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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六十、归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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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日子特别简单,几乎可以用单调来形容。北高的假期没那么长,许千这边刚一出院,路帆就又回去上班了。
路帆总是和她说,不用那么早起。她先去上班,她尽可以睡到自然醒。然而心里装着事情,每天一早路帆要出门前的几分钟,许千一定会睁开眼睛,比闹钟还要精准。她从床上坐起来,走到客厅里,目送着路帆收拾好东西走到门厅,说上一句瓮声瓮气的“拜拜”,再回到房间倒头睡上一会儿。
大概八点多,许千会再次起床,走到洗漱间把自己收拾立整,然后下楼去买东西。路帆给她留了一副备用钥匙——当然是她强求的结果。
路帆本来说,让她在家里好好养着,用什么东西她都会带回来。她哪里肯依?一再向路帆展示自己单手形态下仍然具备的生活能力,说要是好几天不下楼身体会垮掉之类的,软磨硬泡,终于从路帆手里骗来了这副备用钥匙。
拿到了钥匙,就可以出门采买。只有一只手可以用,她不会买太多。一只背包背在前面,买一兜水果或是蔬菜就装进包里。去一趟,最多也就装三四个提兜,手里再拎一个,心满意足地打道回府。回去之后坐在沙发上放个电影,悠哉悠哉地等路帆回来。
她的想法很简单:她跑一趟,路帆就能少跑一趟。她不想让路帆那么累。就算现在不得不被人照顾,她也不想让路帆完完全全被这些东西束缚。除此之外,她还有小小的私心。她越来越发现,她还挺喜欢做这些事情的,这些,看起来似乎属于“家庭主妇”的事情。她喜欢这样,为了生活准备,为了爱的人奔走。等手好了,她一定要学做菜。收拾房间,做好吃的,她都要包下来,让路帆下班回来什么也不用做,享受她的“服务”就好。
生活变得完整。那些无意义的琐碎,因为你,都有了意义。
有时候吃完饭,他们会出去散步。从小区一路走出去,沿着人少的小路,走到路灯都变得昏暗。有一次,迎面碰上了一个路帆的高中同学。他和路帆寒暄了两句,看看许千,不清楚是什么关系。许千抢先一步,说自己是路帆的妹妹。
“妹妹?我记得你有个弟弟来着……”
路帆也不记得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个妹妹,侧过脸,挑挑眉,疑惑地看着她。
“你记错了,她还有个妹妹。”
和那个老同学告别之后,许千一边走着,一边想起来之前和路帆去商场那次,碰见的学生家长说他们是母女,她还因为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事生气来着。现在想想,有什么好生气的呢?母女也好,姐妹也好,抑或仅仅是学生,有什么关系?
她站在她的身边,住在她心里,还需要什么名分来证明?
许千休养到了十月下旬。导员那边一再询问,路帆也觉得,刚上学就请这么久的假不太妥当。于是说定,十月二十号,坐高铁回去。
临走前三天,路帆就开始给她归拢行李。许千一下子觉得路帆真的承担起了她生命中“母亲”的角色。当时准备东西去上学,大部分都是她自己收拾的。妈妈问她还需要什么,她说差不多了。妈妈点点头,说好。路帆不一样。路帆不会问,只会把她需要的东西都装好。
可能是在一起生活的这一段时间培养了默契,也可能是两个人性格中一直都在的那份相似,她为她做出的选择,一定是最让人满意的。比如毛巾的花色,比如纸巾的品牌。又可能,因为是她的选择,所以才无可挑剔。
出发前一天晚上,路帆下班回来,递给许千一只纸袋。
“试试大小。”
打开,是一顶深蓝色的鸭舌帽。不是那种常见的布料,有点毛呢的感觉。正面绣着logo。许千知道这个牌子,不便宜。
她知道路帆的性格。她要做的事,就一定做成。如果她拒绝接受,一定很不愉快。
戴在头顶,大小合适。站在镜子前看了看,不论是款式还是颜色,都挑不出一点毛病。
“不错,正好早晚天凉的时候戴。”路帆走过来,又打量了两眼,满意地点点头。
许千也喜欢这顶帽子,摘下来,转身扣在路帆的头上。
“你戴着更好看。”
“好看什么……”路帆的脸颊上意外地浮起一丝羞涩,略有慌张地摘下来,“我这个年纪,戴不了这种帽子。”
“怎么戴不了?”许千按住她的手,又戴了回去,“好看。都好看。”
当天晚上躺在床上,许千偷偷在网上下了单,买了一顶一模一样的帽子,地址留的路帆这里。
买的是中午的车票,因为路帆说,要来送她。
去高铁站的路不算长。车子平稳地开着,许千望着窗外,难过得要哭出声来,只好用手指抵住嘴唇,强迫自己把情绪收敛。
路帆也是一路无话,盯着前方,沉默地操纵着方向。
要是以前上学那会儿,许千一定想知道路帆到底在想什么、有没有想到她。现在,她不好奇了。答案是肯定的,毋庸置疑。她一定也在想着她,像她给予她的思念一样深刻。
为什么总要在最快乐的时候分开?
到了进站口,路帆先把行李和许千一起卸下,自己过去停车,再回来帮她拖行李。其实也没什么东西要拿。一个小皮箱,再加上随身背着的双肩包,没什么了。可路帆还是执意帮她拿,怕她一不小心再伤到手腕。她甚至把北京那边车站到学校的车都定好了,提前给司机打了电话,拜托他帮忙拿行李。
“我能照顾好自己。”
“我知道。”路帆对这一点丝毫不反驳,却还是“独断专行”地打理好了一切。
她只是想多做点什么,把心里的亏欠填补。
离发车还有三十分钟时,许千进了站。路帆本来还要跟门口的安检人员说明情况,跟着进来送送站,被许千拒绝了。这一次,她一定要拒绝。她受不了坐在缓缓开动的列车上看路帆在窗户里渐渐远去,更受不了看见分别时她眼睛里的不舍和遗憾。
一个人去面对吧,至少,还能有所克制。
“发车了给我来个消息。”
“明白。”
“到站了就给那个司机打电话,你们两个核对好在哪儿上车。”
“知道。”
“到学校了给我发条消息。”
“放心。”
路帆最后又从上到下把她看了一遍,点点头,“去吧。”
许千控制住已经在微微抽动的嘴角,张开手臂,“抱一下。”
“好,抱一下。”
这一次,她终于可以用力拥抱下去。不害怕,不慌张。她可以放肆地吸吮她的气息,感受空气在怀中膨胀升温。
“我不想走……”
埋在她的长发里,许千还是说出了这句话,孩子气,甚至带着哭腔。
上一次离开时,她没有丝毫类似的感觉。那时她想逃,逃离记忆,逃离失败。虽然离开的一瞬有不舍,但她很清楚,她不愿留。
这次不一样。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学校那边传来一份通知。老师辞职了,她被开除了,学校搬迁了……什么通知都行,只要能让她有理由留下来。
她不想离开这座城市——这座名为路帆的城市。管它什么前途、什么成就,她统统不要。她就要留下来,待在路帆身边,到老到死。
感受到脖间流淌的温热,路帆轻轻拍着她的肩膀,“还有两个多月就放假了,放假了再回来。”
“再回来,你又不要我了……”
“怎么会呢?房间都给你收拾好了,怎么可能不要你?去吧,该检票了。”
抬起头,飞快地抹了把眼睛,盯着路帆看了几秒,咬咬嘴唇,像是逼着自己下定决心。
“那我走了。”
“嗯,走吧。”
转身,故作决然。候车大厅在二楼。刚把箱子拖上电梯,她就受不了了。眼泪在脸上流成了河。转过身,朝楼下的路帆远远挥了挥手。
这是第二次。第二次,这么不忍别离。上一次是在高二结束时,知道了路帆要走。
她真的害怕。她怕回来以后有什么东西变了。她变了,或者路帆变了。不管怎么样,他们不能恢复到这样的关系了。经历过之前的那些事情,路帆总是给她一种未知的恐惧感。她就像个朝令夕改的君主,谁也不知道这份恩惠什么时候会被撤回、什么时候会变为惩戒。两个多月的时间不算短,再回来,路帆还会像现在一样待她吗?
路帆能够给予所有她需要的情感,除了安全感。面前是流连忘返的仙境,背后是万丈深渊。她永远说不准路帆的下一个举动是把她往前拉还是向后推。
再回来的时候,我们还像现在这样,可以吗?
进了校门,许千给路帆报了平安。拖着箱子往宿舍走,那种无形的压抑又笼罩过来。这是只有孤身一人时才能感受到的苦闷。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没有哪怕一个可以倾诉心事的人。这座城市,终旧只有她一个人。
进宿舍楼的时候,通过敞开的玻璃门。许千一扭头,在玻璃上看见自己的倒影。路帆买的那顶帽子服帖地扣在头顶。
把箱子停住,抬起手,摸了摸帽子。
这两个多月的相思,要靠你来消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