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厦门萧白

1、珍珠

　　所有人都知道珍珠为什么总是写不完作业，因为她家里有个精神病妈妈。
　　经常在夜半时分，小区里响起幽咽的哭声，呜呜呜，呜呜，像小孩子，又像小动物，那是珍珠的妈妈在哭。
　　偶尔大家在白天也看到那女人，打扮得干净体面，在窗口坐着，还会跟人微笑，但是神情挹郁。那女人没有男人，珍珠没有爸爸，她们家除了收水电费的人之外没有人上门。
　　珍珠写不完作业，也没有老师家访。物理老师是个既慈祥又威严的老太太，她曾经试图劝导珍珠振作并想法解决她的写作业问题。后来发现珍珠并没有不振作，满口答应着好好好，照样还是交不上来作业。老太太也只得叹一口气，由她去了。
　　直到珍珠认识顾眉。顾眉转学过来，不能把原来的学委职务带过来，老师觉得需要给她一点补偿，于是凭空设了一个纪检委员的职务，其实就是收作业。小组长收齐了交给她，她把缺作业名单整理好了交给老师。
　　琐碎不讨好的工作，顾眉也安静去做，虽然不喜欢，但是不懂得反对。然后她发现珍珠老是交不上作业，于是找珍珠谈心。
　　顾眉把珍珠叫到没人的地方，小心翼翼的，怕伤了她的自尊。珍珠却没心没肺一笑，说习惯不交作业了。
　　顾眉简直匪夷所思。小孩子也多事，她提出跟珍珠一起做作业。珍珠不想去别人家里，问她要不要来自己家，没想到顾眉一口答应。
　　后来顾眉就一直到珍珠家写作业，珍珠偶尔也到顾眉家。后来就有人提醒顾眉珍珠的妈妈有精神病，顾眉笑一笑：“哪里啦，她只是不喜欢说话。”
　　反正大人总是神秘又奇怪的，顾眉觉得，与其他那些行事诡异又喜欢教训人的爸妈相比，珍珠的妈妈很好。虽然她总是不开心，也不做饭，也不做家务，但是至少她不指手画脚。
　　在珍珠家，顾眉觉得很开心，她就是在那里学会了煮饭。她还学会了擦抽油烟机。
　　珍珠现在不仅按时交作业了，期中考试还进入前十名，本来初中的课程也不难。老师在班会上表扬了顾眉，先进带动后进。顾眉觉得尴尬，她不敢抬头，珍珠从桌子底下伸手过来，拉住她的手。珍珠现在坐她前排。
　　珍珠成绩越来越好，大家都觉得她能考上高中，顾眉说：“我们一起考一中吧。”珍珠笑笑，说：“好。”后来填报了技校。
　　顾眉感到背叛，跑到珍珠家质问她，珍珠不在家。顾眉忍不住跟珍珠的妈妈说：“珍珠应该读高中。”她妈妈沉默了很久，脸上的表情完全不像一个神经病人。顾眉开始害怕，想我怎么忘了她是一个神经病了呢。然后听到她说：“顾眉，你是珍珠的好朋友。”
　　很多年后，顾眉想到这句话，忍不住落下泪来。
　　顾眉自己去了一中。中考结束后的那个夏天，她们天天在一起玩到半夜，似乎末日前的狂欢。第二年暑假，顾眉再去珍珠家，珍珠的妈妈有了新的男人。
　　“她本来就没疯，只是觉得太苦，不敢面对，只能发疯。”珍珠说，“现在有了新的人可以依靠，似乎也没有必要疯下去了。”珍珠微微笑着，目光有点凄凉。“可惜若这人早一点出现，我也不至于读技校。”
　　顾眉觉得心痛。顾眉说：“你可以考大专，升大本。”珍珠摇头：“我的心散了，一鼓作气，再而衰。”
　　再两年，珍珠顺利毕业，工作。顾眉却没考上大学，在家里以泪洗面。大家劝她复读，她拒绝，她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考不上大学。珍珠问：“你也要发疯吗？你疯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呢？这世界会因为你的发疯有所改变吗？”
　　顾眉振作起来复读，日子苦不堪言。每晚走在放学的人群里，她都不知道自己明天敢不敢再来上学。有个男生这时候追求她，她便跟他在一起。
　　珍珠见过那个男生一面，觉得他不够好，但是顾眉说：“你又不陪我。”珍珠耸耸肩。珍珠的男友是她同事，大她四岁，顾眉也觉得他不好。
　　两人渐行渐远。直到第二年顾眉努力考上一个二流大学，跟男朋友再去找珍珠玩，珍珠已经完全不是女孩子的模样，穿得成熟漂亮，笑起来也是哈哈哈哈。顾眉男友忍不住多看她几眼，顾眉生闷气。倒是珍珠的男友反过来招待顾眉。
　　那个暑假顾眉和男友分了手。然后自己去一个遥远的城市读大学。顾眉承认这不是珍珠的错，但是珍珠会唤起她的挫败和伤痛。她选择跟珍珠断绝联系。
　　大学里有新的女友，新的男友。偶尔自习的时候，她会想起当年跟珍珠一起补习的日子。跟珍珠坐前后位还给彼此写信的日子；不需要邮票的信件，她放在珍珠的书包里，或者桌洞里，或者铅笔盒下面。
　　慢慢的，也就不再想起。到毕业，她和最后一个男友结了婚。现在她一年回一次家。
　　然后她在街头遇到珍珠，还是那么漂亮，哈哈哈哈笑着，身边挽着一个年纪更大的男人。她恍惚觉得面熟，忍不住一直跟着他们。后来猛然想起，那个人是她的继父。
　　顾眉不知道珍珠发生了什么，珍珠和她的妈妈发生了什么。她也不敢去问。她叹气，先生问她叹气什么，她说：“千疮百孔的人生。”先生说：“就你还千疮百孔？”顾眉说：“好吧，千疮百孔的别人的人生。”
　　世界太小，人生太短，牢骚太多，欢乐太少。
　　然而珍珠，珍珠总是笑着的。
　　-end-
　　2007.11

作者有话说

　　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