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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暗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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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长街空旷,几只鸟雀越过屋檐飞向天空。
司礼监掌印太监禄兴安施施然走着。他头戴烟墩帽,双手拢袖,怀里抱着一把拂尘,脸上颧骨很高,眼角皱纹明显,嘴唇薄而紧,不说话的时候看上去严肃威严。
身后,跟着一脸谄媚样儿的小太监迎祥。
逯兴安朝他慢悠悠道:“再过半月,就是端阳节了,让底下的人都精神着点儿。”
迎祥连忙侧过身,说道:“老祖宗放心,该准备的都差不多了。宫里每年端阳节,从五月初一起,一直过到五月十三日,还是按照以往的规矩,所有宫门两边摆放菖蒲和艾蒿,门上悬挂驱五毒吊屏,射柳戏、划龙舟照旧在皇家东苑举行。”
逯兴安“嗯”了一声,不紧不慢地说:“端阳节当天,陛下要大赏群臣,往年赏赐之物都是宫扇——”
迎祥忙接着他的话说:“今年除宫扇以外,还多加了彩绦一条,彩杖二根,艾虎纸二幅。”
“东西虽轻,但瞧在陛下眼里,多少算是费了心思了。”逯兴安瞥了迎祥一眼,继续吩咐道,“都仔细着点儿,出了差池,掉的是你们自己个儿的脑袋。”
“是是,有老祖宗提点着,小的们不敢不上心。”迎祥恭敬道。
逯兴安似是想到什么,又问:“说来,那戚世子入都也大半个月了,近来如何了?”
“回老祖宗的话,”迎祥声音稍低了些,“世子刚入都那会儿,王城里边不少勋贵名门家中有女儿的,都想攀上靖北王这门亲。戚世子又长得一表人才,听说,说媒的把王府的门槛儿,都要踏烂了,但那世子一概不见。”
“哦?”逯兴安闻言,稍偏了偏脸,看不出神色。
“非但如此,世子还整日出入花街柳巷——”迎祥顿了下,凑近了身子低声道,“与宸王殿下一起。”
“宸王……”逯兴安轻笑一声,“他们是少时的情谊,不稀奇。”
“宸王那人是个没心机的——”迎祥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闭嘴!”逯兴安打断他,脸色一变,厉声喝道。
话落,迎祥便惊出一身冷汗,面色苍白,哪里还敢再说别的,急急道:“老祖宗息怒。”
逯兴安停下脚步,仰头看着远处的天儿,暮色渐沉。他抄着手淡淡瞧着,没什么表情。
“你记住,想要在这宫里活着,走一步就得看十步。”逯兴安冷冷道,“宸王如何,戚世子又如何,陛下心里明白,朝中那些阁老大臣们更明白。主子们的事儿,不是咱们做奴才的该议论的。”
迎祥惴惴不安,忙回答道:“是是,老祖宗教训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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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华初上,荟枫楼内,灯火辉煌,一派莺歌燕舞。
这是上都最大的酒楼,来的大多是王城里边有头有脸的公子哥儿,或是入都办事的贵客商贾们。楼间衣香鬓影环绕,浓郁的酒香、胭脂香交织在一起,令人忍不住沉醉其中,连空气里都充斥着浮华富贵之气。
“岚深来啦,快入座!”荟枫楼包厢内,宸王元粲见戚允简入内,连忙起身打招呼,笑得一脸灿烂。
戚允简随意扫了一眼,席间坐着的,有的见过有的没见过,但看穿着打扮也知道,非富即贵。
他想起,前几日元粲这小子说,要给他介绍个人,是什么人来着……
戚允简这边正想着。倏然,一个温温柔柔的声音飘入耳中。
“抱歉诸位,我来晚了。”戚允简寻声望去,只见一个如芝兰玉树般的身影,挑帘入内。
沈琢溪身着一身白衣,面若桃花,嘴角含笑,斯文有礼地说道:“院里有事,耽搁了一会儿。”
“无妨,知寻,入座吧,不必这般拘礼。”元粲说着,转过头吩咐下人,“人都到齐了,上菜吧。”底下人应声出去。
“我来介绍一下,”元粲分别朝戚允简和沈琢溪道,“你们二位想必还未见过面吧。岚深啊,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沈琢溪,沈知寻。”
元粲转头,又看向沈琢溪,接着说:“知寻,这位是前不久入都的靖北王世子戚允简。”
戚允简手指捏着个小白玉瓷杯,轻轻转了转,打量了一下对面坐着的沈琢溪,神情轻薄佻达,与早前入都时的端正严肃,全然不同。
他慢悠悠地说:“早听闻沈大人学识渊博,气度不凡,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世子谬赞,愧不敢当。”沈琢溪瞧着他,眼底带着一丝笑,声音温和,“久闻世子骁勇过人,能征善战,今日终于有幸得见。”
戚允简闻言眉梢一挑,弯起嘴角:“沈大人客气。怎么,听沈大人这意思,莫非是仰慕我已久了?”
沈琢溪轻轻一笑,语调轻松:“靖北军卫国戍边多年,戚老将军威名如雷贯耳,世子颇具将门风范,在下心中自是敬佩。”
戚允简下巴微微一扬,言语不依不饶:“唔,怎么个敬佩法?”
元粲看他们二人你来我往,忍不住大笑起来:“岚深,你怎么见谁都要打趣,人家知寻脸皮薄。”
戚允简眼底含笑,端起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殿下,这可怪不得世子。”底下有人讨巧似的,揶揄道,“就沈大人这般玉雕脱俗的模样,跟画里走出来得似的,谁看了不动心啊。”
席间众人挤眉弄眼,哄笑成一团,酒喝高了,便越发胡言乱语起来。
“是啊,不知有多少官宦世家的小姐,天天念着想着呢。就我家那表妹,前几日还跟我打听呢,姑娘家家的,也不知羞。”
“要我说啊,就沈大人这样貌,也就咱们世子能配得上了吧。”
“……”沈琢溪凝眉不语,望向对面。戚允简修长的手指捏着酒杯,四目相对,眼中似有促狭笑意。
“滚滚滚!休要胡说八道!”元粲见势头不对,赶紧打断话头。
虽说平日里众人说说笑笑,比这言语轻薄的浑话多了去了,但今日毕竟有沈琢溪在,他又是皇兄面前的人,还是要注意言辞。
嗯,注意言辞!
元粲清了清嗓子,似是才想起来,又说道:“今日难得,本王还特意请了一位乐师,前来助兴。”
他说着,就见底下人引了一位年轻公子入内。
那人身着淡淡的青碧色衣衫,面容俊秀,眼神澄澈平静,怀中抱着一把红木琵琶。
“清月,你就弹你拿手的就成。”元粲随意道。
“是,殿下。”那名叫清月的乐师应声,俯身行了一礼,方才在席间侧后方坐定。他先是弹了几个音,随后一曲琵琶声起,宛转悠扬,袅袅不绝。
沈琢溪静静听着,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
琵琶音色清绝悦耳,干净明亮,与这酒香缭绕的繁华宴席相比,多少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席间众人推杯换盏,正喝得酒酣耳热,不亦乐乎。
倏然间,一道箭光穿窗而过!直奔宴席主位上坐着的元粲而去。
众人均未缓过神来,唯有戚允简眼疾手快,一只白玉瓷杯猛地掷出,杯箭相撞,在空中碎开一片雪白琉璃。
刹那间,那根箭偏离一尺之遥,直直插在了元粲身后的墙壁上。
元粲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箭,吓得摔倒在地,手里的酒壶倾倒洒了一身。
他愣了些许,随即反应过来,大喊道:“有、有刺客!禁军!禁军!”
席间乱作一团!
这群娇生惯养的世家子们,哪见过这种阵仗,顿时方寸大乱,有人吓得哭爹喊娘,还有人直接钻到了桌子底下。
“快走!”戚允简喊道。
话刚说完,“唰”地又是一箭射来,戚允简一个闪身,堪堪躲开。
紧接着,第三支箭破窗而来,箭锋犀利,蹭着戚允简的肩膀,就拉开了一道口子,血瞬间染红了臂膊。
沈琢溪心中一紧,睁大双眼,快步行到戚允简身边,一把拉过他,让他低身靠在廊柱边。沈琢溪气息稍有紊乱,但神情依旧淡定,他蹲下身,撕开戚允简胳膊上的衣物,凝眉察看他的伤口。
“你受伤了,别动。”沈琢溪撕下袖袍一角,快速帮他包扎了下,止住血。
“小伤,无碍。”戚允简看着他,嘴角上扬,似乎并不在意。
“伤不怕,就怕箭上有毒。”沈琢溪说着,又从衣服里面掏出一粒红色药丸,递给戚允简,“解毒的。”
随即,沈琢溪又补充道:“若是寻常之毒,均可暂时缓解。”
两人离得近,戚允简这才仔细瞧了瞧他。
眼前这人,生得好看。
眉目映在烛光里如画一般,一双眼睛温柔明亮,似静水流深。扶着他的双手,白皙修长,指骨分明,白色袖袍上绣着暗色云纹。
戚允简略微迟疑了一下,抬起一只手,接过了药丸。
两人指尖一触,竟然有些滚烫。沈琢溪心中一顿,淡定地把手收回来。
“沈大人还有随身带药的习惯?”戚允简微微惊讶。
沈琢溪没有回答他。
禁军鱼贯而入,已包围了荟枫楼。
元粲脸色发白,被底下人扶着,吓得腿都软了。他哆哆嗦嗦着,说不出话来,勉强撑着精神,叫了一声“岚深”,便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戚允简吩咐道:“送宸王殿下回府。”
“是。”下人应声,把宸王背了出去。
“世子,”青尧快步入内,一眼看到戚允简被血染红的胳膊,大吃了一惊,“世子,您的伤?”
“无碍,外面如何了?”戚允简问。
“回世子,”青尧站定,躬身禀道:“禁军已封锁荟枫楼附近大小街道,正在仔细盘查。”
“嗯。”戚允简转过身,笑着朝沈琢溪说道,“今日,多谢沈大人出手相救。”
青尧闻言狐疑,抬眼望向自家世子身边站着的白衣公子。
“举手之劳罢了,世子不必言谢。”沈琢溪瞧着戚允简的胳膊,神色微顿,又说道:“这伤……包扎仓促,待世子回府,还需仔细处理……在下告辞。”
沈琢溪说完,便转身离去。
戚允简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眯起双眼。青尧低声询问:“世子?”
半晌,戚允简定定道:“瞧不出来,这人文文弱弱的,竟然会些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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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德殿内,百官议论不休。
“在上都图谋行刺皇室,简直无法无天!”
“怎么回事儿,好好地怎么会有人刺杀?”
“听说世子中了一箭……”
“这……若是让靖北王知道了,这可如何交待?”
“肃静!”逯兴安一掸拂尘,上前朗声道。
因着荟枫楼刺杀一事,元晏自听着禀报后,心中也烦忧不已。
此时,他正坐在龙椅上,架起一手按着太阳穴,听着下方大殿内群臣禀奏。
刑部尚书孔尚洺上前奏道:“回禀陛下,此案事发后,刑部和大理寺均已派人前去调查。刺客乃是死士,被发现后当场毒发身亡,现场留下的线索不多。从箭的制式来看,当是乌穆与漠赤部常用的兵器。”
大理寺少卿颜宣补充道:“陛下,单从箭式来看,尚不足以认定刺客就是来自北蛮,还需仔细调查。”
“嗯,”元晏仔细听着,“那就给朕好好地查。”
“陛下,臣要弹劾禁军失职,”都察院左都御史俞岸棠出列,沉声道,“此刺杀一事,发生在王城,事关重大,不仅城中百姓惶惶不安,若传出去,我大晋天威何在?”
禁军统领徐世原阴沉着脸,王城之内竟然有人公然刺杀皇室,这是他禁军大大的失职。
徐世原知道自己脱不了干系,无可辩驳:“此事确是禁军失职,臣不敢推脱责任,请陛下责罚。”
元晏按了按头,转向一边:“方阁老,你怎么看?”
一直没有说话的内阁首辅方沐谦,此时开口道:“回禀陛下,事情发生在上都,定然要彻查到底,以安民心。禁军失职,相关人等应当立即撤职查办,问罪问责。戚世子那边,臣已差人前往王府探望,世子眼下已无大碍。但毕竟是因宸王受的伤,还需多多安抚。”
“还有,”方沐谦稍顿了下,片刻后接着说道,“刺杀一事,城中势必议论声起,需想办法,转移百姓注意。”
方沐谦说话声音平缓,但掷地有声,句句都说到点子上。
“嗯,就按阁老说得办吧。”元晏点点头,坐正身体,“刑部与大理寺一并,继续追查此事。禁军统领徐世原禁足思过三月,罚俸一年,当日荟枫楼附近当值守卫,全部押入诏狱候审。转移百姓注意的事,就交给礼部去办吧。”
“世子那里……”元晏想了想,看向一旁,“逯兴安——”
“奴婢在。”逯兴安恭敬应声。
“你替朕亲自去王府探望。”元晏吩咐道。
逯兴安躬身回答:“奴婢领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