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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六九、分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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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人明明还是记忆里的面孔,却让人不敢相认。
路帆久久地望着,试图从她平淡的表情中看出一丝破绽。然而没有。
她已经是个合格的成年人了,懂得把情绪的起伏埋在心里,不表露,不声张。即便是路帆,也分辨不出她的话里有没有赌气的成分。
她活了这么多年,早该知道的,没有什么留得住。当年的小孩,总有一天要长大。
“你若非要这样……”路帆以为自己可以冷静的,没想到话一出口,声音就变了调子。
“你若非要这样,我也拦不了你。你自己的路,要你自己去走。”
餐桌对面,许千放下筷子,笑着抬起头,“当然啊,我的路,当然要我自己走。”
“我希望你能分得出好人坏人,不要被人轻易欺骗了感情。”
“也不是第一段感情了,我分得出。”
话题陷入僵局。
这话里分明藏着怨恨,你为什么又要摆出那么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
两个人各自沉默着,一言不发,像是临时凑到一桌的陌生人。服务员过来添水得时候被冷冰冰的气氛吓了一跳,说话都有些犹疑。
“您好,”扬了扬手,许千招呼服务员留步,“买一下单。”
“好的,请您到前台付款。”
“我来付吧。说好了要请你的。”路帆从包里翻出手机,和许千同时站了起来。说话时,她低着头,似乎不愿再和许千多对视一眼,匆匆地走了。
满桌餐盘狼藉一片,如同眼下的生活。
心被掏去了一块。许千没有坐下,像是走了神,仍旧傻傻地站着。她感受到寒冷。不是从外面吹来的,而且来自内心的深处,在一个连她自己都看不见的地方,正呼呼地向外输送寒气。
真的好冷,连手都冰了。
路帆走回来,自顾自地拿起桌上的水杯又喝了一口,穿好外套,提上包,环视了一圈,朝大门走去,“走吧。”
许千把外衣披在身上,扣子都没系,失魂落魄地拖着两条腿跟上去。
由于实习,大二结束后的暑假没回家。这次放假之后又在北京多留了一段时间,前几天才回来。她刚到家没两天,继父就说想和周梅去三亚找几个老战友一起过年。本来想带着许千一起过去,被她拒绝了,推脱说这边有朋友,上个暑假都没回来,好不容易聚一聚。等到路帆来问她什么安排的时候,她又说留在家里陪周梅,先不过去她那边。
原本的想法是,从学校回来了,身边没有何一也没有别的人,可以自己静一静,好好休息一下,等调整好了再去见路帆和高中时候的朋友。没想到路帆今天在饭桌上问到了何一的事。更没想到,她的反应居然这么强烈。
“我送你吧?”
即便是在说这句话时,路帆依旧没有看她。
“不用了,我扫个车骑回去。”
“好。注意安全。”
说完,她转过身,朝着停车场走远了。
这是我们的最后一次见面。
脑子里蹦出来的想法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可是望着那个头也不回的背影,她真的想不出反驳的理由。
可能,这就是结局。
虽然才五点,天早已黑了下来。街道两边亮起暖黄的路灯,昏昏暗暗地照着地面和行人。
北风一阵阵刮。她分不出是外面更冷,还是自己的心更冷。
手机一直在震动。她从衣兜里掏出来,看见是何一发过来的几十条“想你”,沉默着,关了机。
大二的时候,张淳谈了个男朋友。没到两个月,男的说感觉“没那么喜欢,不想耽误你”,提了分手。张淳喝了好多酒,半夜里打电话过来,哭着问她“我们为什么就是不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当时何一在身边,许千怕她听见,赶紧找个借口钻进了厕所。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走在大街上,耳边一直重复着张淳那句哭喊。
“许千,我知道你不喜欢她。可是你还是跟她在一起了。他也不喜欢我啊。为什么他不能也跟我在一起呢?可是,可是,她为什么不喜欢你呀?路帆为什么不能和你在一起呀?我们为什么就是不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就走到了今天。
为什么已经到了今天,你问我的还是“在不在乎”,而不是我还爱不爱你。为什么那些在我看来狗屁似的东西,在你眼里,就那么重要。
为什么我也犯了错?
为什么我比你更可恨了?
为什么这么些年了,你就是不能开诚布公地说一声爱我?
脸上没有泪水,心里没有愤怒。
她真的长大了——就算不明白,也仅仅是不明白而已。
“举世混浊,何不随其流而扬其波?众人皆醉,何不哺其糟而啜其醨?”
这段话,是你教我的吧?我记得屈原回答渔父:不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
你说“察察”是干净,“汶汶”是污浊,世界上扰乱本心的东西太多,人要有自己的取舍。
风越吹越猛,像鞭子一样抽在身上。敞着怀的外套被掀到身后,露出肚子直面冷风的击打。
浑身都冷透了。她想把衣服系上,可是手被冻得僵硬,怎么也拉不动拉链。
“他妈的。”
用力拉了几下,锁头死死卡着一动不动。
“艹!”
这一声几乎是吼出来的,引得身边路过的行人频频侧目。
许千把衣服后面的帽子扣在头上,搂紧了外套无助地蹲下。
头好痛,像个裂开的椰子,汁水从里面汩汩地流出来。
不远处有一家酒馆,许千踉踉跄跄地跑过去,顶着风拉开门,侧身钻了进去。寒冷被挡在门外,风声也小了许多。世界上只剩下头痛,扰乱着清醒,嘲笑着荒唐。
服务生微笑着走过来,引着她在最里面的座位坐下。许千看了看单子,要了三瓶啤酒。
她已经很久没喝酒了。自从跟何一在一起之后,总是怕酒后失言,惹出收拾不了的麻烦,只有回了家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才敢拿出杯子小酌一点。
可是今天太冷了,好像把过去二十年里的寒冷都聚在了一起。她需要酒来暖暖身子,也暖一暖冰着的心。
“要不要来一点小食?”
“不用了,谢谢。”
年夜将近,四处洋溢着喜悦。旁边几桌都是挺着啤酒肚的中年人,推杯换盏,喧哗起坐,喝得满脸通红。她听见他们在聊家庭和工作,老婆孩子、老板同事,语气里不无嘲弄,似乎说的是别人的事。
你们娶到心爱的人了吗?现在过的,是年轻时想过的生活吗?
唯有少年多壮志。谁年轻的时候不以为自己与众不同?到头来,经历了一波接一波的摔打,才不得不低着头承认也就是那么回事。
许千啊,我对不起你。
服务生拎着酒来了,说是要先结账。许千摸摸衣兜,把手机拿出来开机。屏幕亮起,刚一连上网,十几个未接电话就出现在屏幕上。粗粗扫了一眼,几乎都是何一打来的。何一总是这样。一会儿联系不上她就急得满世界喊人,恨不得贴寻人启事。
结好账,起开瓶盖对着玻璃瓶灌了一口,一条一条翻着刚才错过的消息。
在干嘛?
我想你了。
怎么不回消息。睡觉了吗?
还没睡醒?
我想你了,好想好想。
电话怎么关机了,你在干嘛呀?
为什么不理我,都半天了。
……
看得心烦。不是烦她,而是烦自己。
退出来,想给她回个电话,怎么也措不好辞。算了。明天再说吧。就说手机磕了,刚修好。
继续翻着,除了何一,还有一些学校那边的工作通知。一一回复过,终于把列表的所有红点都清空。
每天都有好多消息发过来,堆积成山,像是证明着什么成就一样,一刻也不让人喘息。可是消息再多,也等不来一条值得期待的。
手指滑动,翻到通讯录的最下方。
还是那一片海,只是备注不再是排在最顶的“啊”。改了很久了,一个句号,再无其他。
呵,就算改成了句号有什么用?不也是单独占据一条索引,一下就可以找到。
装什么啊。许千,你就是个傻子、懦夫、小人!爱的人你得不到,反过来还折磨着爱你的人。你贱不贱啊?
在心里一遍一遍痛骂,也抵消不掉撕裂般的疼。
木已成舟,覆水难收。
回不去了。一切都回不去了。
如她所料,在这之后的整个假期一直到开学,路帆再没联系过她。于心有愧,她也没再主动联系路帆。走之前高中的几个人找她吃饭,她特意一个个嘱咐,让微信上加了路帆的人都不要发朋友圈。
是我对不住你。既然你不愿意再见,那我们就不要再见。
然而有一点她没料到。回去之后没多久,何一跟她提了分手。那天一切正常,不管是天气还是她们一起做的事,都和过去的一年多没什么不同。
“许千,我们分手吧,我没那么爱你了。”
许千知道,从见过路帆那天开始,她的状态一直不好,何一一定看在眼里。她或许只是在耍脾气,想让自己收心,不是认真的。
“我们在一起,不是很开心吗?”
“确实有过开心。但是开心,不是感情的目的。分手吧。说好了的,咱们好聚好散。”
她记的很清楚。分手那天,何一的表情像极了路帆。当时路帆说,“你自己的路,要你自己去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