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寻找 ...
-
雪白的天际,出现了乌黑的虾线般的羽云。
湘玲坐在靠窗座位上,大巴车不时颠簸,闷热的空气像打开了蒸笼的白雾,氤氲在湿润的脖颈边。
“这天象真罕见。”
她的高中班长,李何旦是个半吊子的摄影爱好者。他随手拿起书包里的相机,聚精会神地凑过来。
湘玲不懂摄影,不过那细长稀薄的乌云,让她心里那股莫名的忧愁强烈起来。连同这辆载着两人行李去往隔壁县城的大巴,都显得目的不明了。
“怎么?你有本事跑出来就很了不起了,别想那么多。”
大巴钻入了隧道,李何旦恋恋不舍地放下相机,在簌簌穿梭的黑白光影间,看见湘玲面无表情的脸。
“我没事。……我只是在想。”
班长手里的相机莹莹发光,衬得他像雕塑一样凝固苍白,相机里的奇异天空,不久就在昏暗狭窄的车座间熄灭了。
“我只是在想,要是许知意没死……”
那一天雪白得刺眼。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许知意会出现在学校的天台上。
湘玲抱着书从班里出来背诵,望见几只白鸽飞过。
后来在楼下蚂蚁般的人群里,她才恍然,那被搬运走的东西是学长。他那么扁,摊在一处。
原来那天坠落了的,是她的男友。
“他已经死了。”
李何旦抹了把脸,光从隧道的出口处扫进来,照着他亮晶晶的额头。
湘玲沉默不语,她把手里的风扇递过去。她现在对嗡嗡的声音、鸟和天空都感到晕眩般的恐惧。
“你看……你让我想起了我奶奶,她在我小的时候就走了。但是我一直都记着她,因为她给我织了很多毛衣,还有围巾。”
“还有很多值得纪念的回忆,所以我忘不掉她。”
李何旦说。
“你呢?”
大巴里头的小电视霹雳啪啦地映着《河东狮吼》。里面的公子陈季常正问着柳月娥:
“做错事的范围又有多广呢?”
“从现在开始,你只许疼我一个人,要宠我,不能骗我,答应我的每一件事都要做到……”
公车出了隧道,湘玲下意识地扭过头去躲避阳光。她的脸很白,是红润的白。
湘玲犹豫了一会,说:
“他留给我什么?”
卜湘玲是小康家庭的独生女。父母从商经常在外,她自小寄宿。
她长得很好,人缘还行,第一次交男友是在高二,对象是许知意。交往时间三个月,分手原因是对方坠楼死亡。
她和许知意第一次见面,是在图书馆。她去借一本朋友推荐的《愿望瓶》,还书超时的学长挂着红袖在整理图书。
第二次是在去食堂路上,她看见他捡起不明遗失的伞放在路边,走路的姿势像《功夫》里的阿星。
……
“就这样出来,你爸妈知道吗?”
李何旦的问话打断了她的回忆。
“说实话,我真没想到你会拉我出来。有的时候,我真不知道你到底怎么想的。”
他蠕动唇,透明的汗毛挂着水珠颤动着。
“没什么。”
湘玲的神情淡淡的,带着点迷惘。
“我只是想送送他。我们都该去的。”
“假如没有你,我是一定不去的。”
李何旦摩挲着手里的相机,再次望向窗外。有些惊奇地说道:
“不见了。”
听到这话,湘玲终于转过头,微微怔忪。
虾线似的云不见了。
“一些风景,果然是转瞬即逝的。”
他按键翻出自己先前的照片,想要给湘玲看看,却被对方拒绝了。他倒也不气馁,念叨着。
“你不愿意看就算了,反正它已经不在了。见一次少一次,到时候你想看,我还不给你看呢。”
“嗯。”
李何旦抬头,看见她已经闭上眼了。
湘玲自认不是很吸引异性的类型。就像奶牛猫,披着温顺的皮,做刨家的勾当,有点神经质的静谧感。
她打小就带着活泼的孤僻。李何旦则相反,他在一个幼儿园,一个小学,一个初中,都在孩子王的旁边打转。像条亲人的狗。
人总说,狗对猫有一种抹不去的缠劲,不是刻意,只是两种家畜处在一起的天性使然。
李何旦倾下头去细细地瞅她,看见眉眼间温驯的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一开始只是看着,后来就凑近了。一个年青人,心里有火,既俊朗又躁动。
湘玲觉得旁边一热,就睁开眼。看到李何旦悻悻的脸。
“怎么了?”
他挠挠头,不敢看她。
“没事……”
湘玲盯了他一会。
“没事就好。”
李何旦很没趣似地扭过身去,斜倚着靠背。他膝上放着黑色背包,拉链头挂了半个坠饰,随车的行进晃动。
那是个英文字符,Flaut……后面断掉了。
她凝视那条规律运动的挂饰,像在看连续剧,然后闭上眼睡着了。
“还有……一个多小时。”
下车之后,再从车站转乘出租行40分钟。
到许知意的家,铁铺镇陈家村25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