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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五一、空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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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新年,一模,二模。
时间推着人走。当小区里的幼儿园开始欢庆六一,许千才突然发现,高考已然降临。
成山的卷子,原来也有写完的一天。
整个年级弥漫着一股奇怪的气氛。像是有什么磁场在干扰着他们的情绪,烦躁、敏感、容易波动。有人大笑,有人出了点小事就哭出来;有人恨不得马上离开这里,有人念叨着再来一年。
漫长的三年,终于只剩下最后几天。老师们已经没有什么好讲的了,把提醒过无数遍的东西拿出来再三叮嘱。他们总是笑着看老师,老师也笑着看他们。看着看着,鼻子就会陡然一酸。
三年朝夕共处,早就成了一家人。一场考试结束以后,天各一方,从此在彼此的生活中消失,可能一辈子都不再联系。
离别的伤感在弥漫。在最后的关头,深锁心底的情感中午苏醒过来,挣脱牢笼。许千看着身边的一切,有一种说不明白的恐惧。就好像小时候跟在大人旁边走,鞋带开了,于是蹲下来系,可是大人还在往前走着,只有她被落在了后面。
以后的世界,要怎么面对呢?
北高例来的传统是5号拍毕业照,6号休息一天,7号进入考场时和站在校门口的校长、主任一一击掌。一届又一届毕业生,都是这样被送上了另一段旅程。
当花姐告诉他们明天早上穿好校服、六点半到校准备拍照、可以带手机相机的时候,许千忽然晃了神,初中毕业时拍合照的场景在眼前一闪而过。她记得那天,初中班主任安慰他们不要太感伤,身后的男生小声嘀咕说“初一刚入学就等着这一天呢”。
所有相遇都会走向告别。
难道人都是为了告别才相遇的吗?
“今天是陪你们度过的最后一个晚上。应该说,很幸运吧,能陪着你们这一群小孩走完三年。我知道,你们中有的人可能在想,‘给你当三年学生,一点也不幸运’。那没办法,幸不幸运,三年也过完了,以后走到哪儿你都得说。你高中班主任叫陈丽华。”
花姐扬了扬下巴,一副骄傲的样子。灯光之下,许千看见她的眼睛亮闪闪的。她第一次发现,花姐的眼睛是这么亮,就像阳光下晒着的玻璃球。
“大后天,就要高考了。高考之后,你们这帮小玩意儿就能彻底撒欢了。不像我,休个假期回来又要被‘折磨’三年。我现在就盼着啊,新一年来的都是小姑娘。要是再来几个王旭然那样的臭小子,我可受不了。”
讲台下发出一阵笑声,轻轻的,倒像是叹息。王旭然挠挠头,朝花姐不好意思地咧咧嘴。许千也笑了。她看见花姐的眼神落到自己身上,知道过去的那些冲动都得到了原谅。
“我念师范的时候,我的老师跟我说过一句话,她说作为一个老师,最快乐的事就是看到学生比自己过得好。每年学生毕业,我都要把这句话说上一遍。真的,我最希望看到的,就是你们在座所有人,以后都比我过得好。”
有人红了眼眶。许千趴在桌上,只露出一双眼睛。她不喜欢当着别人的面掉眼泪,特别是作为班长,不愿意渲染悲伤。
“明天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好好照一张毕业照。等以后你们谁出名了,我好拿这张照片跟别人吹牛去……”
所有人都看着讲台,目不转睛,认真地听着,比高一开学上的第一堂课还要认真。
这样的一群人,什么时候才能再一次相聚在这里呢?毕业以后,又有谁还能像老师一样,不厌其烦地包容他们的少年意气?
可能,也不需要相聚,少年的心性也会随着时间一点点平静。这一段光阴过去了,再也不能回头。
花姐说完话,看看台下的许千,“班长,讲两句?”
“讲,讲两句。”
两步走上讲台,看看台下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本来以为自己不会再有多少情绪能拿来倾泻,然而眼神和同学们接触的一瞬,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张张嘴巴,想说话,却变了声音。
“我……”
尴尬地笑笑,低头想把泪水藏好,没想到越流越畅快,止都止不住。
“对不起。我……呵,我这人,就是有点爱哭……”
捂住眼睛,试图平静下来,黑暗中却看见了更多过去。
王旭然坐在教室后面,抻着脖子朝她一笑,“千儿,别说啥了,你起个头,咱们唱首歌吧。”
“对,唱首歌吧。”
“班长,起个头呀。”
许千抹了把眼泪,放下手,“好,那就唱首歌。”
最后一次,沉下气,响亮地喊了句“起立”。椅子移动的声音在教室内回响。
“那片笑声让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儿……一,二!”
“那片笑声让我想起,
我的那些花儿,
在我生命每个角落,
静静为我开着,
我曾以为我会永远,
守在她身旁,
今天我们已经离去,
在人海茫茫。
她们都老了吧?
她们在哪里呀?
幸运的是我,
曾陪她们开放……”
歌声在走廊里飘着,连他们都能听到回音。一开始还唱得出歌词,到后来,很多人已经哭得张不开口。
许千早就不再唱了。她记的很清楚,歌词里,写的是“她”。
我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和你走到最后。
我真的以为我能永远守在你身旁。
我真的以为,毕业那天我们能站在一起。
我知道你就在隔壁。
好想,好想再抱你一次。
第二天,大家都早早地到了,拿着手机、相机,去找老师和同学拍照。
许千被很多人拉着合影,面对镜头,一次次摆出笑容。她没有主动找别人,只是让合过影的同学把照片传给她。
眼睛在走廊里上上下下地搜寻,期待一个身影。她不确定自己有勇气走上前去。她只想拍张照片,哪怕躲在暗处照个背影,也能留下念想。
三年,我还没有过一张你的照片。
张淳不知道从哪儿跑了回来,一把勾住许千,“诶,不去找那谁合影啊?”
“再说吧,不想被她骂。”
“最后一天了,不可能骂你。走,我带你去。”
说着,她就把许千往楼梯拽。
“别别别,要去你自己去,我不敢。”
“走吧你。”
一手按住肩膀,一手钳住胳膊,半拖着把她往楼上带。许千挣扎了几下,最后还是任由她把自己拽上了楼。
以这种姿态出现,你总不能再怪到我头上来吧?
行政区有不少学生,挤在走廊和办公室里,找喜欢的老师合影签名。走到语文组,张淳敲了敲门。几个老师和学生一起回过头,却不见路帆。
“请问,路老师在吗?”
“她出去了,应该是回班了吧。”
退出来,两个人面面相觑。十一班就在旁边,刚才上来的时候并没注意到有路帆的影子。这么短的时间,莫非刚好错开了?
一边往楼下走,张淳心里有些奇怪,“她不会,没来吧?今天一早上都没看见她。”
“不会的,最后一天,怎么可能不来。”
话虽这么说,但是想到路帆对她和其他同学做过的那些绝情的事,不禁也有些怀疑了。
回到三楼,走到十一班门口,忽然发现整间屋子居然一个人都没有。张淳走进去,跑到窗边看了看,转身就招呼许千。
“那儿呢。”
“谁?”
“路帆啊。”
走过去,顺着张淳的视线一望:操场一侧,十一班所有学生站成一圈,把路帆围在中间,一个学生托着一大盘蛋糕走上前。路帆提着一只大纸袋,从里面掏出东西来分给他们。
离得远,看不清分的东西,只能听见一阵欢快的笑声。路帆和他们一一拥抱,长久而亲切。
“走,下去找她去。”
张淳伸出手拉许千,却被她挣来了。
“不去了。”
“怎么不去了?”
“没必要。”
“你这人怎么这么矛盾啊?你不是天天想她想得要死似的,现在又说没必要。”
“她不想看见我。我也不想看见她。”
“千儿,你怎么总跟自己较劲啊?她以前那么喜欢你,这就毕业了,她能不想看见你?退一万步讲,就算她不想,今天这个时候,你去找她拍张合影,她总不可能拒绝你吧?走吧走吧,去找她,我和你一起。”
许千猛地往后退一步,转过身,往十二班的方向走。
“你干嘛去啊?”
“我不想看见她。今天,以后,我都不想再看见她。折磨了我三年,总算到头了。从今往后,我要是再和她有一点瓜葛,我都瞧不起我自己。”
“不是,诶呀,你是不是看见她对别人好上来酸劲儿了?早知道就不喊你去看了。人家当班主任的,毕业了给学生买点小礼物不是挺正常的吗?你计较这干嘛呀。你现在装横,等以后想起来,哭都没地方哭去……”
“哭?”许千停住脚步,转过身盯着张淳,“我为她哭的还不够多?我还差再哭几次?我看明白了,从头至尾,掏心掏肺受苦受难的都只有我一个人,她路帆乐在其中。我已经被她祸害成这个样子了,要是再当断不断的,说不准以后得把这条命搭进去。”
“怎么就把命搭进去了,哪有这么严重……”
“惹不起,我只能躲。”
回到教室以后,又等了一会儿,终于轮到他们班下楼拍照。
他们下到楼下的时候,正赶上十一班回来。许千一路低头,目不斜视。她知道路帆走过了她的身边。那抹属于她的淡淡香气飘过鼻尖时,她逼着自己不许抬头,加快脚步下了台阶。
她坚持了对自己的承诺。一直到最后,也没有去找路帆合影。
三年的校园生活就这样结束,只剩最后一场考试。
荒唐开场,荒唐落幕。
走过了那么多,最后不还是只剩下了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