以让人看到希望的,我想把希望带给你,保佑你。等程子衿醒了,你们也生一个吧,一定会长得很好看。”
戚悠悠刚哭过,泪珠还悬在鼻尖上,她的脸颊微红,想起这些,反倒将方才的悲伤缓解了不少:“看他吧,想不想要孩子。”
“他喜欢得很呢!”梁琛突然开口,他见戚悠悠看向自己,又道,“我在跟林初在一起后和他讨论过这个问题,他那时可有一套了,皱着个眉,好像要做什么重大决定似的,思考了半天才说了一句‘我还是不要孩子了’。”
“我就问他为什么,因为我记得他是挺喜欢小孩的,之前在资助院的时候见到低年级小男孩小女孩他跟个老父亲似的逗人家孩子玩。后来他就说‘悠悠很怕疼,生孩子应该会很疼的,我不想让她受罪’。”
戚悠悠笑出了声,桃花眼里的泪又止不住地流下来,眼泪汇集到下颌,似回温时融化的雪,滑落成滴,她喃喃:“那他知不知道,他现在这个样子,比生孩子要让我疼一万倍。”
“算了,我的埋怨他现在也听不到。”戚悠悠擤了擤鼻涕,又问林初,“有想好给孩子起什么名吗?”
“梁森,森林的森,刚好我和梁琛的姓氏里都有‘木’字,森是三个木,他不像我们是孤儿,他会幸福的生活在一个三口之家当中。”林初说。
戚悠悠点了点头,她重新看向病床上的程子衿,他平静地合着目,好像在偷听他们说话似的。戚悠悠蹲在床边,手搭在他的手臂上,下巴放在床上,她对他笑着:“程子衿,你快点醒过来,要是再不睁眼,我就不给你生孩子了!”
她虽说得是气话,尾音却还是颤抖了。
半个月后,青州市终于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银霜覆地,悄然遮住了医院门口几株红梅的姿色,人们往来行走的脚印拓在上面,白色的沙画似的,干净透亮。夜灯下的雪花映照得格外清晰,盐粒般飘落下来,结成一颗颗细小的冰晶,甚是好看。
戚悠悠现在的生活变成了警局和医院两点一线,仅仅是偶尔回趟家拿些换洗的衣物。陈东给她安排的任务少了些,她下班的时间也就提前了。
“烤红薯,香喷喷热腾腾的烤红薯!”医院门前对街上站着一个正在叫卖的老人,老人的下巴上留着一截很长的白胡子,仙人似的,脑袋上却又戴着一个虎头织线帽,倒与他“得道仙人”的身份不太搭。
老人见戚悠悠走过来,对她招了招手,吸了下鼻涕,道:“姑娘,买烤红薯吗?下雪天吃点热乎的,胃里都很舒服呢。”
桃花眼在铁桶顶堆成一圈的烤红薯上打量了一眼,道:“爷爷,我要最底下那层,烤得最焦的。”
“你这姑娘,爱好还挺独特的,”老人把塑料袋套在手上,给戚悠悠拿了一个最下面的,“要几个呀?”
“两……”以前她都是要两个的,“一个就好,我自己吃。”
戚悠悠等着老人给她找零钱的工夫,她竟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了一句话:“爷爷是只有在初雪这天才会卖烤红薯吗?”
老人似是觉得这个姑娘说得话很是有趣,嗤笑了一声,露出了他缺失了一半的门牙:“那我还不得饿死啦,我卖烤红薯是要养家糊口滴。等天气热了,我就卖冰棍啦。”
戚悠悠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弯着眼睛笑了笑,接过袋子和找回来的零钱,道了声谢,转身径直走向了医院大门。
程子衿的烧已经退了,他身体的各项指标也在好转,呼吸面罩也摘掉了,换成了鼻吸氧管,床边的监视仪器也开始一台台地被撤走,只留下了心脏监视器。
戚悠悠又问了一次主治医生,后者还是摇了摇头。
窗外的雪下得很大,不一会儿就在空调外机上堆上了一层厚厚的积雪。戚悠悠捧着手里的烤红薯,把外皮一点点的撕开,被表皮粘连下来的红薯瓤被她吃了,红薯芯得部分她只咬了一口,觉得没什么胃口,便把剩下的红薯放在了暖气片上热着。
队里的同事送来的鲜花和水果堆满了床头柜,冲散了一部分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戚悠悠双手搭在暖气管上,她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花果香席卷而来,净化着心肺,可却独独闻不到桂花的味道了。
她有些想念那种较为甜腻的桂花香,闻习惯了的味道一时间是很难忘记的。
戚悠悠把手心烘热之后,又坐在病床边,很耐心地一下下帮程子衿按摩着他的手臂和双腿,当她掀开被子看到裸露在外那不忍目睹满是狰狞伤痕的双腿时,她的心再次抽疼了一下,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了,而现在伤口愈合得也比刚开始见到时美观一些了,但她还是痛心到难以呼吸。
做完这些,她又重新凝视着他,好像怎么也看不够似的,她从未如此认真地端详过他。
程子衿的长相猛地一瞧是有点痞的,但是不同于梁琛,他的面相很和善,一点也不凶,除了生气的时候,他的眉峰是很和缓的,并不尖锐,原本总能闪动着星光的瑞凤眼此时藏住了星辰,他的睫毛很长,也很浓密,也仅仅形容眉眼时可以用“清秀”二字形容。鼻梁和薄唇一显他的男子气概,他笑着的时候总会露出那一对长短刚好的虎牙,又觉得这个男人很是可爱。
他不是大众审美里的帅,却是戚悠悠心里的帅。
戚悠悠本以为程子衿这次的任务会受到媒体的报道和采访,然而这几十天下来,并没有任何的叨扰。她其实很满意这种结果,他们本就是普通人,警察只是他们的职业,他们所做无非是自己的分内之事,而这一切从来都是毫无所图,仅仅是凭着“理想”坚定无畏地向前走着,哪怕是头破血流,最后孤身一人,也会毅然决然地完成任务。
程子衿就是这样的人,他是这样的一群人其中之一。
有一些人,注定就是不会被暴露在大众的视野之中的,他们很神秘,神秘到可能没有人去留心他们每天做些什么。但他们同样有一种异于普通人的超能力,那就是当在大众面前问及他们时,几乎是所有人都会对他们肃然起敬。价值,从来没有衡量的标准,一个人的价值也是如此,所谓对于社会的贡献,无非是这个人有无行好自己的分内之事而已。
这一晚,戚悠悠握着程子衿的手,趴在床边睡得很熟,她连梦都没做,也更没有听到沉寂的病房中蓦然响起的那一声微弱地嗓音,像是风吹过纸张。
“悠悠……”程子衿在月色里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