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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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未到午饭的点，廷根的一家咖啡厅里，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摆在木桌上的茶杯里。
他端起茶杯，呡了一口里面的清亮液体。带着涩意的甘甜暖流从喉间滑下，流进胃里。水雾模糊了他右眼的水晶单片眼镜，于是他随即放下茶杯，摘下镜片，用手帕擦了擦。
他动作忽然顿了一下，眼角有一瞬间的抽搐。
“该死。”他低低地骂了一句，将剩余的茶水一饮而尽，站了起来，在无意识地戴上眼镜前把它塞进了最内侧的衣兜里，出门，拦了一辆马车。
“去圣赛琳娜教堂。”他对车夫说。
支付了三便士，他走进教堂。神父正站在烛台之侧，颇为讶异地看着这位在中午到访黑夜女神教堂的访客，在胸前画出绯红之月：“赞美女神。”
他没有以同样的动作与语言回应，而是迎上去，微笑道：“我希望向女神祈祷。”
神父看上去颇有些疑惑：“当然可以……您是女神的信徒吗？”
“可能吧，未来。”他耸耸肩，绕过神父，站上布道台。神父条件反射地想要阻拦他，但下一秒，神父伸出去的手不知道为什么垂了下来，茫然地环顾四周。
他十指交叉握拳，抵在嘴唇之前。
“比星空更崇高，比永久更恒远的黑夜女神；”
“绯红之王，隐秘之母；”
“厄难与恐惧的女皇，安眠和寂静的领主。”
“尊敬的女神，亲爱的阿曼尼西斯，好久不见。自从伊利亚·阿纳托利耶维奇同志牺牲之后，我的精神重归星空。我想，至今已有两千多年了吧。唯一值得欣慰的，‘上帝’并没有真正复活，我的人性也在与你们的交流中得到了不错的巩固。”
“不过如你所见，我已自浩瀚星空中归来，现在正站在你的圣堂之中，向你祷告。只不过在这其中出现了一点点问题，我现在正在使用的是一具偷盗者序列3的身躯。他与我的精神并不匹配，随着我的力量愈发苏醒，他会失控得比我还厉害，最终崩溃，我也会因为试图容纳其他途径而再次发疯。”他叹息道，“唉，恐怕那并不比我的精神直接降临在地上要好，我觉得我必须要解决一下这个问题。但是当我重塑了合适的身躯后，又会势不可免地逐渐向与您先前见到的我转变，需要不断进食来维持理性。我可不想在地球上那样做。”
“因此我来向您请求帮助，在我将这个躯体重塑之后，请您用您的权柄将我带入深眠之中，遏制我走向疯狂的进程。如果您有异议，请降下什么神迹——什么都行，否则我就当您同意了。”
说完这些，他垂下双手，刻意停顿了一会儿，然后露出了微笑：“感谢您的仁慈。”
他重新作出祈祷的姿势。
“宇宙深处的蠕动黑洞，恒星暗面的阴影之子；”
“难平疯狂，不灭欲壑；”
“吞吃一切的贪婪饥饿。”
他的意识仿佛瞬间升上了云端，穿过稀薄的大气，掠过散发着邪恶意味的红月，将七零八落的太阳系甩在身后，飘过无数发光的星辰，一头扎进一颗熄灭的恒星。一个怪物盘踞在死寂残缺的恒星表面，扭曲纠缠着的触手之间张开无数遍布参差利齿的巨口，黑红的瞳孔在一张张咽喉之中轮次明灭。祂抽出深深扎进恒星的岩层之中的肢体，像是抽出一颗大树的根系，向着他蠕动而来。凹凸不平的表面生出肉芽，纠缠成黏腻的一股触手，隔着遥远的时空与他的指尖相触。
他虚幻的灵体顿时溃散，钻进怪物体内。他们的灵魂出于同源，因此他几乎是毫无阻碍地穿过了外壳的屏障，直面那个他曾经的精神。
这里是一片纯黑色的空间，不知从何而来的光源只照亮了正中一堆虬结的血红肉块，而其余的地方隐没在无限远的虚无黑暗之中。他的灵体聚合成一个身着最简朴的黑色长袍的青年模样，赤脚踩踏在祂精神世界里那些肉瘤之上，温热浓暗的血水从肉块之中渗出，没过了他的脚趾。他脚下的肮脏肉块忽然蠕动起来，他抬头望去，看见一个人形模样的生物被从中间的肉块堆之中推挤出来。祂浑身上下遍布着长满利齿的大张的嘴，食道里的黑红色瞳孔一齐盯着他。但祂那张酷似人类的面孔上，眼睛和嘴却紧紧闭着。
【你是谁？】
镶嵌在那个生物身体上的巨口同时开合。
他笑了笑：“我就是你。”
人类面孔上的眼睛倏然睁开，几乎凝成实质的森然杀意转瞬之间便锁定了他。他脚下踩着的肉瘤绽开大大小小的裂缝，长出利齿。
一个自称为自己的意识出现在精神世界里是失控的前兆，即使是对于一个外神——一个壳子里装着人类灵魂，目前只是被欲望驱使着吞吃恒星的，偶尔才会显现出一些理性的外神来说也并不例外。因此立刻就地灭杀那个意识，这是合理的行为。
在外神的攻击发动前，他慢悠悠地补充：“未来的你。”
【——未来？】
祂的身影闪现在他面前，鼻尖几乎贴上了他的鼻尖，祂身上浓重的血腥味涌进了他的鼻腔。祂顿了顿，后退小半步，眼睛危险地眯起。
【我不这么认为，我没有在你身上感觉到半点‘吞噬’的气息。】祂‘说’，【你凭什么证明？】
“我回到了地球，李奕。”他伸向祂出手，“你想看看吗？”
祂和那些肉块的所有动作都停滞了。
地球。李奕。
祂一时间竟有些茫然无措。
肉瘤上的巨口缓缓闭合、消失，连带着镶嵌在祂身体上的那些。没过几秒，身处遥远星系的外神已经换上了一副人类模样，如果忽视他微张的唇舌之间那只邪异的黑红色眼睛，祂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青年人。
祂握住了他伸出的手。
熟悉的高楼，匆匆的行人，街道上奔驰的汽车，一对面容陌生的中年夫妇，一个拎着地质锤微笑的青年……画面一转，灿烂的阳光，整齐的维多利亚时期的建筑，绿色的树，各色的花，谈笑生风的淑女与绅士，驾车的车夫，牵着狗跑过的孩子——祂触电般缩回了手，怔愣地看着他。
【我……】祂喃喃，更像是呓语，【是真的？】
“当然。”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不能告诉你为什么，这是命运的规制。”
【那我应该怎么回去？】
“你不能以这样的姿态降临在地球上，你会毁了她的。”他说，“你靠近她，就会想要吞噬她，你知道的。”
祂猛地抓住了他的胳膊，瞳孔几乎已经缩成了一个点。
【我该怎么办？我要做什么？】
【告诉我该怎么办。】
【未来的‘我’。】
“会有人告诉你的，在将来。”他仿佛感觉不到自己手臂的痛苦，从容地安抚，甚至带上了蛊惑的意味，“你现在只需要听我的就好了。”
祂逐渐平静下来：【你需要我做什么？】
“睡一觉吧，李奕。”他的一只手抚上外神的脸颊，“当你醒来，遇到祂，你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而命运，也会衔接成一个完美的闭环。
祂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一个意识未经斗争，自愿陷入沉眠，而另一个接过了主动权。
他的意识与外神的躯体缓缓融合，他闭上眼睛，舒展身体，放任自己去接受那些与他已经相伴了无数岁月的被摒弃的疯狂与欲望，还有渐次融入他精神的几乎已经消失殆尽的意识碎片们。
【好久不见，我亲爱的兄弟姊妹们。】
那些几乎已经被消磨成灰烬的意识碎片突然躁动起来，制造出狂乱的层层叠叠的呓语。但这同样也是他已经习惯了的。
他代替过去的祂睁开了眼，他成为了过去的祂。
祂舒展身躯，自从被夺走了一部分权柄之后，祂的意识从未如此清明——虽然这样的清明只是暂时的，不久后祂又会被饥饿驱使着进食，试图填满祂的精神之上的空虚感。祂重新编织出一个意识体，将他送回圣赛琳娜教堂的身体之内，而祂则隔着遥远的时空，凝视着那颗蓝色的星球。
他在教堂里睁开眼，站在一旁的神父表情空白，一言不发地栽倒在地。
与此同时，他的身体从内部崩溃，炸成了一滩肉酱，两只连接着神经的眼珠掉在不远处的地面上，骨碌碌地转动。粘稠的肉泥顺着布道台流淌到大理石地面，自那分不清组织与骨骼的混合物之中，一张张长满利齿的嘴巴生出，邪异的黑红色眼睛从中向外窥视。祂们探寻着教堂里有灵性的物品，神父先生首当其冲，最靠近他的那张嘴已经淌出了口涎。
一只手挡住了祂，然后将祂连带着一些肉泥抄了起来。
“不，亲爱的。这个不可以。”
从布道台的阴影里走出来的青年柔声劝诫，将那张在他手里不断挣扎的嘴连同肉泥一同捏得粉碎。旁边那滩蠕动的肉泥先是一滞，随即像是沸腾一样拼命远离他，他瞥了一眼一无所觉的神父，将手指上沾着的血肉舔食殆尽。
艳红的舌尖舔舐过指尖与骨节，留下晶莹的液体。他满足地眯起眼睛，像是在回味自己的滋味，只能算是清秀的眉眼笼罩上了一层堪称邪异的靡丽欲望。过了一会儿，他才如同梦醒一般睁开眼睛——那里只有两个黝黑的空洞。
“介绍一下。”他对着无人处微笑，一张嘴撕破他左手腕处的皮肤，长了出来，“这是我的一个姐姐，祂不是故意冒犯神父先生的，祂只是对血食非常热衷。”
然后他向着剩余的嘴巴伸出左手，肉泥裹挟着疯狂扭动的嘴巴，被他左手处的“姐姐”吞吃得一干二净，而那两颗眼珠也飞回了他的眼眶里。
“你希望我以什么样的姿态留在您的圣堂里呢，尊敬的女神？”他问，黑沉的眼瞳没有折射出哪怕一丝烛火，“不如就用现在的模样吧，悄悄告诉你，这可是我……是‘李奕’真正的长相。”
他说着，声音逐渐降低，身体支撑不住一般向一边倒去。他随即踉跄几步，靠坐在了一旁的长椅上，眼皮不住地往下垂。
“……你……你的信徒们需要要注意一点。”他一只手撑住额头，微微开合的唇齿之间半遮半掩地露出一只眼睛，“如果有高序列的存在……序列3以上的，或者封印物……靠近我……我会不受控制地醒来……那是一种诱惑……不吃掉些什么就无法清醒……”
他脑袋一沉，歪倒在长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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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在廷根的某间出租屋里，一个男婴降生了。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 2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