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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挣扎 ...


  •   昏迷数日,钟渐终于醒了过来。入目是暗纹锦绣的帐幔,他知道自己又病倒了。

      每次睁开眼都分外疲倦,他闭上眼把自己整个人都往被子里面缩,大有想一睡不醒的意思。

      帐幔被人拉开,霍云平惊喜带着颤抖的声音响在耳边:“老师?”

      钟渐又暗中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这样着实折腾人,于是慢慢睁开眼,安静地看着他。

      霍云平忙去给他端药倒水,只要陛下在,照顾钟相从来不假于人手。他扶着钟渐坐起来,先把水端过去:“老师。”一手轻托着杯底,一手护着,钟渐刚醒来浑身没力气,就着他的手喝完一整杯,方能开口说话,声音温和尚有些低哑:“我昏了多久?”

      “有八九日了。”霍云平把药端过来。

      “朝中事如何?”
      “老师放心,没什么大碍。”

      钟渐还要再问,霍云平却已低声笑道:“老师听话,先将药喝了,好好睡一觉,外面的事有我呢。”他眸色渐深,“老师在宫中……好好养病就好了。”
      钟渐精神不济,被他半哄着喂了大半碗药汁,很快又有了倦意。他心中还惦念着什么事,想强撑着问一问,霍云平轻轻搂着他肩背,把人放回柔软的被褥里:“老师,睡吧。”

      药汁里有助眠的成分,钟渐没能撑太久,很快又睡了过去。

      直到此时,霍云平面上那纯然无害的神情才慢慢褪去,变成另一种近乎偏执的痴迷与疯狂。他知道此刻自己很不对劲,现下也不是最好的时机,老师不会答应他的,可他看着这样苍白柔软的一个人,忍不住去想,把他留下来,让他眼中只能看得到自己,哭泣与欢愉皆是因自己而起。
      他伸出手,慢慢摩挲着钟渐雪白内衫下清瘦的锁骨,直到苍白的皮肤被粗糙的指腹磨出暧昧的红痕,他才满足地收回手,心中阴暗汹涌的占有欲才稍稍平息。

      “老师啊……”他低颤着声音,将这人的名字在口中翻来覆去地品尝,既想将之含着藏着,又想咬碎在唇齿间,让他再也离不开。
      “钟渐,钟渐。”

      钟渐又昏睡了几天,但每日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他像是察觉到什么端倪,却没有说破,只是在太医来诊脉时随口问了一句:“药里面加了助眠的东西?”
      霍云平在一旁,微微顿了一下。

      太医飞快看了霍云平一眼,低声道:“确实如此,丞相前几日身体太弱,思虑又重,睡着之后有利于药性吸收。”

      “去了罢。”钟渐笑道,“这都睡几日了,再睡下去就要过年了。”

      霍云平也笑了一下,轻声道:“都听老师的。”

      他到底是不敢做的太过火。

      这事就这么翻了篇,钟渐像是从来不曾知晓,待霍云平一如往常——他总是这样,说起话温文尔雅的,不强求你听,也不强求你接受,但会在你下一次重蹈覆辙时重新提起。
      霍云平从来没见过钟渐同他生气,他一直欣喜于自己对钟渐到底是特殊的,却又总是生起没来由的不安。

      ——钟渐对这世间诸多人事,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包容。

      等他真正懂的时候,已经太晚。

      钟渐精神好起来的时候,便披着墨绿色的外裳,握着卷书倚在床头。黑发松松一束,柔顺地披下来。午后的日光温暖地落进来,在书页上投下雕花的窗影。霍云平给讲近几日发生的事情,主要是那下在发疯内侍身上的摄魂草和工部尚书张池的事情。

      “暗中用摄魂草和旧东宫闹鬼的应该是同一批人。前些日子老师昏迷,我又在朝堂上……故意说了些话,他们便觉得此刻有机可乘,张池那边明显有了大动静,虽然隐秘,但夏侯泽蹲了十几日,到底抓到了他的把柄。”霍云平在一旁批折子,“很快就能收网了。”

      “说不定……能把张池背后的人,也扯出一条尾巴来。”
      “那样最好。”钟渐按按眉心,又翻过一页,“只怕对方断尾求生,所有罪责都推到张池一人身上。”

      “我与老师一般,觉得沈家在此事中脱不了干系。”霍云平道,“可沈家撇得太干净,到如今也不能完全确认。”

      “做了便会留下证据,总能发现端倪。”钟渐温声,“说起闹鬼,那鬼影来去无踪确实蹊跷。你有没有查那条……”
      霍云平不爱提霍云颂的事,却喜欢听钟渐提这些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事情:“……查了。那条路在我们……之后被封的好好的,没有人进出过的痕迹。”

      “那倒奇了。”钟渐喃喃道,“改日我再去看看。”

      “不许。”霍云平皱起眉,“那地方不干净,老师不要去。”
      他不想钟渐碰和霍云颂有关的任何一点东西,如果不是太招眼,他甚至想把旧东宫一把火烧个干净。

      他态度十分坚决,钟渐看他半晌,也就没有强求。他神色温柔宁静,坐在那里像旧时光中一幅剪影,霍云平心中骤然被什么填满了一般,温暖里却泛出些刻骨的疼。

      钟渐没有抬头,轻声道:“你是不是遣人去了梁州,寻魏不追?”

      霍云平一滞:“是……”

      “让人回来吧。”钟渐慢慢描摹着书页上的花影轮廓,金色的暖光在他指尖温柔跳动,“我不到时候,魏不追就不会来。”
      “……可惟有魏神医能救老师。”

      “生死注定之人,不可追。”钟渐翻过一页,光尘飞舞,“他来的时候,只有是给我送葬的时候。”
      他说着这些生死的话,神情没有丝毫改变,却狠狠磨着霍云平心中最不能触碰的那条线,反反复复,提醒着一个他一直在逃避的事实。

      ——钟渐早已被人定下生死,不许人间见白头。

      人间的九五至尊到底留不住天上的月亮,正如凡人争不过命数无常。

      “应该还有许多年呢。”钟渐在日光中转过头,侧脸苍白如玉,几乎要融化在光里,眼瞳呈现出一种剔透的琥珀色,他微微而笑:“我还能陪你很长一段时间。但是长安,你要知道,生死本是常事。”
      殿中除了他们没别人,一时沉寂,只殿外枝叶摩挲,窸窸窣窣的像低语。

      霍云平看着他,两人目光相对,凝着旧日的光影浮沉,一瞬间霍云平突然生出某种荒谬的错觉,或者说希望,老师还是那个老师,学生还是那个学生,但没有丞相,没有皇帝,没有枯骨与陈年的血,时间就一直在一个光尘飞舞的午后轮回辗转,窗外永远有光,映在年轻俊秀的老师眼中,温柔那么干净绵长。
      他的老师从来通透,如霁月光风。

      霍云平深深俯下身子,脸埋在钟渐手边,像他以往所有支撑不住的时候那样。
      钟渐沉默片刻,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霍云平颤了颤,钟渐看不到的地方,眼中阴鸷又纯良,挣扎又疯狂。
      他如何留住他?

      霍云平想起年少时,在燕明宫听钟渐讲课,那时故人仍在,变故未起,钟夫子眼中还带着少年锐气的清光,从怀中摸索出一小包如意糕,打发走宫人,讲完课后悄悄和霍云平一起分吃,他把大半都让给了霍云平。
      霍云平那时透过窗户,瞧着院子里的钟渐,后者仰头看墙外垂进来的半树绿柳,墨发玉簪,身姿修长,衣摆悠悠一旋,不见他如何使力,人已经荡了上去,攀折了一枝新柳,脚尖在墙头一点又翻了下来,青衣转成一朵莲花,开在霍云平眼底。
      钟渐回身时对上他的目光,温和一笑,却是洒脱又明亮。

      他修长指尖绕着那嫩绿柳条,走到窗前问屋内的霍云平:“殿下觉得如何?好吃吗?”
      霍云平那时还在装懦弱的小废物,他已经察觉出钟渐似乎看出了他的伪装,不过两人心知肚明,谁也没说破,故而他缩了下肩膀,点点头:“尚可,与宫内味道,大不相同。”
      钟渐笑了一下:“殿下,知道这是什么味道吗?”

      霍云平品了一下:“……像荔枝。”
      钟渐摇摇头,指间柳叶拨了一下霍云平的额发。
      “……是烟火。”

      钟渐从来喜爱人间烟火。
      霍云平却从他折柳开始,便生出想法,想将他留在这宫墙内了。

      ——他后来也做到了。

      ——可现在他快留不住他了。

      霍云平咬住舌尖,像是自己的骨血被生生从心口扯出来,痛得他要死了。他手指痉挛似的伸出,攀上钟渐的手腕,慢慢收紧。
      然后终于在达到的临界点的时候,骤然将钟渐压在重重被褥间。

      纱幔一瞬间落了下来。

      霍云平眼中有暗火。
      像是野兽露出了一点獠牙,目光紧紧锁着身下人苍白清艳的容颜。

      钟渐乌发如墨散在床上,墨绿色的外裳从肩上滑落,内衫雪白,衣襟在拉扯之间微散,露出清瘦的锁骨,和脆弱苍白的一截脖颈。他眉目深深,藏着光阴与山海。

      不似人间色,不是人间客。

      “我欺师不伦。”霍云平咬着牙,尾音有些颤抖,“我大逆不道。”

      钟渐不说话,静静地看着他。

      霍云平在那样平静的,落花深潭一样的眼睛中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褪去所有的伪装,那样可憎又可怜,他压低声音:“……老师从来都知道。”

      他眼中显出挣扎之色,掌心被汗湿的黏腻。那些隐秘的,不齿的,带着旖旎湿靡的心思在日复一日的朝夕相伴中被烘得滚烫,以罪恶为温床,一泄露就能烧灼了两个人。钟渐微微抬眼,看着上方绣着祥云的纱帐,目光有一霎那辽远又空茫,像是看尽了过往十几年的时光。

      霍云平握着钟渐的双手手腕,死死压在床榻上,目光从他清瘦的锁骨,仰起的脖颈一路描摹,最后停留在苍白的嘴唇上。
      霍云平颤栗着,为将要发生的事心中生出难言的慌乱与病态的欢喜,他俯下身去。

      鼻唇间呼出的气息温热,衣衫相叠,发丝交缠,年轻的陛下近乎虔诚,去亲吻黑暗里的神明。
      他的丞相,他的老师。
      钟渐在他颤抖着亲下来时,轻而坚定地偏过了头。

      霍云平的嘴唇落在钟渐的脖颈上。

      陛下为这隐晦的拒绝发了狠,他骤然对着钟渐的脖颈咬了下去,舔去血珠,一路吮.吻,在脖颈锁骨间留下艳色的痕迹。呼吸变得滚烫,当他要更进一步时,钟渐终于开了口。

      “长安。”

      钟渐连呼吸都没变,惟有在被咬住脖子之初因吃痛而泄露出一点气音。他说:“你太累了,去睡会儿吧。”

      霍云平顿了一下,抬起头,眼中暗火与欲念更炽,沙哑着嗓音开口:“……为什么?”

      钟渐眼中带着温和的疲倦:“……老师给不了你这个。”

      霍云平将头抵在他的颈窝,发丝冰凉:“……老师只是不想给我。”

      钟渐没有说话。

      一时静默,不知过了多久,隔一道屏风外,传来福海小心的通报声。
      “陛下,相爷,钟小姐请人递了话,想探望相爷。”

      “……”
      霍云平慢慢松开手。
      他扶钟渐起来,后者轻轻避过他的手,自己理了衣衫。霍云平低声道:“老师……要见见阿泠么?”
      钟渐说:“我在宫内住了也有些时日,该回去了。”

      霍云平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他垂着眼睫,遮着眼中晦暗难辨的神色:“……好。”
      他甚至还笑了一下,温文又纯良:“老师昏迷之后,阿泠托人问了好几次。辅国公府也送了药材来,国公夫人也想进宫见见老师。那时候老师情况不太好,我没答应,老师别怪我自作主张。”

      “怪你做什么?”钟渐自然地将衣襟拢好,“你还能把我从昏迷中叫醒,问问我要不要见么?”

      霍云平顺着他的话笑,衣袖下的手攥的死紧:“那老师……什么时候走?”

      钟渐道:“就这几天吧,让阿泠来接我。我在府里继续养病,免得张池那边起疑。”

      他轻轻隔着衣袖,拍了拍霍云平攥出血的手。
      “别掐手心。”钟渐说,“长安,我既然收了你当学生,做了大景的丞相,便一定会守到最后的。”

      ——钟渐可以做霍云平的丞相,霍云平的老师,可以帮霍云平守着大景的千秋基业,步步筹谋,呕心沥血。
      ——但他不能给霍云平更多了。

      ——因为他几乎,什么都不剩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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