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酒红尘》文珂

6、第 6 章

　　一九九五年九月一日 天气晴
　　今天是王小宁进入乡镇初中的第一天。
　　一大早，王小宁就起来穿上妈妈给她新做的白蓝色格子背带裤。这条背带裤和她上身这件雪白的大百褶花领边白色长袖衬衣，是妈妈专门送给她的开学礼物。妈妈从集市上扯回来一块布，请隔壁的周家裁缝哥哥给王小宁量了尺寸，做了两条时下女孩子流行的背带裤，一条给王小宁，另一条送给了董婧。董婧是王小宁的小学同学，住在相邻的董家村，她俩同岁，从一年级就同班，直到小学五年级毕业，又同时考上镇上唯一的一所初中。董婧的父亲不在董家村，在十里外的张村。董婧还在她妈妈肚子里的时候，她爸爸开着手扶拖拉机从地里拉着收割好的麦子到场上去打粒。她爸用叉子叉起一捆捆捆好的麦子丢进拖拉机斗里，她妈妈当时怀着她大着肚子在拖拉机斗里把麦捆整整齐齐的码好，直到码到超过拖拉机斗两米高，俩人才用粗麻绳固定住，董婧的妈坐在麦垛上，双手牢牢的抓着麻绳，董婧爸开着拖拉机往麦场驶去。
　　不料，车开出去不久，不知怎么的就翻到了地边的深沟里。地里忙碌的乡们亲听到董婧妈妈的哭喊声赶忙跑过去。董婧爸爸被压在拖拉机头下，当时人都不行了。董婧妈妈捂着肚子跪在地上不停地哭喊着董婧爸爸的名字，乡亲们费了好大劲才把董婧爸从车底拖出来，用地里的空车把他俩拉到镇医院时董婧爸已经断气了，她妈早产生下她，也没抢救过来。就这样，董婧一出生就失去了双亲。
　　董婧在被爷爷奶奶养到半岁时，就被送回到了姥爷家，张家人说什么也不要这个孙女了。董婧的姥姥死的早，是董婧的爷爷一把屎一把尿把她拉扯大，实属不易。
　　比王小宁小一岁的妹妹王小静看到妈妈把其中的一条背带裤拿给暑假来找姐姐玩的董婧非常生气：“你是什么妈妈啊！到底我是你亲闺女还是董婧是你亲闺女？！这条新裤子凭啥给她穿不给我穿？！不是捡姐姐穿旧的就是穿敏姐穿小的，有的衣服都是敏姐穿小了拿过来给姐姐穿，姐姐不穿了才能轮到我，凭啥呀？！”
　　“凭啥？你说凭啥？！凭你是老二！就该捡姐姐们穿小的穿，你看看左邻右舍不都是这样吗？！不信不问问前面三婶，她们家娟娟是不是也是穿她姐姐娜娜穿小的？你咬么个啥？！”
　　“衣服还好，虽然旧点，除了袖口烂点，但其他地方总归是好的，”妹妹扯着身上的裤子给妈妈看：“你再看看我的裤子，看看这膝盖上，”又转过身拍拍自己的屁股“再看看这屁股，补丁摞补丁，越补越大，丑死了！”
　　妈妈把脸一拉：“谁说穿补丁的衣服就丑了？我小时候连块补丁都找不到呢！只要洗的干干净净就没人敢笑话！”
　　“我不管，我就要那条裤子，你去管董婧要过来给我穿！”妹妹的声音比妈妈还高了几个分页，声音里还夹杂着哭腔。
　　“送出去的东西哪有再问别人要回来的道理？！董婧没爹没娘，一个姥爷都七十多岁了，她可怜还是你可怜？！你没穿过几件新衣服，你没看董婧穿的，一条裤子穿三季，都小到大腿了，这马上就要上初中了，连条换洗的裤子都没有怎么行？”妈妈态度强硬。
　　“你看她可怜，我不比她还可怜！”王小静的口气虽然还是一样的强硬，但音调明显没有之前高了：“她从小没爹没娘，姥爷年纪大了，不是还有她舅她妗子吗？！她舅比俺爸挣钱还多，你看她妗子穿的，十里八村都没她吃的好穿的好。我倒是有爹有娘，但爹不疼娘不爱，我觉得还不如她呢！”说着，竟呜呜地哭了起来。
　　董婧舅在国营煤矿当工人，工资很高，吃穿住十里八村是没几个比得上他们家的，但董婧妗子不待见她，一看见她就满眼恨意，更别说对她好了，就因为董婧跟着姥爷住在舅舅新修的大平房里太受气，连带着老人家时不时的被她妗子指桑骂槐地骂，所以姥爷就带着董婧搬回了他那两间茅草房，祖孙俩靠卖点粮食过活。董婧的舅舅又是个妻管严，一到发工资的时间，她妗子就跑到矿上的工资科把工资领了，她舅兜比脸都干净，更是顾不得自己的老父亲。
　　王小宁看着伤心哭泣的妹妹，走过去拉开她正在抹眼泪的手：“妹，别难过了，我的新裤子给你穿，初中报道没必要穿新衣服，咱妈说的对，旧衣服没人敢笑话，穿的脏兮兮不讲卫生才叫人笑话。”
　　王小宁说着扭过头来对正在淘麦子准备打糊子烙煎饼的妈妈道：“妈，我那条给妹妹吧！她也很少有新衣服，总是捡我穿旧的。学生比的是学习，又不是比吃穿。”妈妈生气地把手中的笊戟把大铁盆沿磕的啪啪响：“就不给她，越撒泼越不给，不惯她那毛病！”
　　王小宁没听妈妈的，转头走进她和妹妹的那个卧室从衣厨里把那条新裤子拿出来递到妹妹手上：“拿，快去试试，让姐看看好不好看。”
　　王小静看到手里的新裤子立马止住了哭声拿着裤子飞快地跑进了屋子。
　　“你就惯着她吧！”妈妈狠狠地指了指王小宁。
　　王小宁笑笑不语。
　　不一会儿，王小静就穿着新裤子一蹦一跳地出来了，在王小宁跟前转了两圈：“姐，好看吗？”
　　“好看，我妹长这么好看，穿着补丁的衣服都好看的不得了，更别说新衣服了。”王小宁一脸宠溺，蹲下身把王小静的裤角往上卷了两卷。周家哥哥给王小宁量尺寸的时候妈妈专门叮嘱他要把裤子做长点，说小孩子长的快，可以多穿两年。妹妹比自己小了将近两岁，个头也比王小宁矮了半个头，这条裤子王小宁穿着都长，王小静穿着更加的长。
　　王小静穿着裤子开心地绕着院子跑起来，边跑边跳舞，这滑稽的舞姿把王小宁和正在生气的妈妈都逗笑了。跳累了之后跑回屋把裤子换掉用手在床上顺了顺叠好放进衣厨，穿着她那条被王小宁穿旧了的打着四个大补丁洗的发白的红色的确良裤子出来了：“姐，裤子还是留着你开学穿，我穿太长了，叠好放在衣厨了，谁叫我比你晚出生呢！等你穿小了再给我。”
　　“我二闺女就是懂事，等明年你上初中了，妈妈也给你做，做两条！换着穿，买块比这条更好看的布，好不好？”妈妈见王小静这么懂事，很欣慰。
　　“说话数！拉勾！”
　　王小静跑过去强行用自己的小拇指勾住妈妈的：“拉勾上钓，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巴狗。”
　　“行，说话不算话，就让我变成小狗咬你！”妈妈接道，张开嘴在王小静的胳膊上轻轻咬上一口。
　　第二天，妈妈带着王小宁王小静姐妹俩去赶集，给她们一人买了一件大花边领白色衬衣，妹妹王小静高兴地几乎跳起来，回来穿着它在穿衣镜前转着圈地照，足足照了有个把小时，之后脱下来小心奕奕地叠好藏在衣厨最不显眼的角落，生怕再被妈妈偷偷送给董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