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宁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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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夜彷徨，往丛林深处，鲜草点缀一颗露。光影流转，映出殷红。
脚步声响，却见一少年，身形挺拔，衣着端庄，颇有诗礼之家的风范，但不可否认此时他的剑正指向遍体鳞伤的人。
凝回呼吸紊乱，鲜血横流，双手无力地抓住草皮，寸寸后挪：“为什么？凭什么？！从一开始你便针对我，难道这时候都不能告诉我吗？！”
月光映出少年侧颜，他将剑抵在凝回的脖颈上，鲜血顺着剑刃缓缓流下，仿佛排演过无数次，他淡声而道：“你只需知道，这么做，不是我的意愿。”
剑芒在颈下闪烁，搅得凝回心里碧波荡漾，仿佛身下不是实心大地，而是半寸薄冰，透露刺骨寒冷。
“不是你的意愿？呵！看来是受人指使了，请放心，不管怎样，我都不会让你得逞！”凝回用袖子拭去嘴角的鲜血，握紧最后的底气，手中是琉璃色的沙漏，名“时回”，据说拥有倒流时间的能力，不知是真是假，死马当活马医。
“……我宁愿一开始，就不认识你！”
……
凝回惊起，周遭漆黑，仅剩火炉一点微光。茶壶顶的热气氤氲，铺满江面。
是梦吗？他曾笑庄周不分虚实，如今抚摸沙漏，竟不知今夕何夕。
梦中少年是何人，他没有一点印象，依稀记得冷峻的面庞与刀剑寒光。
倘若时间倒流是让他改写结局，他在所不辞——当然，若是一场梦那最好不过。
夜风钻进袖口，风干冷汗。噩梦零星的记忆如同灶台余烬，除非有谁添一捆干柴，再轻轻搅动。
从流飘荡，两岸青山挺拔，上弦月高挂，留得冷清的月华。
梦中月是下弦月，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能改变什么？
舟子轻罗蒲扇，星火如流萤，茶香四溢。
“做噩梦了？”舟子似笑非笑。
“我可曾说梦话？”
舟子摇头:“桂林魇息弥散，行人难免惊醒。”言罢，他斟一杯茶:“暖暖身子，小心烫。”
“多谢。”凝回接过。
他们这趟来，为的就是驯服魇息。
魇息是灵气的一种，能乱人心智。桂林属百越之地，远古氏族凭借上古巫术，聚天下之魇息，封锁于此。正统巫术失传，魇息时不时地泛滥，桂林这座城墙一旦失守，九州风雨飘摇。
每逢泛滥之际，百家皆往。
凝回愁了。这趟旅程，难免与别的门派打照面，万一“邂逅”追杀他的少年，他扛不住，引剑自裁算了。
“这次梦了什么？”舟子放下蒲扇，倚靠船舷。
凝回常做噩梦，梦中人常是陌生面孔，主角也不一定是自己。
船身轻晃，另一名同伴灰溜溜爬起，以手抚膺:“骇死我了！”
“你也做噩梦了？”舟子看向另一边。
“让我缓缓，我不想提。”名叫楚江开的同伴惊魂未定。
凝回顺着话题往下说:“我梦见自己被追杀了。”他的声线如夜色中的江水，波澜无人察觉。
闻之，楚江开瞪眼如铜铃，仿佛落井之人爬到井口，又被石头砸了下去。“难得啊宗师上，那人什么模样，没准是托梦踢馆呢。”
“踢馆就算了，好汉不提当年勇，”凝回啜一口热茶，“之前是侥幸，我哪有什么神通？”
楚江开:“侥幸？就说与小宗师那次，什么侥幸能连胜三局？不如说你在山洞捡到武林秘籍了呢！”
他们所处的门派，程氏为本家，定居开封，称之“开封程氏”。
入派没多久，凝回被人当软柿子捏。岂知凝回三两下就把那群人放倒了。这一幕恰被巡逻的人看到，不分青红皂白，罚他禁闭十天。
楚江开拉帮结派，跟管事的打起来，事情愈演愈烈，惊动宗师院。
长老们派小宗师程愿景来平息此事。不幸的是，这位负责调解的宗师也被卷入纷争，在起哄中下了战书：如果凝回打赢小宗师，这事便不了了之。
程愿景是本家子弟，天资极高，有程家人辛勤栽培，年纪轻轻取得宗师位，别的门派都盼着，什么时候出个绝世高人，绰绰小宗师的锐气。
指望谁，都不该指望一个初出茅庐的孩子，然而比试的结果荒诞得令人眼珠落地：凝回险胜，连胜三局，时人谓之“宗师上”。
百传千，千传万，消息如瘟疫般传遍大江南北，引起一片哗然。程家人为了挽回颜面，咬牙将凝回收入宗师院，允许他享受和本家弟子一致，甚至更优越的待遇。
风光都是表面，只有当事人清楚，战败方回家喝了点汤药，战胜方则躺床上呻|吟了半个月。
“话说，宗师上，你何不登宗师院的船？”舟子问，“长老们说，你有这权利。”
凝回嘴角微颤：“和小宗师同舟我没意见，但那艘船装载整个宗师院的人，排场没话说，大家坐成一排，用眼神交流。看似死气沉沉，实则生机勃勃。”
楚江开换了个坐姿：“这如何说？”
说到这，凝回变换语气，一人撑起一台戏：“老宗师目光尖锐，如伸手直指‘都是你这个祸害，害我家愿景名声扫地！’副掌门则大有不屑‘哼！哪来的野小子，不是程家人，却有脸上我宗师院的船。’其余的长老根本不把我当回事，即便老宗师和副掌门把我拖到船尾分尸，他们只当一阵风来了又去，眉毛都不挑一下。”
正说着，船身剧烈晃动，宗师院的巨轮与一叶扁舟擦肩而过。
巨轮设施完备，小宗师威风凛凛地矗立船头，如同竖起的桅杆，橙白相间的衣袂飘扬，好似高举的旗帜。
小宗师的身后是老宗师，胡子比头发茂盛，为了隐藏谢顶的秘密，他头戴纶巾，仅差羽扇便成了孔明，正恨铁不成钢地注视凝回，啐了一口:“叛徒东西！”
“他倒是有自知之明的！”副掌门负手走来。
这下好，凝回当着整个宗师院的面，把大家骂了个遍。留将根蒂在，岁岁有东风，只怕稍不留神让人斩草除根了。
巨轮上的人哼一声，旋即向前行。
“叛徒又如何？”楚江开捞起石子，朝巨轮的背影扔，“宗师院了不起啊，我们宗师上不稀罕！”
水花溅回船上，舟子闪躲:“江开，少说几句。这次的魇不同于两年前，有多棘手谁也说不清，倘若像十七年前那样，凶神时序又闹事……”
顿时，楚江开不寒而栗，只因听到两个字——时序。
“咦——打住，刚吓醒。”楚江开紧了紧身上的衣服，环顾四周，山石仿佛都在扮鬼脸。
舟子笑了:“说来很巧，十七年前也是许长公子出生那年。”
“是啊，托时序的福，生出个阴恻恻的家伙，许氏倒霉到家了。”楚江开耸肩。
“谁啊？”凝回往火炉添柴。
“你不知道？桂林许氏的许归远，人送外号‘先知’，可惜那人啊，天文地理了然于心，却不知谦卑二字，冷着不可一世的脸，专给人找不愉快。见过他的人都说，他被凶神附身了。”
“你见过？”凝回抬起眼皮。
“没，道听途说的。”
“那你诋毁人家？”舟子搡他。
“只是传言。我还听说，他生得挺白净，也难怪，名字取得跟和尚取法号似的。”楚江开躺下，翘起二郎腿，嘴边衔一支芦苇。
“‘离群索居者，不是野兽，便是神灵。’我倒好奇这会是怎样的人。”凝回架空柴火，火光照在脸上，两池清泉闪烁微光。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宁愿
