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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醉意 ...


  •   慕清寂当年尚能对杜朗的笑言不置可否,如今却再不能做到心无旁骛了。

      他不曾……动过什么感情么?

      慕清寂执杯的手微微一颤,杯中酒液洒了些许。他垂眸,神色不明。

      钟渐听他讲罢这个浸着胡尘酒意与悲喜离合的故事,一时也沉默了下来。夜风穿廊而过,院中银杏簌簌,庭前铺开满院子的月光,像浅浅的晚霜。

      那“赋胡姬”后劲很大,钟渐喝了小半杯,醉意已经悄悄漫了上来。
      他察觉到自己微醺,低笑了一声,把剩下半杯也喝了。

      慕清寂发现的时候,钟渐第二杯也就剩个底儿了。

      他被气笑了,伸手直接去夺钟渐杯子:“以前怎么不见你这样放肆,倘你事事都这样随心所欲,便不会这样难过!”
      慕清寂没醉,但酒意之下,有些话没多想就脱口而出。

      钟渐往旁边一躲,不让他碰杯子。但体弱多病的丞相怎么能是慕清寂这个江湖人的对手,不过几息,钟渐就被慕清寂从身后锢住双手,酒杯也让他拿走了。
      钟渐:“……”

      慕清寂一手从后面攥着钟渐的双手手腕,一手把酒杯放的远远的。钟渐几乎是半靠在他怀里,慕清寂低头能碰到他的发丝颈侧。钟渐身上有股清苦的药香气,比酒香更招人沉醉。

      慕清寂眼底有一瞬间的晦暗。

      他使劲按了下眉心,放开钟渐的手,却没有从他身后起开,任由钟渐靠着自己。

      “更阑,你喝醉了。”

      “我知道。”钟渐眉眼低垂,他酒意不上脸,只眼角泛出些红意,饶是如此,那张脸越发清艳得惊人,“第一杯就醉了。”
      慕清寂:“……”

      他真不知道这人是醉了还是没醉。

      钟渐头靠着他肩膀,伸出一根手指:“只这一次。”
      “清寂,阿喧……我只放肆这一次。”

      慕清寂:“你唤我什么?”
      “阿喧。”钟渐微微笑着,眼底一泓月色,“你幼时我一直是这样唤你的,喧字热闹,我很喜欢。”

      慕清寂微微低头,像是在哄他:“……你这样唤我,我也很喜欢。以后可以都叫阿喧。”

      钟渐又笑了一下:“我很快就要走了,阿喧。”

      慕清寂心中一紧,这话听着不祥。饶是他知道钟渐不是那个意思,但还是忍不住心悸:“……事情快结束了,你也要回朝堂了,对不对?”
      “你从来聪明。”钟渐嗓音温倦。

      “比不上你。”慕清寂看着他,过去几日里翻滚纠结的心思搅得他夜夜不得安眠,都被他与钟渐相处时强压了下去,如今以百倍千倍的程度卷土重来,摧枯拉朽,溃不成军。
      ——包括那日看到钟渐脖颈上咬痕时的暴虐与不自知的嫉妒。

      他深吸了口气,竭力逼着自己以最漫不经心的态度随意提起:“我那日……那日见更阑这里伤着了,怎么伤的?”
      他隔着衣领点了点钟渐脖颈。

      钟渐下意识摸了摸,皱眉想了一会儿:“……小崽子不懂事。”
      慕清寂没想到能得到这个回答,神色有些莫名:“……小崽子?”
      他一开始便猜是霍云平,但着实没想到在陛下在钟渐这里是这么个形象。

      钟渐并非循规蹈矩,温和面皮下藏着不羁的根骨。他第一眼见霍云平,其实没什么特殊的感觉,只是觉得这孩子实在是瘦,缩在那里跟个小崽儿似的。
      ……瞧着就硌眼,钟渐不动声色地打量,心道,做了他的学生,总得养得好些。

      “……我还以为是更阑喜欢的人……”慕清寂笑了,“更阑有喜欢的人么?”

      钟渐抬眼看他。
      他方才挣扎时蹭掉了发簪,一头墨发全披了下来,青衫微乱,眼角泛着红,一眼看去惊心动魄,慕清寂心想,以后再不能让他碰酒。

      “我给不起这个东西。”钟渐伸手去接月光,“……谁的我都给不起。”

      “这有什么给的起给不起的?”慕清寂心中酸软,他犹豫了一下,伸手从钟渐身前绕过,轻轻把他环在怀里。藏蓝色的衣袖与青衣相叠,慕清寂感觉怀中像落着一捧雪一团云,让他不由得珍而重之,小心翼翼:“……我的更阑这样好,谁能得你的喜欢,是此生最大的运气。”

      钟渐醉得越发狠了,轻轻挣扎了一下,他被笼在慕清寂怀里,能闻见对方衣襟上的冷香。清清冷冷的味道,像人间下了一场永不能停的雪。钟渐记的这个味道,那日斗香,云莺依照“故人”之题,调制出的“人间雪”。
      他那时就很喜欢,没想到慕清寂也是。

      他不由得去看慕清寂,身后屋子里灯烛灿烂,那暖光恰好映明了慕清寂半张脸,极风流潇洒的眉眼,清旷像雪落了远山。
      钟渐打量他半晌,思绪模糊地想,一个辗转在风月里的人,眉目却揉着三分孤寒。

      慕清寂被他看得耳根发热,搂着他的手不由得紧了紧,只听钟渐低笑道:“你这样会说话,怪不得那么多的姑娘都将你当做春闺梦里人。”

      腰间的手蓦然一紧,钟渐“唔”了一声,耳侧传来温热触感,还有呼吸时的湿润潮意,慕清寂有些发狠的声音响起。

      “这些话我只同你说。真心实意,并不是哄你。”慕清寂眼中神色难明,“下次再说这样的话,我就让你说不出话来。更阑,我说到做到。”
      “……”

      放过狠话他再去看钟渐,后者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人倒是安静了下来,一只手无意识拽慕清寂覆在前面的袖子,抬头去看月亮。
      慕清寂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今日不逼你,走吧,我送你回去睡。”

      他站了起来,半扶半抱的把钟渐也弄了起来。年轻的丞相青衫上滴落月光,天地钟爱的一副皮相,像是人间来的仙客。慕清寂对上他的眼,微微一愣。
      钟渐神色温润平静,唯独那双眼看起来那样难过,像是要哭出来一样。

      “慕喧。”
      钟渐抬起手,青色大袖滑落,露出一截清瘦干净的手腕,他点了点慕清寂眉心,说了一句他听不懂的话。

      “我不能做那样自私的人。”

      ……

      钟渐一觉睡到第二日上午,膳食都是由听秋直接拿到他房里的,没和国公他们一起吃。国公夫人细心问了两句,听秋答少爷不碍事,昨日开心多饮了两杯,今日故而起得晚了。国公夫人稍放了心,嘱咐厨房又重新添了好些清甜解酒的汤羹菜肴,让给钟渐送过去。
      慕清寂下午去看他,听秋说少爷又睡下了。

      晚膳时钟渐倒是来了,面色如常,与慕清寂也是一样谈笑几句。饭后慕清寂邀他,钟渐迟疑了一下。

      慕清寂:“怕我吃了你?”

      钟渐拢袖而立,微微笑道:“清寂又说玩笑话,我今晚有些公务,改日罢。”

      慕清寂折扇在手,敲了敲掌心:“怎么不喊‘阿喧’了?”

      钟渐诚挚地看着他:“你已经是大孩子了。”

      两人谁也没提昨夜的事情。

      慕清寂看着他不比往日从容的背影,折扇展开又合上,笑了一声:“看来是记得。”

      钟渐确实是记得,他今日醒来时,昨夜情形历历在目。丞相捂住眼睛,一时难以言表心中的复杂。
      他难得多花了点时间让自己缓缓,再见到慕清寂时,表面上已看不出什么端倪。两人往后几日,还是如以前那般相处。

      ……却还是有什么变了。

      钟渐来不及去想,因为张池的事情已经走到尾声了。

      *
      起云宫,夜。

      秦裳为凤和长公主把了脉,又细细看了她的眼睛:“……殿下这几日可还觉着疼?”

      霍云鸾穿着淡蓝色的宫裙,鬓边钗环素净,月白色的流苏微微一晃。她双眼无神,神色却安静:“好像不那么疼了,秦先生妙手。”

      “不敢当。”秦裳一件件往药箱里收东西,“也只是缓解而已。草民还在想法子,公主这眼疾虽是娘胎里带的,但并非完全没有办法。公主也不必太过忧心。”
      他犹豫了一下:“方才观公主脉象,您似乎近几日思虑过重。”

      “无事。不是因为眼睛。”霍云鸾低声道,“劳先生费心。前几日宫内丢了首饰,是我母妃留给我的。寻了几日都没有结果,因而十分担心。”
      秦裳为她治了多日眼睛,对这位长公主的性子略有了解。他觉得有些稀奇,霍云鸾有时候不像个公主,尽管她恪守着皇家的礼仪,吃穿用度都是上品,却并没有秦裳想象中公主应有的娇矜与尊贵,她是起云宫的主人,却总是让人觉得她活得像个单薄的影子。不是说宫人忽略她,相反,因为霍云平的重视,起云宫的人并没有因为公主眼盲而慢待她,是霍云鸾自己,刻意一样的,将自己的存在淡化。

      这样的性子不像个十六岁的公主,秦裳心想,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样的特性,霍云鸾才最终能在这步步惊险的后宫活下去。
      秦裳走时,霍云鸾由人扶着送了他几步。秦裳道:“殿下留步,夜晚风凉,殿下不必送了。”

      霍云鸾笑了一下,衣袖与裙摆在夜风中微微旋起,衬得人更加瘦弱。她道:“这几日宫中查丢失的首饰,或许会惊扰到先生。您自安心休息,不必管外面的动静。此间事了,我自向先生致歉。”

      她身边的一等宫女有两人,穿粉衣爱说话的那一位叫桃枝,穿绿衣偏安静的叫柳枝。桃枝去送秦裳,柳枝扶着霍云鸾回了殿内:“今晚见殿下用膳时胃口不佳,奴婢吩咐小厨房做了些宵夜,殿下可要用一些?”

      柳枝与桃枝虽同为一等宫女,但她性子安静沉稳,看起来更得霍云鸾器重。霍云鸾沉默了片刻,绞了绞衣角:“昨日叫你去内府局问的事,有结果了么?”
      “是关于那位阿生公公的?”柳枝轻声应道,“奴婢去问了,内府局说阿生公公得了风寒,不能见人,故这个月没来起云宫。”
      霍云鸾霍然抬头。

      “公主莫急。”柳枝不知道她与桐生过往,却能看清楚霍云鸾这么长时间对桐生的亲近与关心,安慰道,“内府局的公公说了,不碍事的。奴婢还托人去太医院拿了药,想办法让人给阿生公公送了过去。公主且等两日,就能见到阿生公公了。”
      她不好揣测霍云鸾与桐生的关系,只是道:“公主若看重阿生公公,等他病好,将人调到起云宫来。阿生公公能哄公主开心,奴婢们都想同他学一学。”

      霍云鸾像是有点心不在焉:“……倘若他愿意,怎么都好的。”

      她摸索着抓住柳枝的袖角,轻轻晃了晃:“麻烦柳枝姐姐了,你真好。”

      柳枝微微一顿,露出一个笑:“……公主是奴婢的主子,奴婢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门外传来桃枝的声音:“……公主!小厨房做了小点心,奴婢给您端进来啦!”
      霍云鸾松开柳枝的袖子,那边桃枝已经端着好几个小盘子进来了。霍云鸾在她面前的时候很微妙的,没有柳枝那样亲近,话也少一些,衣袖微微掩住唇:“放那里吧,让柳枝来就好。”
      桃枝笑嘻嘻地应了声“好”。

      入夜,柳枝从寝殿里出来,轻轻把门掩上。在廊下守夜的桃枝揉了揉眼:“你怎么出来啦?”
      “公主睡了,我怕你冷,给你送条被褥。”柳枝将怀里的被子抱给她,两人将被褥铺开,柳枝在桃枝身边坐了一会儿,轻声聊了几句。柳枝说:“……你呀,这个性子太跳脱,公主喜静,你稍收敛些。”
      桃枝撇了撇嘴,没说话。

      “我长你几岁,比你稍知道公主一些。”夜色深沉,四下一片安静。两个女孩围在一床被褥里,距离也在无形间拉近许多,柳枝继续道:“你可不能这样没心没肺的,要为将来做些打算。”
      桃枝靠近她:“听姐姐的意思,莫不是心里想好将来做些什么了?”

      柳枝的声音柔柔的:“我们这些在宫里做奴婢的,最好的出路不就是攒下些家当,能出宫嫁个好人家么?”
      桃枝歪歪头:“姐姐不想在宫里享富贵么?姐姐生的这么漂亮,做娘娘也不差的。”
      “你要死啦!”柳枝赶紧去捂她的嘴,下意识看了看周围,没发现别人才松了口气,“这种事你也敢随便往外说,让别人听见,几条命都不够你我丢的。”

      “陛下还没有纳后宫呢,现下一个娘娘都没有。”桃枝颇有些不以为然,压低了声音继续道,“姐姐真没想过呀?”
      柳枝去看檐廊下的灯笼,暖黄的光晃悠悠的,在她眼底亮亮地闪烁:“我从来没想过这个。”

      “哦——”桃枝恍然大悟,“姐姐心里有人了!”

      柳枝又要去捂她的嘴。

      两个姑娘絮絮低语,正在此时,天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砰——!”

      两人同时愕然往天上看去,只见一朵红色烟火在夜空中绽开,与此同时,宫墙外传来嘈杂的人声。

      霍云鸾睁开眼,面上一丝睡意也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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