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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七、许千,这样好玩吗 ...

  •   那篇广播稿顺利通过了语文组老师的群审,只在原稿基础上改了两个词。这下子许千算是彻底红了。所有语文老师,不管她认不认识,只要在走廊里碰上了,一定冲着许千热情点头,以资鼓励。
      许千心中大叫不妙,预见了自己成为官方专用写稿人的未来。
      果不其然,运动会召开前两天,又一个活找了上来。那天班级方阵在楼下走了两圈回来以后,花姐一拍桌子,让许千想一个走队列时喊的口号,自习课结束就要。
      手头的小说正看到起劲儿处,无奈只好放下。有什么办法呢?花姐交派的任务,哪有推脱的可能?
      既要有气势,又要体现他们文科班与众不同,许千左思右想,抱着早交差早解放的心思挥笔四句,交上去了。
      也不知道是交得太快还是真没入她的法眼,花姐表情复杂地看了许久,愣是有一种如鲠在喉的感觉。倒没评价什么,只是皱着眉头说:“你把这个写黑板上,让他们看看行不行。”
      许千抄了上去,同学也都说好。花姐还是蹙着眉,左看右看。说不出个所以,让许千先回去,自己转身出了教室。没过一会儿,她和路帆一起回来了。
      “我这个教英语的,不懂你们语文。我就是觉得,运动会上喊得口号,怎么说也得朗朗上口吧?路老师你帮我看看,这四句,合适吗?”
      一听见“路老师”三个字,许千像只捕捉到目标的雷达一样抬起头。
      路帆倒是没看向这边。只扫了眼黑板,一下子就笑了,带着几分戏谑。
      “许千想的吧?”
      “除了她我还能找谁啊?”
      路帆朝这边瞟了一眼,许千赶紧低下头,假装自己毫不在意。
      “好,”路帆故意放大了声音,“这写得多好啊。我觉得这个口号不错,很符合咱们班的特点。”
      花姐半信半疑,想反驳又说不出什么。
      “陈老师,要不让他们站起来喊一下试试?”
      “也行。”
      花姐一扬手,“班长,起个头!”
      许千点点头,喊了声“起立”。朝身旁王旭然使了个眼色,憋足一口气,大声喊道:“长余佩兮高余冠!”
      “长余佩兮高余冠,
      剑出鞘兮破苍天!
      命不济兮持身善,
      志如磐兮遏百川!”
      虽然只有三十个人,且女生居多,但在王旭然的带领下,十二班教室里还是升起了一阵气势磅礴的声浪,在走廊里激起层层回声,颇有阵前动员的意味。
      喊完口号,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笑了。
      花姐也笑了。
      “这不是挺好的?我看这个正合适。”
      花姐点点头,算是满意了。

      运动会当天,理科班十一个方阵走过后,十二班入场。唯一的文科班,二十多个女生,又在最后入场,自然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那一刻,大家的集体荣誉感都到达了顶峰,踩着整齐划一的步伐昂首挺胸。路过主席台时,站在队伍最前方护旗的许千一声令下,全班集体向右摆头,近乎嘶吼地喊着:
      “长余佩兮高余冠,
      剑出鞘兮破苍天!
      命不济兮持身善,
      志如磐兮遏百川!”
      一遍喊罢,又来一遍,博得了全场的掌声。即便最后运动会结束时,他们班理所当然地拿了倒数第一,其他班级的同学和老师仍旧对开场时的这个口号记忆犹新。
      听说之后几个教理科班的语文老师还在上课时数落过他们,说他们十一个班口号全都千篇一律,一点新意没有,跟人家文科班一比简直就是班门弄斧。
      许千是有些得意的,特别是在上语文课的时候。
      她感觉到路帆对自己的态度又温和了不少,距离越来越近,与其他人越来越不同。看向自己的时候,她总是笑着的,而且是那种很亲昵的笑。她会故意丢一些难题给她,像是料定了她答不上来一样,叫她站起来,一脸幸灾乐祸地看她支支吾吾。
      对于这些,许千乐在其中。
      她沉醉于现在的关系。即便有时候站起来答得稀奇古怪,弄得哄堂大笑,但只要看见她也在笑着,她就情不自禁跟着开心地笑起来。
      “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
      许千算是彻底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

      她很快就背下了语文课的时间,每天早上一睁开眼睛就开始倒计时。原本她很讨厌周一,但现在,每到周日休息,她就恨不得把这一天直接跳过,这样就能跳到周一——有语文晚课的周一。
      这份两个人间的小暧昧像酒一样,让许千醉醺醺地沉浸其中,甚至都快忘记了路帆是自己的老师这回事。
      直到那天从医务室出来被狠狠凶了几句,她才醒过神来,猛地记起自己和路帆的距离原来那么远。

      事情是这样的。
      由于经常不吃早餐,许千的胃一直不太好,偶尔会疼。从小就这样,想着不是什么大事,也没刻意养护过。那天上语文课的时候,不舒服了一上午的胃突然绞痛起来。疼痛程度前所未有,简直就像被什么人用刀划开了一样。
      她当时就疼得直不起腰了,把书包抱在胸前蜷缩着,额角已经湿透了。王旭然发现她状况不对,指着许千,抬头看了看路帆。
      路帆也察觉到了异样,赶紧走过去看。问了几句,只能得到哼哼唧唧的答复,听不清楚。当时许千已经疼得说不出话了,死死咬着嘴唇,额头鼻尖全是汗,面色惨白。
      路帆让大家自己看书,带她去了医务室。
      医务室在二楼,十二班的教室在三楼。许千一直弓着腰,腿脚发软。路帆半搀扶半拖着,把她折腾下楼。
      诊病的时候,下课铃响了。路帆给花姐打电话交代过情况之后,就站在一旁守着,扶着她吃过药躺下。
      躺了一会儿,疼劲儿总算是过去了,意识渐渐恢复。许千坐起来,脸色也恢复了红润。看见一直坐在身边的路帆,心中涌动起一股酥酥麻麻的暖流。
      “没事了?”
      “嗯。”
      “那走吧,”路帆站起来,把许千也扶下床,“我跟陈老师说过了,你先跟我回办公室。我那儿有张折叠床,你再休息休息。”
      “不用,我已经……”
      “你已经什么?让你休息你就休息,哪儿那么多话?”
      突然被喝了一句,许千只好闭上嘴,默默地跟在路帆身后。
      “我问你,今天是不是没吃早饭?”
      “嗯……”
      “你平时都不吃早饭的吗?”
      “嗯……”
      身前的人突然站住,转过身,眼眸里沉着怒气,“许千,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很好玩?”
      陌生的面孔。
      许千被吓住了,一时间接不上话,愣了几秒才嘟嘟囔囔说了句“不是”。
      “那干嘛不吃?”
      “来不及……”
      “你家里不给你准备早餐吗?”
      “嗯。”
      一时间,两方沉默。许千像个稀里糊涂挨了顿骂的孩子一样,满心委屈。
      她发脾气的样子,好可怕。
      那么咄咄逼人,不留余地,两道目光像鞭子一样抽过来,闪躲不及。
      一刹那,像是被抽醒了一样,许千猛地想起站在面前的这个人,是自己的老师。
      不管再怎么喜欢,也是老师。
      她理所当然可以用这样的语气斥责自己。
      这是身份带来的落差。是责任,也是权力。
      委屈。委屈得快要哭出来。
      一直走到办公室,她们两人都没再说话。路帆冷着脸从办公桌下把折叠床抽出来弄好,抬手指了指,让许千坐下,转过身从抽屉里拿了个热水袋,弄好之后塞给她。
      还没从刚才的情绪中回过神来,怀中的温暖让人猝不及防。
      愣住。
      路帆又拿了袋奶粉出来,倒在自己的杯子里,用热水冲开,搅了搅,递给她。
      不知所措。许千一手抱着热水袋,一手拿着杯子,紧张地抿着嘴唇。
      路帆靠着桌子,双手抱在胸前,居高临下地盯着许千。许千虽然没有抬头,但也能清晰地感受到从头顶上方射来的灼热目光。她赶紧把杯子提到嘴边,一边吹气一边小口小口地喝。
      尽收眼底。不自然的动作,畏惧的表情,还有刻意回避的视线。虽然仍有些责怪,但看着她这副犯错之后可怜兮兮的样子,路帆还是心头一软。
      这孩子。
      “以后每天第一节下课,你来我这儿吃早餐。”
      “啊?”
      “这么大个人了,还照顾不好自己。你爸妈不管你,我管你。”
      误以为自己又成了别人的负担,许千赶紧摇摇头:“不用的……”
      “你说不用就不用?下次又疼得死去活来的,让别人替你担心?”
      推却的话堵在嘴里,只好再把头低下去。

      后来,就像路帆说的那样,每天第一节课下课,她立刻跑去语文组报到。要是去的晚了,还会被数落几句。
      有时候是面包牛奶,有时候是包子豆浆,偶尔还有装在保温桶里的粥。不管是什么,总是热乎乎的。牛奶是热的,包子是热的,粥也是热的。就算路帆不在,早餐也一定摆在桌上。
      有一回,正坐在路帆的椅子上吃着,旁边一个老师突然随口感叹道:“小路对这孩子是真好啊!”其他老师也附和地点点头。
      捧着杯子的手颤抖了一下。
      是啊。路老师对她是真的好。
      从没有人对她这样好过。
      哪怕是爸妈,哪怕是小姨,哪怕是外婆,都不曾这样待过她。
      她记得小时候胃痛,总是自己强忍着,不敢哭闹。外婆病得厉害,听见哭声心脏就不舒服;小姨虽不在乎,但许千总觉得自己已经添了很多麻烦了,不好意思再让她来照顾自己。
      她只是默默地忍着,连说都不说,等到疼痛过去,抹一抹眼泪假装无事发生。
      反正疼痛不会减轻,说不说有什么区别呢?
      可是路帆,不需要她索求什么,主动站出来,紧紧把她护在身下,生怕她受了委屈一样。她在意她生活里微不足道的细节,呵护她微不足道的情绪。
      路帆把她捧在了手心里。
      受宠若惊。
      她开始认真去思考,她和路帆之间的感情,究竟是怎样的?
      有些东西就是这样,哪怕你一直隐隐察觉,只要不去面对,它就永远不会产生任何影响。只有鼓起勇气把雾吹散了,才会惊讶地发现这分量根本不是你能承受得住的。
      毫无疑问,路老师对自己是出于老师对学生的关心,或许其中也有一些母性的关爱。
      可是她呢?她对她,是什么感情?
      越想,越困惑。一开始她以为仅仅是学生对老师的那种喜欢,司空见惯。在一起的时间越久,异样的感觉越强烈。
      不是的,不是的。
      她想看见路帆,每时每刻,每分每秒。每一次来到语文组,坐在她的椅子上,置身于她的香气里,那种情绪都会冲到脑袋里,酥酥麻麻,仿佛过电了一样,手脚不自觉地热起来,脸也发烫。
      当她训斥自己时,她会觉得委屈,却又丝毫不想反驳。她害怕惹她生气,害怕让她失望,害怕哪句说错的话会让自己从此失去她。
      当她笑起来,风都轻快了。世界上再没有难过的事。有的只是时间,等着她在这笑容里慢慢老去。
      这样的感情,从未体会过。
      这是怎样的感情?
      这是对老师会产生的感情吗?
      爱。
      这个字不是第一次出现在她的脑海里了,只是一直不愿意面对这个现实。
      今天,此刻,坐在路帆的椅子上,那句无心的话让她忽然有了面对的勇气。
      爱,这是爱。不是家人间的爱,不是朋友间的爱,也不是师生间的爱。
      而是,爱情的爱。
      是Jack沉入海底时Rose眼角的泪,是伽摩拉倒在悉达多的怀中,是梁山伯从此再不敢看观音。
      呼吸停滞了。
      拿着没吃完的面包,一路跑回了教室。
      她以前看到过一句话,说“当你觉得这份感情是爱的时候,它就是爱”。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自己对路帆的感情有多汹涌有多激烈。这份感情,让她一下子明白了很多很多。
      那些诗句,那些歌词,此时都在脑海里闪过。
      这是爱。这是爱。
      可是,怎么能爱?
      醒醒,醒醒。
      她是你的老师,比你大十六岁,可能更多。
      她是一个女人,和你一样的女人。
      她是一个妻子、一个母亲,有自己的生活,而你只是她千千万万个学生之一。
      你在想什么啊?
      她对你,只是老师对学生、长辈对晚辈。
      你怎么能爱呀?
      煎熬。前所未有的煎熬。来得那么突然,又那么强烈。
      痛苦地趴在桌上,咬着牙重重地呼吸。
      愧疚,疑惑,自责,不舍……
      许许多多彼此矛盾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难以应对。
      双手抱着头,十指紧紧勾在一起。她想不明白,自己怎么能产生这样的感情。
      这让她怎样坦然地面对路帆?
      逃避。
      一个想法突然冒了出来。
      逃避。唯有逃避。
      感情会褪去的。只要他们减少联系,这份爱意就会消退。一切又能恢复正常,和其他人一样。她还是老师,高高地站在讲台之上,不亲近,不沾染。
      手指松开了。
      许千抬起头,下定了决心: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从今往后,除了上课,再不相见。

      许千忘了,“我不动敌动”。第二天,看到买的包子原封不动待在桌上,路帆抬腿就去了十二班。
      当时许千就坐在教室里,正和王旭然、张淳闲扯。路帆阴着脸敲敲门,朝着许千勾了勾手指。
      兵临城下。许千心里七上八下,硬着头皮走出教室。刚出门,就被劈头盖脸训了一顿。第二节下课后,只得乖乖地上楼,在路帆的注视下把早餐吃掉。

      那一天,许千明白了一个道理:有的人,你不光惹不起,还躲不起。
      只是当时的她不知道,之后的几年里,自己将因此倍受折磨。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七、许千,这样好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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