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之痒》阿吞吞

4、日记：10.24

　　2015年10月24日星期六天气阴
　　今天我想自己到处走走，我没出过几次昆明，却一直在个旧奔波。外面光怪陆离，我还是只喜欢这小小的一片天，昆明的这一片天空
　　高高悠悠的，蓝蓝的，空气清新，只可惜在我今天四处闲逛的时候没有太阳
　　昆明这座城市奇怪得很，一年四季温度不高不低，仿佛时间也会在这片悠扬的温度之中被拽住了脚步，流淌得悠哉悠哉。可一旦天上飘着连片的银黑色云层，那就是要下雨了，昆明人几乎一眼都能瞧得出来
　　一下雨，昆明就入了冬
　　昨晚依然没有睡多久，但今天莫名得有精神
　　小外甥女好不容易周末了，我没打扰她，也让妈妈睡个安稳觉，差不多六点我就从家门出去了
　　我坐上头班车，先去了吴井路和塘子巷
　　这篇离昆明市中心简直不能太近，但房屋都已经过分老旧了，抬头的时候岁月沉淀下的痕迹一览无余。街道很窄，但街道两边的桉树很高很高，这个时节叶子都已经有些枯黄，树枝交错纵横，造出了一片褐色的天来。周围擦肩而过的都是些上了岁数的大爷大妈，手上总提着红色的白色的塑料袋，围在买橘子的小车旁边跟老板讲价还价，操着一口过分正宗的昆明话。
　　小时候在这里，总觉得是最时髦的地方；后来啊，就走出了这片街区，走不远到了南屏步行街、到了顺城街，这里突然就老了；再然后，偷跑出了一趟昆明，回来带了一身伤，出去的时候也是一身伤。回来之后慢慢被治愈了，又被伤得灰头土脸
　　我这一生啊，就在受伤和养伤之间来回循环，无趣得可怜
　　有些受够了
　　我笑了出来，赶上了早市
　　在个旧呆久了，我的口音有一些些跑偏，听听吴井路大早上出门买菜的大爷大妈们说说话纠正一下也好
　　我走到了我们那个院坝
　　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和姐姐就在这院坝里面长大的，筒子楼里面小小的一间屋子，塞下我们一家四口。我从小就多灾多难的，老生病，身上到现在还留着大大小小的伤疤——倒不是我爸妈打出来的，多半都是我自己作出来的。
　　然后呢，叶子被风吹起来，散了一满地的枯黄。爸妈去了马街上班，将我和姐姐留在了奶奶身边，让我俩在这边上小学。
　　奶奶对我不好，总打我，还不给吃饱；爷爷很喜欢姐姐，姐姐总护着我，我过得还不错
　　我妈周末跟爸爸两人蹬着单车大概一个多小时从马街到吴井路来看我们姐妹俩，每次来都要跟奶奶吵架。
　　马街很远啊，从昆明西北边一直往东南骑，从西山脚下一直往坝子最低矮的地方跑
　　跟奶奶的架吵凶了，我们小学也就稀里糊涂毕业了。我和姐姐被爸妈接走了，也开始学着骑自行车了
　　说起来，姐姐从小就胖乎乎的，可可爱爱得像个招财童子；我就瘦精干巴的，被妈妈叫瘦狗。
　　风吹起来，大妈们专心致志地讲价还价，我却想起来小时候碎片一样的时光
　　跟叶子一样，一吹就到了现在
　　我有些想姐姐，她生了女儿之后不久就去了北京，一直留在那儿，她国庆回来的时候我们刚见过。
　　想给她打电话，但时间太早了，她还在睡着。
　　我想了想，不去烦她了。
　　要跟她说我准备离婚，下一班北京飞昆明的航班上就有她。
　　我姐对我可好了
　　但我只会一个劲儿地给她添麻烦

　　太阳升起来了，天也亮了，只是没有黄灿灿的光，躲在云后头鬼鬼祟祟，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来气。
　　我顺着吴井路往后面走，绕到了我们小学后头。
　　现在改了，改成了大马路，以前是个铁轨道，不过也很久没有火车过去了。
　　我记得很久很久之前，有一次小学放学，我就这么被我们班一男生拉着我去走铁轨，解开红领巾往我头上蒙，说要跟我拜天地？
　　现在想起来我就不忍不住笑了。
　　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我姐不知道从哪里冲了出来，抓着我的手就拍了那男生一巴掌，然后我俩就飞快地跑啊跑啊，好像要把铁路道都跑完了，姐姐停下，气喘吁吁地样子，脸红扑扑的。
　　她抓着我的手，把我头上奇奇怪怪的红布拽了下来，一本正经地跟我说：
　　“妹妹，你不要跟他学坏！”
　　我歪头看她。
　　姐姐严肃地道：“你以后要找一个很爱你很爱你的男人，你长得太好看了，不要被坏男孩子骗了。”
　　我似懂非懂点了点头，那个时候。
　　现在想想也挺后悔的，为什么当初没有听姐姐的话。

　　习惯地将手机打开、又关起来
　　我没有看到他给我发来的任何消息
　　我坐上公交车，忘了是哪一路公交，反正走吧走吧！
　　不要让我停下来
　　只要现在没有事情做，我满脑子……
　　满脑子只有他，和那个女的
　　我深吸一口气，望着窗外随着阳关渐长而斑驳掠过的树影，才觉得自己越来越像小丑了
　　现在是十月，是深秋
　　是昆明风景最不佳、但气候最好的时候
　　不像冬春那么干，前段时间才下了小雨；也不像夏天热得人心慌
　　我似乎也恢复过来，只是元气大伤、疲惫不堪
　　瞎想着瞎想着，也不知道被车带去了哪儿
　　发着呆发着呆，我又开始在手机上面没有意识地去输入那些字
　　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
　　发送框那一栏已经从“老公”变成了他的名字
　　我在骗我自己
　　觉得这样就能对他狠心一些
　　但这对我自己来说太残忍了

　　公交车莫名其妙就到了终点站，我迷迷糊糊被司机赶了下来，才突然发觉这里是哪儿
　　我到了滇池大坝
　　昆明最浪漫的地方之一
　　我这么觉得，是因为我结婚的时候也在这里拍过结婚照
　　在我们那个时候，结婚一定是要去海埂大坝上面走一趟的，从头到尾，把那条长到看不到尽头的大坝走一遍。当时的司仪说，这叫做浪漫
　　湖光山色，和风煦畅
　　我记得当时我头纱被吹散了，坐在大坝的墩子上，他低头伸手帮我整理，然后趁着所有人嬉笑的时候，偷偷在我额头上亲了一口
　　我脸烧起来了
　　他公主抱我，走了很远的路
　　那条大坝很长很长，我当时问他累吗
　　他说抱着走一辈子，当然会累啊
　　我当时笑了，觉得这是一句情话
　　现在想想
　　原来一辈子那么短吗？
　　我想起来小时候跟姐姐跑过的铁路
　　我当时跟姐姐说
　　我选对了
　　当时笑得有多大声，现在就有多狼狈

　　我拢了拢身上的外衣，抱着手又站在大坝的墩子上
　　滇池前两年被瞎胡乱治理，整个水绿汪汪的，半点儿生气都没有
　　如今好些了，清澈了些，波光粼粼，好歹有了几分风景的味道
　　可惜这个时候，海鸥还没有来
　　每年要差不多十一月，西伯利亚的海鸥跋山涉水、夜以继日，到这片地方来栖息过冬
　　几乎每年，我都要来这里喂喂海鸥
　　从前是和他一起来的，现在只有我一个人站在这里
　　没有海鸥，也没有他
　　好像整个人都轻松不少
　　好想就这么跳下去，游一游，或者把自己整个人闷下去
　　会不会更轻松一些
　　我觉得自己现在站在这里，还没有跳进水里去，就已经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堵着，心里堵着，哪哪儿都堵着

　　“女士！离远一些！注意安全！”
　　大坝巡视的警察把我叫了回来，我连忙道歉
　　回头望了一眼水，却觉得无所谓啊

　　我午饭在大坝边一家叫睡美人的餐厅吃的
　　睡美人就是西山的别称，从昆明城的一个角度去看西山，就仿佛是一个躺着的睡美人
　　我年轻的时候跟朋友们一块儿骑自行车到处去看过
　　结婚后跟他开着车出去找过，说要找最好的角度拍照
　　然后因为导航的问题在车上吵了架，互相生气着去看了那处风景
　　然后在落日下接吻
　　晚上就到了这家餐厅吃饭
　　那时候我觉得，我们之间什么事情都能解决好的
　　我们会这样一辈子，看太阳升起落下
　　我会每天早上他去上班的时候送他到家门口，然后他会亲一下我的额头，跟我说“我走了猪娃”
　　晚上我下班后去买菜，然后给他做好吃的
　　这是他给我的信心
　　在谈恋爱的时候，就一直给我的信心
　　我知道我脾气不好，像个炮仗一样一点就炸
　　但他总包容、总哄我，即便吵架，我也从来没有想过崩了的一天
　　我谈恋爱的时候提过好几次分手，因为我深知我们彼此性格不是很合得来
　　但他说爱我，我信了
　　接受了他的戒指和他所有的承诺，走到了现在
　　然后……就过了大半年，有夫妻之名没有夫妻之实的日子
　　他突然就变冷淡了，不理我了
　　我起疑心了，他说我不给他空间了
　　然后理所应当的
　　出轨、捉奸、感情破裂
　　狗血三件套

　　我突然笑出声，给服务员小哥吓了一跳
　　我连忙摆手，跟他道歉
　　我付了钱，这家餐厅不算便宜
　　然后打了车，回家去了
　　我累了
　　就想好好睡一觉
　　我看着远处山崖边上挂着的落日
　　似乎都听到了她的叹息
　　那是一种漠视的叹息，和时间一样消磨得厉害，消磨的人瘦骨嶙峋、行尸走肉

　　睡美人啊，如果你听得见我的祷告
　　赐给我一个安稳的睡眠吧！
　　我不想在梦中见到他，见到他们露骨的照片
　　不想在梦里都听到他跟我说什么
　　不爱了
　　找时间办了
　　回不去了
　　不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