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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外一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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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一中看顾眉,很多很多次。
我在教室外面等她,从一楼到三楼到六楼。顾眉从高一到高二到高三。
她常常是最晚出来的,边走边跟同学讨论题目,或者发牢骚:今天的考试blablabla…
然后她看到我,扑上来:“珍珠!”
她的好多同学都认识我,见了我笑眯眯的:“珍珠你又来了?”
有时我带了吃的给顾眉,就分给大家一起吃,其实也没什么好东西,有时是一包手指饼,有时是一把熟透的桑葚。
老是跟顾眉一起的那个女孩子叫小辉,她们两个都喜欢物理,有时吃着我带来的东西,会自然讲起刚才课上的物理题。
我微笑着看她们。顾眉眼睛圆亮亮的,说:“不对!才不是这样…”
我想起小时候一堂物理课,物理老太太讲起超导,有一些材料,在温度接近绝对零度的时候会突然变得电阻为零,非常神奇。
太好玩了。我回过头去,看到顾眉眼睛圆亮亮的,说:“要不我们以后一起研究超导吧?”
她的表情我终生难忘,仿佛超导不过是块蛋糕,等着她拿来吃掉。我情不自禁道:“好。”顾眉开心地笑。
然后我们吃了老师的粉笔头。我转过头去,心里有一点悲哀。我其实一早知道,我不可能跟顾眉一起研究超导。
我根本不会上高中。况且我对物理也不感兴趣。
我对理科都没什么兴趣,不过是读书考试而已。如果我家像顾眉家那样,我倒也不介意读个高中大学,听说大学里蛮好玩的。但是那太久了,也太贵了。
好在技校也很好玩。
我觉得技校比高中更合适我,不过每次去一中找顾眉,我还是觉得心里有点异样。你知道,不想选是一回事,没得选是另一回事。
看着顾眉跟高中同学讨论题目,数理化都是我听不懂的,我微微笑。顾眉从来没有去技校看过我,因为高中假期少,等到她们学校放假了,我们学校肯定也是放假的。她从来不知道我是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她来我家,看到我的粉饼眉笔,十分惊讶。她不说,我也知道她想什么。我扑上去把她画个大花脸,她尖叫着,后来还是喜滋滋地好好照了番镜子。
洗个脸回家,她又是好学生一个。
我开始每天画淡妆,班里的女孩子都化妆,化妆让人看上去精神一些。而且大家在一起,不讨论衣服头发,话题就少了一半。
顾眉如果知道我成天都在讨论什么,也许会失望的吧。顾眉是要研究超导的。
顾眉考砸期中考试,还是会流泪的。我早就不知道什么叫期中考试了。我们已经实习半年了。
带我的师兄对我很好,对我妈也很好。他好像不知道我家里的事情,或者装作不知道。总之怎么都好,难得他有这份心。
于是他成为我男朋友。我写信告诉顾眉,写了整整一个晚上。写了撕撕了写,最后整本花边信纸都撕完了。我跟顾眉写信总是用的花边信纸,那次撕完了就再也没有买过。那是我最后一次用花边信纸。
后来我就吸了一根烟——顾眉不知道,我进技校后,偶尔也吸根烟,只是好玩,并不上瘾。但是那晚我吸了根烟,因为觉得很头痛。洗完烟觉得头痛的更厉害,于是我就睡觉去了,那封信到底没写出来。
但是我心理上似乎已经告诉过顾眉了。我正式跟他交往起来。
顾眉知道他是在复读以后,顾眉告诉我有个男生在追求她,她不知道怎么办。我们一起吃了顿饭,过后我说不喜欢他,顾眉哦了一声,最后还是跟他在一起。
然后我告诉顾眉我也有男友了,就那么轻轻巧巧说出来,反正你也有男友了。顾眉很吃惊,只许州官点火的样子。
顾眉终于考上了大学,报的专业是金融,说是好找工作。我没有提当年的话,当年的话谁还记得呢?当年还说,即使有了男朋友,还是我们两个最亲最好。可是现在,她的男友对我献殷勤,她便迁怒于我,又不是我的错。
她去了好远的地方,我笑说要攒钱去看你,她只是笑笑。不至于吧,不过是个男人。
顾眉去了好远的地方,我笑说要攒钱去看你,她只是笑笑。不至于吧,不过是个男人。我承认我没有刻意躲避,但是我难道有责任调教你的男友?
我给她写信,她没回。我也懒得再写。谁没有几斤骨气呢?况且我也忙,忙于工作忙于爱情也忙于应付上司的性骚扰。我男友想去揍那个老男人,我说我还想要工作呢,他愤而跟我提分手。
分就分吧。你们都是有自尊有原则的人,你们总是出淤泥而不染,珍爱尊严,远离珍珠。
珍珠是活在泥里的。珍珠从一开始就是砂子。从懂事起我就没有爸爸,有个男人会来定期送钱,偶尔还留下过夜,但我从来没有叫过他爸爸。
我妈也没提过让我叫爸。倒是那些讨厌的亲戚邻居,一口一个“你爸爸”。我们便搬了家。
那人改用寄钱的。他不再上门,我们似乎少了好多烦恼。但妈妈开始在夜里哭,开始是小声的,在厕所里。后来便大家都听到。
我能有什么办法,跟她吵架叫她别哭了?(你再哭我就跟你划清界限,我还要面子呢。)
不,珍珠永远不会这么说。再说珍珠有什么面子可言,闲言碎语,从小听得多了,脸皮都磨得厚实一些。
小学里有男孩子挑衅:“珍珠你爸爸呢?”我也是一拳头打过去,给他一个血的教训,果然从此清静。
初中时上课走神,不交作业,老师也不会怎么样。况且我本来就是无所谓的态度,懒得努力也懒得自暴自弃,所以成绩也不落中游。我只是希望早点工作赚钱,但这之前,还有那么多年要熬。幸喜遇到顾眉。
遇到顾眉,日子突然过得飞快。转眼我竟然真的工作了。我以前想过,工作了第一个月的工资要给顾眉买一套心爱的漫画书。一套漫画书几十本上百块钱,对初中生的我们是个天价。我们只能租来看,每本每天五毛钱,花的都是顾眉的冰棍钱。
我第一个月工资五百块,扣掉卖菜的钱,全给了妈。顾眉不需要漫画书了吧,她都读大学了。真不知道大学里是个什么样子。
我一直把工资交给妈,妈的底气越来越足,精神越来越好,后来倒是她先跟那个男人分了手,说是嫌他不肯结婚。他当年也没许诺过要结婚,只是肯陪我妈说话,为我妈花钱,我妈亦高高兴兴走回正常人的轨道。现在大家都这把年纪了,我妈倒想起结婚来。
也许是冲着他的家产,得陇望蜀。也许是得陇望蜀的是所谓真爱,物质艰苦的年代度过了,便想着要份真爱了。总之我妈是贪心了,结果人家宁可分手。好在我也工作了,男人对妈不再是必需品,无论是哪一个。
有了我的工资,我妈也变得哀而不伤,并没因此消沉下去,慢慢又有了新的男人。我也有了新的男友,新的,再新的。有许多不错的男人,但是没有一个,能让我开心如十六岁时,跟顾眉一起解决一道数学难题。
或是上课在老师眼皮子底下传一张纸条,或是在放学路上分吃一根芝麻棒,或是在我家看漫画书看入神烧干了锅。
俱往矣。即使顾眉现在回来找我,我们也不会再回到十六岁。其实也许,我该跟她一起考高中的。
我的日子乏善可陈,也乏不善可陈。工作一成不变,换的只是男朋友,换来换去也厌倦了。顾眉,顾眉的生活该很有趣吧。
偶尔很开心。长工资的时候,换新男友的时候,去买一件看了好几次的衣服。总有新的贵的(也不能太贵)的东西在前面等着。有的男友肯花钱,我很高兴。不肯花钱的也没关系,我自己又不是不赚钱。有段时间我妈的前男人陪我逛街,倒是买了不少好玩的东西。店员恭维:“看你爸多疼你。”我笑着扭头说:“谢谢爸。”
不肯叫爸爸的年纪,也过去了。不知那人在哪里呢?好歹也养了我们娘俩儿那么多年,我连个爸爸都没叫过,现在想来还怪愧疚的呢。
一句话而已。小时候太当真了。小时候顾眉还跟我说过一辈子做好朋友呢。
我并不知道她现在在哪个城市,想来也该毕业了。不过大概在哪个城市也差不多。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珍珠心里是满足的。
-end-
2007.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