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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二十、微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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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当空。
大课间,许千和程灿灿提着两袋雪糕,穿行在树荫里。
刚下课的时候,以王旭然为首的几个男生吵着说天太热,跑去找程灿灿让她拿班费买雪糕。程灿灿经不住他们的软磨硬泡,拽上许千来了操场东侧的小卖部。
原住民三十人,加上八个理转文,应该是三十八根雪糕。正要付账的时候,许千忽然说应该给老师们也带几根,从冰柜里又挑了六根。
“一会儿直接送到办公室去?”
“嗯。除了花姐和路老师,应该都在办公室。”
程灿灿点点头。
“那个……路老师的,我去送。”
这才是她的真实目的。
雪糕也好,别的什么也好,她只是需要一个和路帆重归于好的借口。
走进教学楼,凉爽的空气扑面而来。沿着侧面的楼梯一路跑回班,给完花姐,许千拿出唯一的一根酒心巧克力,让王旭然把剩下的雪糕分发下去。
“你去楼上吧,我把这个给路老师。”
十二班的前门紧挨着十一班后门,怕被人看见,她从门口一步跳过去,站在十一班前后门之间的走廊里调整气息。擦掉额头上的汗水,告诉自己“勇敢勇敢”。
争取多说几句话!
轻轻叩门。
办公桌旁坐着的路帆抬起头,闪过一丝诧异的神情。放下笔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向门口。
心快从嗓子里跳出来了。
许千一手拿着雪糕,另一只手完全是下意识地揪着衣服的下摆。两腿开始发软。从办公桌到门口,那么短的距离,看起来却那么远。
身后就是窗户。路帆从昏暗的教室里走出来,阳光刚好打在她的脸上。没有说话,挑挑眉,一副询问的表情。
“老师,吃雪糕。”
包装是粉色的,画着一颗大大的心。袋子上凝着一层水珠,捏在手里冰凉凉的。
“还有我的份呀?”
惊喜的笑容,可是怎么看都有些夸张,像是在逗小孩。
“那,那你要是不吃,就算了。”
接过雪糕的手停在半空,“诶呦?”
路帆上下打量了一番,眼角藏不住笑意,“今天怎么这么硬气?胆子大啦?”
脸颊“唰”地烧红了。风从身后吹过来,在上衣和身体的空隙里自在穿行。张开的毛孔经风一吹,麻酥酥的,一阵清爽。
她觉得自己就是一只刚从冰水里捞起的梨子。身体和心理都是。
许千把手背在身后,抿着嘴不说话,视线在路帆的脸庞上游荡。
喜欢,会从眼睛里跑出来吗?
就这么看着我吧,看看我对你有多么多么喜欢。
“夏天要到了呀。”
“嗯,夏天到了。”
“夏天了也不能吃太多雪糕,知道吗?”
“我不怎么爱吃雪糕。”
“不爱吃,所以给我吃?”
“啊……有可能吧。”
路帆捏了捏许千的耳朵,“你今天是来造反的吗?”
砰,砰,砰,砰。
心跳快得像喝了酒,人仿佛飘了起来。她想牵起她的手,在这儿跳一支舞,转着圆圈,越靠越近。
原来你真的没介意吗?那句失言,我的冒进,我们两个人之间的暧昧空气。这些,你都没介意吗?
楼梯那边,传来一阵脚步声。令人荡漾的气氛戛然而止。许千转过头,看见程灿灿抱着一摞作业走了下来,身后就是数学老师。
才想起来,老林上午时说会在自习来讲作业。
路帆压低声音,偷偷问她:“怎么?加课了?”
“嗯。”
“快回去吧。”拍拍她的肩膀,把雪糕扬了扬,“你学数学,我吃雪糕。”
那张常以冷漠示人的脸上,是从未见过的,孩子般的笑容。
认真地点点头,转过身,跟迎面走来的老林问了声好,轻快地走回到座位。
桌上的雪糕已经有些化了,软塌塌地躺在袋子里。摊开的练习册上洇了一片水迹,翻过去好几页都是湿的,写下的字也模糊不清。
许千掀起一页,用手指轻轻一戳,在湿软的纸上掏出了一个小洞。对着窗户竖起来,阳光刚好从洞里漏进,在另一边的阴影里投下圆圆的光斑。
这束漏进来的阳光,就是你呀。
拿着雪糕回到办公室,路帆靠在椅子上,盯着包装袋上的那颗心发呆。
怎么还是没能忍住?
原本下定了决心不再回应她的热情,怎么只过了一周就妥协了?
不得不承认,她见不得那孩子难过。
最后一次送她回家,那句话她听得清清楚楚。路帆当时就察觉到了问题,毫不犹豫地挡了回去,试图让许千保持好师生间的距离。
那天晚上,很晚才睡。躺在床上,她一点点梳理她和许千之间的交集。似乎是注定的相遇,那孩子一步一步走向自己,越走越近,就像跨年那天一样。她天真地笑着,头也不回,坚定不移地朝自己走来。
对于她的感情,以前仅仅是捕风捉影的猜测。那句脱口而出的“你别多想”,那一刻她急于辩解的神情,无疑为她的判断提供了证据。
这孩子。
你想得到什么呢?你以为,你可以得到什么呢?
路帆想起那张笑脸,又想起自己,不禁苦笑。她已经三十三岁了,离过婚,有个九岁的儿子。这样的自己,能给她什么?
路帆刚当老师那几年,常常收到学生写来的小纸条。男孩的,女孩的,都有过。她念大学的时候,学校氛围很开放,所以对这些传来的纸条并不觉得奇怪或是冒犯。
青春期的孩子嘛,总会把一些情感误以为是爱情,也会掩耳盗铃般神化崇拜的人。这不是什么错误,只要老师正确地引导就好了。长大以后,他们也会意识到自己当初有多单纯幼稚。
路帆往往回以同样篇幅甚至更长的文字,感谢学生的喜欢,同时让他们理性审视自己的情感,把重心放在学习上。大部分孩子都会知难而退。少数几个越败越勇的,冷他们几天,也就不敢再动什么心思了。
随着她年纪变大,在这个行业时间越来越久,和学生的距离也在慢慢变远。虽然也会有孩子向她表达自己的喜欢,但用词都是十分委婉克制。只要避重就轻,对那些含蓄的心意视而不见,也不会再有人提起。
这么些年教过的所有学生里,唯一让她意外的,就是许千。
她确实被许千吸引了。她独特的性格,她的才华,她的真诚和纯粹,这些东西都让她不自觉地对这个孩子产生好感,难免对她多有关照。
很多时候,她在许千的身上感受到了某种契合。这个孩子就像是年少时的自己,无论是爱好还是脾气,都有几分相像。和许千在一起的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也回到了那个满怀憧憬的年纪,一身活力,肆无忌惮地谈论和追逐。
情不自禁地,她开始向许千透露自己生活的另一面。她希望能和这个孩子从师生变为朋友,哪怕毕业了,也能保持联系。她是真的喜欢这个孩子。既宠爱,又珍视。
要说许千对自己产生了一些依恋,倒也并不奇怪。她的家庭环境,没有什么人可以让她放心地依靠,当陌生人给予了关爱时,反应自然要比别的孩子强烈一些。
路帆万万没想到的是,许千在了解过自己家庭状况的前提下,还会对她萌生出师生关系以外的感情。她难道不觉得,这很不现实吗?
许千今年十七了。她们两个,差了十六岁。这放在古代,可是完完全全的两代人;哪怕是在现代,也绝对不是轻而易举就能跨越的差距。
这孩子难道不知道,她们眼前面对的,是完全不同的人生吗?
她已经无路可走了。一切尘埃落定,只剩下日复一日的重复。麻木,妥协,周旋于世俗。她的人生是一支早就落地了的箭,只等着尘土一层层掩埋。
可许千不一样。箭还在弦上,连方向都来得及调整。只要她想,她可以飞到无限的远方去,甚至飞到天上,把云层都穿破。她还有太多可能。美好的,刺激的,难忘的。没人能料到她的前程有多远大。
许千不可能看不见这道鸿沟。
路帆想不明白,这孩子怎么就这样愣头愣脑地走了过来,也不怕摔出满身的伤。
她是做老师的,不能这么由着她乱来。不然到最后,可能连师生的关系都没法维系。于是她想到了“冷处理”。把那些加在她身上的关注都撤回,像其他学生一样对待。她会明白的,也会乖乖退回到安全线外的。
话是这么说,她也这样这样做了。原本只想挫一挫她的劲头,没想到这孩子受的打击远比她设想的要大。
笑容不见了,眼神也黯淡下去,整日低着头,像要把自己封闭起来一样。肉眼可见的瘦了,稚气未脱的脸上多了几分憔悴,很难再和之前那个总是笑着跑来的孩子重叠在一起。
于心不忍。毕竟是打心眼里喜欢的小孩,怎么可能真的翻脸?
知道她小时候的经历,路帆不忍心让她再经受这么残酷的惩罚。就算是有意疏远,听见她胆怯到颤抖的声音时还是靠近一步,甚至想把她揽在怀里。
唯一一次,在和学生的较量上,她输了,几乎是不攻自破。她希望许千永远是开开心心的,不再害怕,不再自责。这不仅仅是为了许千,也是为了那个年少时无人翼护的自己。
就算走近了一些,能怎么样呢?
如果真的到了不得不制止的地步,再叫停,也来得及吧?
撕开包装,轻轻咬开外边包裹着的巧克力脆皮,酒心溢了出来,浓郁的味道在舌尖一寸寸蔓延。
只要我们都还醒着,一点微醺又有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